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我对喝粥一向没什么感觉。没去过江苏，也不会说江苏话。可是如果面前摆上一碗粥，我会立即忆起一口苏北话的“姆妈”；如果听到有人自称是“江苏人”，我总会多看两眼，若是竟有机会攀谈，总会抑制不住地要说一说，就象鲁迅笔下的“祥林嫂”。
　　 一切的一切缘于一次极小的事件，它平淡得足以让人忘却，可于我则足以铭记终生。
　　 上中学前，我家居住的是旧式普通四层楼的三层，楼下住着一个经常和母亲打招呼聊天的江苏人。或许母亲自己是上海人，而上海离江苏很近的缘故吧，母亲便让我称呼她为“姆妈”。这个“姆妈”，小小的个子，白晳的面容，一脸的慈祥，一口江北话。也因为这个称呼，我常常会到她家去玩。
　　 那是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在我的头脑里从来不知道“美食”这样的概念，家里的饭碗也都入乡随俗了，是常见的面碗，便也没有“瓷器”这样的概念。母亲是个要强的人，不许我们兄妹几个轻易接受别人的东西，尤其告诫我们：快吃饭的时候不许跑到邻居家玩，否则便对我们不客气。
　　 七岁那年的一个下午，我一个人又跑到姆妈家去转悠，大约是不到五点的光景，正赶上姆妈在熬粥。当时不知是她家的什么东西吸引了我，玩得时间有点长，但母亲的告诫并不曾忘，我盘算着准备“打道回府”。姆妈见我要走，极力地挽留我并很快盛了一碗粥。大约她也知道母亲的脾气，便只拿出一个比酒盅大不了多少，镶着蓝色花纹的小瓷碗，递到我的小手里，以示品尝之意。接过这个精致的小碗，欢喜的心情让我无法拒绝姆妈的好意。看到熬完的白粥上有一层薄薄的衣，那粥里的白糖或是蜂蜜的香味，变得十分的诱人了。那小碗正适合我的手，似乎专为我而做的。这时楼上传来母亲呼唤，我的迟疑引来了她浓浓江北口音的普通话：“喝一点吧，老好喝的！不必管伊。”伊说的是我母亲。“姆妈”的眼神现在想来颇似“黑芝蔴糊”广告上那位慈祥的大嫂，那时的我象中了奖似的欣然而受。我竟然一点也不着急，绝没有赶着回家怕挨骂的担忧，生平第一次懂得了“品”的含义。当时把母亲的话终于抛在了脑后，把粥吃了个碗朝天。
　　 我已经不记得是怎样地回复母亲，也许我用了一些夸张和渲染的话语，并抬出了姆妈的话作挡箭牌，母亲受到了感染；或者以往多次声称不爱喝稀饭，而母亲也心知肚明北方人所说稀饭与南方人煲粥的差异，她这次没有责怪我。而后的一些日子里，我会偶尔提起这碗粥，以为就这样淡忘了吧。工作之后，时不时地遇到江苏口音的人，那种不期然的音调便会自动链接儿时的一幕；若有机会与之交谈，便象有什么驱使似的，总能绘声绘色地描述一番邻居姆妈的故事，若正好赶上饭点，又喝粥，这个故事便一定会在餐桌上流传。时间的推移中它不但没有消褪，反而时时地放大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件小事总是顽强地驻扎在我的记忆里，要我不停不断地去回味，一如《青花瓷》中的那句歌词：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我是在等着把它告诉某个人吗？
　　 好像一切顺理成章。得知七岁的女儿要写作文，我特意熬了糯米粥，讲给她听。她不大理解我对江苏的情结，对那只引发我食欲的小碗也不感兴趣，只是奇怪地边吃边问：“你怎么有时间玩呢？你不写作文吗？”我坦言了那个时候学习的样子，并没有那么多的作业，作文也要到三年级才写呢。女儿做出一副羡慕的神情说：“咱俩换一下就好了!”我只好催她快吃，好去写作业。天黑下来，打开厨房的灯，温暖的黄光照着锅里剩下的粥，一切又仿佛回到从前。凝思中我心里明白：一切都在改变，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刻意传承下去，除非来自真切的感怀。同时也在猜想：若干年后，女儿的记忆里还会不会有一碗粥呢？
　　 （写于2006/4/20，修改于2013/04/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