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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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心里在想，我知道你像谁，但是我不能告诉你。这里面有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和玄机。
　　作为职业女性，陈淑娴并不喜欢整天坐在办公室里，绞尽脑汁，做文字游戏。凡是有跑腿的事情，她都是愿意干的，她就喜欢到外面去跑，走在林荫道上，走在去其它单位的路上，看到外面的景象，心情也格外开朗了。可是，年龄不饶人，她显然跑不动了。单位给她所在的科室分来一名女大学生，她是毕业后联系到本单位来实习的。
　　实习生名叫张晓燕，人长得非常漂亮，苗条的身材，无可挑剔的五官和白皙的皮肤把她塑造得完美无缺。这是一个聪明伶俐、勤快能干的女孩，她整天笑微微地称陈淑娴为陈姨。
　　渐渐地两人熟悉了，陈淑娴才知道她是余婭兰的女儿，每天望着这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她不由得想起埋藏在心底已经多年的往事。
　　有一天，领导开党代会去了，闲来无事，两人说起闲话。张晓燕神情专注地望着陈淑娴，有些不解地问她:“陈姨，为什么许多人都说我既不像我爸，也不像我妈，你说我像谁呢?”这是一个何等敏感的问题!陈淑娴喝了一口热茶，对她说:“这很正常，遗传基因的事情很复杂，也有例外，你不要胡思乱想。”其实，她心里在想，我知道你像谁，但是我不能告诉你。这里面有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和玄机。
　　25年前，他们从农村被招到市百货公司担任营业员。那时候的百货公司是国营单位，人气旺盛，待遇优厚，非常红火，那是令人羡慕的地方。与农民比、与工人比，他们一年四季都在房屋内上班，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整天穿着漂亮干净的衣裳，还能买到低价的内部特供商品。他们觉得那是最理想的享福的天堂。这次招工共进去30人，其中女性就有25人。当时，公司还没有盖楼房，院子里有几座老式瓦房。人满为患，没有地方居住，宿舍成了头疼的问题。经理们一碰头，就决定把通间房子一分为二隔成两间，每个小房子里住两个人。陈淑娴和余婭兰住一个房子，空间非常狭小，放两张单人床，一张桌子就满了，她们每人找一个纸箱子放在床下装自己的换洗衣服。桌子上放着她们的碗筷、木梳、镜子、刷牙缸子等生活用品。她们找来旧报纸和电影画报将床铺周围的土墙裱糊了一层，看上去还挺漂亮的。
　　余婭兰穿着格子呢上衣，藏蓝色裤子，扎着羊角辫。整天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精神抖擞，浑身透露出一股浓郁的青春气息和雪花膏的味道，非常养眼。余婭兰是大家公认的一位漂亮姑娘，有百货公司一枝花的美誉。街上流传着一种说法，说许多人到百货商店去，不是为了买货，而是为了看一眼余婭兰。农具修造厂有一个男性青年专程去看余婭兰，她正在低头整理货柜，为了让她转过脸来，他买了8个小碗才看清了美人的脸庞。到了傍晚，他在街道边铺了一张塑料布便宜处理小碗，成为人们饭后茶余的笑谈。余婭兰不仅长相妩媚秀气，她还有唱歌跳舞的天赋，嗓音就像银铃一样，她演唱的歌曲非常甜美动人。公司每天早晨组织员工开会学习，在等人的时候，经理就让她唱革命歌曲。
　　后来，市上组织文艺调演，要求每个系统都要组建宣传队排练节目参加调演。商业局组织了一个有60人阵容的文艺宣传队，每天在会议厅排练节目。余婭兰被抽走了，她有两个月时间没有在商店上班。
