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童咯咯的笑，常在我耳边萦绕，也许在一个鸟鸣的清晨、一个树叶翻动的午后或者夜空星月正亮的时候，笑声脆如银铃，其中的快乐能牵动身体每一个细胞。起起伏伏的音波就像光阴泛动的浪，久久凝视，那浪会拖人沉落。
　　
　　 （一）魔术
　　 男人说：“在你的耳朵里，在你的鼻子里，在眼睛里。”他摸一下女孩的耳朵，捏一下女孩的鼻子，或者手在一双稚幼清明的眼前一晃，他的手中就一定会出现一颗珠子，一枚戒指或一个扣子。当然可以是任何别的小家什。面对一双摊开的大手，面对手上的某个玩意，女孩咯咯地笑，弯了眉眼。
　　
　　 （二）萤火虫
　　 女孩坐在男人的肩头，手指头指向远处街角一个未熄的烟屁股，“萤火虫”，这个名词于她还有些困难，因此萤火虫这三个字出声缓慢。那时她也许两岁也许三岁，也许更小也许大些。
　　 “爸爸给你捉来。”一双有力的手紧紧护住女孩搭在肩上的小腿。“飞咯！”他跑着，女孩咯咯笑起来，在一条小城寂静的街上，那笑声似乎要叫醒黎明，叫醒所有生机。
　　
　　 （三）梳头
　　 对着梳妆镜，晨光从窗户流入屋内，照在女孩身上，她耳背颈后的汗毛茸茸可爱。一个女孩坐在男人怀里，男人用梳子的手特别轻柔，特别轻柔，柔似怜爱的目光。厚实的手触碰着那细柔的发丝，不对，该是那细柔的发丝触碰着厚实的手。那柔的弱的嫩的发丝，在男人手里，激起男人深藏的纤敏。
　　 两条小辫子立在小小的头上，有点歪，左右不太对称。镜子里，女孩嘟着嘴：“丑死了，丑死了，还是妈妈梳得好，不要你了。”说着爬下男人的腿，跑出房门。
　　 男人盯着镜子，长满络腮胡的脸竟可以温柔至此，这温柔来自眼睛？来自嘴唇？还是来自微卷且粗黑的头发？好久好久，男人始终不明白。
　　
　　 （四）围棋
　　 女孩摆好棋盘，喊道：“来下棋啦。”男人笑着从沙发上站起来，随手按下遥控器终止了电视的嘈杂。
　　 女孩不管执黑子还是白子都是定要先走的。这是他们之间不成文的规矩。女孩今天会嘟哝：“还是觉得白色好看。”于是就把一盒黑子推给男人。
　　 棋局开始前，男人笑着问：“需要让你吗？”女孩愤愤的，一脸英雄气概：“少瞧不起人。”许多年来，女孩从未赢过一局。
　　 “死了。”男人笑着提子时，她总是皱着眉头制止男人：“等一下”。于是，谁也不清楚她悔了多少步棋。更有甚者，逢着她心情不好，女孩还会像洗牌一样，将棋盘上所有黑白子混在一起，残乱的景象似乎令心情明朗开来，她又咯咯笑着。而男人，在她对面无声地扬起嘴角。那一年，女孩也许是十一岁，具体数值，只有男人记得。
　　 后来女孩长大一些，一次与同学下棋时，一句“你干嘛啊？落棋不悔懂不懂？”让女孩又惊又吓，透过对方不满甚至气愤的语气，她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五）男女有别
　　 女人挽了一个很美的发髻，围裙下身材略微发福，右手拿铲翻炒着锅里的菜，“今天你爸爸要回来了。”女人笑着说。
　　 女孩依在厨房门边，“哎呀，爸爸在麻烦死了。”
　　 “为什么？”女人是真的困惑。
　　 “爸爸在，我白天就要穿上内衣，不能穿着睡裙在家里到处跑了。”女孩厌厌的。
　　 女人扑哧一笑，接着又笑了很久。
　　 “有什么好笑的，反正爸爸在，就是不方便。”女孩不满地说。
　　 “难怪你爸爸抱怨你跟他越来越不亲近了，呵呵，到底是长大了。”
　　 那一年女孩是多大，十四？十五？这要问男人了。
　　
　　 （六）离婚
　　 “为什么？为什么？”女孩冲男人大吼，“你这个暴躁的人，你为什么吼妈妈？为什么动手？为什么？”女孩哭得撕心裂肺。
　　 男人在一头沉默。
　　 “我有什么错？告诉我！我有什么错？”女孩趴在桌上，脸埋进手臂，“呜呜呜”的哭声依旧清晰。
　　 男人终于不忍，向她走来，站在她身边，轻拍着她因哭泣而抖动厉害的肩。“好了，好了。”这声音有些沙哑，那是竭力忍住眼泪时，才会出现的不正常音色。
　　 男人离开了，女孩背对他，女孩在心里说：“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
　　 男人临走对女孩说：“妈妈很爱你，你要好好努力，记住，人只有耐住寂寞，才会有成就。”
　　 女孩觉得这些话无关痛痒，简直是废话。女孩怨恨，女孩懊恼。女孩那时候正好十八岁，不用质疑，因为离婚证上的年月，她记得很清楚。
　　
　　 （七）相见
　　 男人在电话里说：“过来一起吃饭。”
　　 “好。”女孩平静地回答。
　　 男人在家里，给她做了很多菜，是些寻常的菜，简简单单，但都是女孩小时候赞扬过的。“哇，爸爸，这个真好吃，怎么做的？怎么做的？”男人知道女孩那时并不是真想知道做法，只是喜欢，只是喜欢而已。
　　 很安宁，一切如落叶归根般。女孩和男人没有太多交谈，女孩觉得有些落寞有些疼痛。只是一点落寞，一点疼痛。
　　 临走时，女孩转过身用手指点了点男人突起的肚子，“哟，又胖了。”她故作轻松。这回换成男人咯咯笑了，像一个孩子。
　　 那只是一点落寞，一点疼痛。女孩转身，这一点落寞一点疼痛，使她泪流满面。男人看着女孩亭亭美丽的背影。
　　 我知道，我知道，他们彼此的心中正在说：“我爱你。”
　　 是的，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