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深秋。天空阴沉沉的，下着不大不小、不紧不慢的雨。县城的街道上到处都是积水。一个身材高挑的母亲弓着背挑着一担葱沿街叫卖，因为下雨的缘故没有人对她的大葱感兴趣，母亲找了一个街角停下来，伸手在脸上抹了几把雨水，甩两下，又顺便锤了锤酸疼的腰，使劲地抖了抖雨衣上的雨水，挑起担子继续沿街叫卖。
　　 母亲挑着担子来到一家“串串香饭店”门前，刚放下担子，门里就走出来一个打着伞的中年男人，她赶紧拦住。“大兄弟，你买点儿葱吧，你看这葱白多长，上的是农家肥，可好吃了。”中年男人笑了，“大妈，我店里有不少葱呢，暂时先不买，你到别处转转吧。”母亲赶紧说：“葱放的时间长了也不会坏，买点先放着，你开饭馆的早晚都要用得着的。”中年男人冲着门里喊道，“翠萍，翠萍，你出来一下。”一个穿着挺时尚的女人出来，问道，“啥事？”中年男人用手指了指母亲，快步走进雨幕中。女人热情地说，“大妈，下着雨还做买卖，快到屋里避避雨。”“大妹子，你行行好，买点儿葱吧。我那小孙子好可怜，爹妈不在跟前，生病了没有钱治病，没有办法我这个糟老婆子才出来卖葱——你看我这葱多好，味道正得很——你就买点吧。”女人看着母亲挺可怜的，就把葱全买了下来。母亲接过三十块钱，感激地说，“大妹子，太感激你了，你是一个好人。”
　　 （二）
　　 “妈，不是儿子说你，你说咱们不缺钱花，挑着两担子葱跑到县城去卖，不管刮风下雨的瞎折腾，你都快六十的人了，别再折腾了，家里的葱都卖了也值不了几个钱，每月给你的钱不够花的话，我多给你点儿不就成了。你看你累病了，打针吃药的多受罪，你就听儿子一句话，别再卖葱了，你儿子好歹也是个领导干部，街坊邻居会笑话咱们的——妈，妈，你说话呀？”
　　 “鹏，你说吧，妈听着呢。我问你一句话，妈一不偷二不抢靠劳动挣钱花这怎么就丢人啦？妈为了你能上大学以前那几年不也是这样过的，这几年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有吃有喝的，妈很知足了。对了，你听妈把话说完，别打岔——我感冒这几天有那么多人来家里看望我这个老婆子，还拿来那么多的好东西，我仔细看了看东西都挺值钱的，咱们不缺这些东西，别让他们再送了啊。这些东西我一个都没动，都放到厢屋里保存起来，你哪一天抓空儿回来一趟都你给人家退回去啊，咱们不能白吃白拿人家东西……”
　　 “妈，你看你又说这一套，都听烦了，你老生病了人家来看望你是礼尚往来，不是贿赂，你就不要瞎操心了。你这人还是老脑筋呢，这都什么年代了，这点东西不算个啥的，你就放心吧。”
　　 “你少给我瞎咧咧，道理我心里透明白，不用你宣讲。这些东西你赶紧退给人家，不然的话我都给你扔到大街上去，听见没有？”
　　 “妈，妈，我怎么说你好呢——我有个重要的会议，先说到这儿吧。挂了。”
　　 ……
　　 （三）
　　 镇卫生院。母亲躺在病床上，脸色有点儿白。儿子坐在床边，目光焦急地盯着母亲的脸。母亲闭着眼睛，眼角的泪痕清晰可见，一言不发。儿子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转身刚要走向屋门，母亲睁开眼，带着哀求的语气说，“鹏，你就听妈一句话，妈整天提心吊胆的，晚上睡觉都不安稳，你就辞职别戴那个官帽了啊，像以前一样教书不是挺好的嘛。妈这回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说破大天你也不听我的话，只好假装喝农药把你弄回来，让你清醒清醒，你比妈心里明白，整天这样大吃大喝吃拿卡要的，整出事来是早晚的事情——妈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爹这个老鬼死得早，天真的塌了的话，你老婆孩子怎么办？你就只当可怜你妈一回，中不中？你要是还不听话，妈给你说句狠话，下次我可就真要喝甲胺磷了。你赶紧给妈一句痛快话，你到底辞职不？”
　　 儿子只是摇摇头，头也不回地推门走了。母亲抓起床头的水杯砸向屋门，玻璃碎片溅得满地都是，在灯光下散发着惨白的光晕。
　　 几天后。天阴沉沉的，要下雪了。
　　 儿子拖着沉重的脚步推开县医院病房的门，病床上的母亲脸上盖着雪白的单子，儿子顷刻间泪流满面，扑通一声跪在床前，“妈，妈，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呀？……”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窗户上的玻璃被震得哗啦哗啦直响。儿子突然站起来抓起床头柜上的暖瓶、花篮、礼品盒狠狠地摔在地上，满地碎屑，儿子的手掌淌出的血滴在地板上，腥红得刺眼。
　　 刚刚上任不到一年的副县长辞职了。
　　 儿子带着老婆孩子到深圳打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