　　负责宣传队的干部名叫关鸿仁，他是商业局政秘科长。人长得又高又大，方脸大眼，自诩美男子。这个人多才多艺，不仅文章写得好，吹拉弹唱样样精通。他和余婭兰一起跳新疆舞，一起唱经典歌曲，声情并茂，韵味悠长，在市上的调演中获了大奖，为商业系统争了光，领导非常高兴，认为他们是难得的人才，对他们格外器重。
　　从此之后，关鸿仁与余婭兰熟识了，他不时闪进宿舍来找她，有时候为了掩人耳目，拿一本杂志或者什么书籍做掩护，有时候喊她去看露天电影。他每次来了之后，陈淑娴非常知趣地找个借口就出去了，把方便留给他们。
　　七十年代的中国社会还比较封闭，农村姑娘情窦未开，对男女之间的事情懵懵懂懂的，普遍无知。家长不让他们过早知道男女之情，唯恐避之不及，对她们讳莫如深。稚气未脱的姑娘们根本不懂的青春期的基本常识，以至于她们的姐妹当中，有人初潮，第一次来了例假，吓得惊恐万状，哭哭啼啼，慌忙跑到医院去看病，惴惴不安地说自己发生流血事件了。
　　余婭兰和关鸿仁相处的时间长了，日久生情，热恋使他们冲昏了头脑，两人偷吃了禁果。但是，余婭兰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在她怀孕后，她误以为是自己长胖了，总是买宽大的衣服遮体。经常给同事们说，到城里来还是好，单位食堂的饭菜香，太养人了。终于有一天，她母亲宋枝梅上街来看病，之后到百货公司来看望女儿，发现了问题。她一看女儿不正常了，质问女儿和谁胡搞?女儿不说，她泪流满面，抡起皲裂的手掌，扇了女儿两巴掌，又把她搂在怀里哭。母亲没有回家，她满脸通红，浑身颤抖着领着女儿到人民医院妇产科去检查。
　　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有50多岁了，她一会儿打量余娅兰，一会儿看看宋枝梅，问她是婆婆，还是娘家妈。宋枝梅脾气暴躁，并不回答她的问话，只是要求尽快把孩子打掉。女医生摊开双手，无可奈何地说:“已经5个月身孕了，不能堕胎，如果执意要打胎，大人就会有生命危险。”
　　这个诊断就像判决书一样，把宋枝梅母女推上了绝境。她愁容满面地回到家里，咒骂丈夫不该让女儿进城去工作，没有多长时间就学坏了。丈夫只是叹气和抽烟。这件事情成了烫手的山芋，成了余家的头等大事。当务之急是如何解决这个不能出生的生命。父母愁云满面，寝食不安，还不敢声张。
　　当余婭兰知道自己是怀孕而不是发胖的消息后，她大吃一惊。哭也哭了，打也挨了，骂也骂了，总的想个办法解决掉这个碍眼的包袱。她有自己的主意，她趁单位下了班，机关没有人的时候，到商业局去找关鸿仁。她想这是他造的孽，他得想办法解决，她不找他找谁啊。
　　关鸿仁一听余婭兰怀孕了，额头上直滚汗珠，他一会儿揉搓手掌，一会儿挠头，显得六神无主，不知道如何是好。其实，他只是担心这件事情如果让单位知道了，可不得了。会影响到自己的前途。
　　余婭兰没有想到关鸿仁遇到事情这样无能和窝囊，半天拿不出个主意。她斜靠在曾经让他们销魂的床铺上，一双满含幽怨的眼睛盯着在地上转圈的关鸿仁:“你说怎么办呢?我说你不要急，你忍耐不住，把我害成了这样，叫我怎么见人。”关鸿仁憋了半天，气急败坏地说:“不行就悄悄打掉!”“打掉?”余婭兰从被垛上起来坐直身子:“医生说太迟了，已经不能打了。”
　　“那怎么办?”关鸿仁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地上乱转，不断揪自己的头发，不时跺脚。停顿了片刻，他说:“你先回去，我让我妈想办法。”紧接着他有些忐忑不安地问她:进来时有没有遇见别人？并叮咛她以后不要到单位来，有事情到老地方去说。
　　官二代把人生的一切希望和消除麻烦的途径都寄托在家庭和父母身上。关鸿仁失眠了。他摸到办公室，用公家的座机急忙给家里打电话哭诉求助。他母亲袁娜佳是市委组织部的副部长，这是一个活动能量极大的女人，他一心要把儿子送上政坛，让他当官，梦想让儿子成为中国式的贵族，身居高位，呼风唤雨。她和市里和核心部门的主要领导关系极好，曾经暗示过几次，市上已经将关鸿仁列入后备干部名单，打算提拔他担任商业局副局长，只等那位副局长退休腾出职位。
　　袁娜佳坐不住了，她开始活动。她亲自来到市商业局，使这里的干部感到意外。随即受到隆重接待。她要想见什么人，就会有人给他找来，商业局打发公司一位女副经理把余婭兰领到庆丰宾馆去见袁娜佳。这是当时最豪华的房间，有客厅和沙发、电话等现代化的设施。她们走到门口，那里就有人等候，副经理没有进去就让人给打发了。一个姑娘把余婭兰领进房间向袁娜佳作了介绍，就退出了房间。
　　余婭兰挺着大肚子站在房间里，有些怯生和拘束，她低着头，捻弄着自己的衣角。袁娜佳把余婭兰拉过来坐在自己的身边，她拉着余婭兰的手说:“这么俊俏的一个姑娘。你不要害怕，我们会把这件事情处理好的。”接着，她笑眯眯地问她有什么要求，余婭兰望着这位画着黑眼圈的女人，小声说:“我求他赶快娶我。”“这个嘛……”
　　袁娜佳在自己的膝盖上拍着:“结婚不现实啊，他有对象啊，是市里电台的主播。”其实，她心里想，让我儿子和你结婚怎么可能，差距太大了，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她这次专程过来处理此事，主要想封住余婭兰的口，不让她说这个孩子是关鸿仁的，她计划找一个替身，让他和余婭兰结婚，并且要背这个黑锅。她兜着圈儿给余婭兰做工作，目的要让她说这件事情是她引诱的，要她揽过，千万不能提及关鸿仁。
　　余婭兰自然不答应，她感到十分委屈，出了这样的事情太丢人了，她彻夜睡不着，她想上吊死了。可是一想，自己死了，父母怎么办?他们如何受得了!她想只要自己和关鸿仁结了婚，一切事情就会迎刃而解。没有想到他母亲竟然要把责任推到自己头上，她更没有想到关鸿仁已经有对象了。也许是他母亲故意这么说的，关鸿仁曾经答应要和自己结婚的。本来这件事情就是他强迫的，他软缠硬磨时间久了，她想作爱迟早是他的一碗饭，就先让他满足了吧，没有想到会有这种后果。
　　如果承认是自己勾引男人，那么说明自己作风不好，这可是一个严重问题啊。百货公司原来有一个离了婚的少妇与另外一个男人私通被人当场逮住，在大会上批判、上街游行、开除公职，她最后上吊死了。想起那个女人，她心里顿时毛骨悚然，浑身不寒而栗。她想来想去，这个过失自己不能包揽，如果揽了，名誉没有了。公职没有了。生活来源没有了，坏了名声的女人就会嫁不出去，自己还怎么活人!
　　屋子里出现尴尬地沉默，袁娜佳喝了一口茶水，把一个剥开的橘子递给余婭兰。她接过橘子放在茶几上，准备起身去上班，开门营业的时间到了。袁娜佳拽住她的胳膊让她重新坐下，告诉她不用去上班了，她已经替余婭兰请过假了。
　　余婭兰是个急性子，她毫不客气地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是，我绝不答应，你儿子不和我结婚，我就去告她强暴，他还想当官，先坐牢吧。”袁娜佳低估了小妮子的勇气，她气得脸色煞白，那目光里涌上一股仇恨的黑浪。她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还是百般环绕向余婭兰渗透她的意图，并且说只要你答应了我的要求，我可以帮助你转干，你家里有什么困难我都可以解决。最后威胁她说，如果你胡说，我让你臭名远扬，生不如死!
　　余婭兰回到房子哭着告诉了陈淑娴这一切。她们是室友，是最可信赖的朋友，她问陈淑娴怎么办?她说自己没有活路了，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不要对别人说我的事情，让我在人世间留一个好名声吧。说着她俩相拥而哭，好不伤心，陈淑娴劝她不要胡思乱想。总会有办法解决的。陈淑娴给她出了一个主意，让她请长假，找一个居住偏远的亲戚家里去生孩子，完了把孩子抱养给一个境况较好的人家，再回来上班。余婭兰心乱如麻，只是哭泣，不说话，她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她能不能迈过这个沟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