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午后，太阳懒懒的照着，城在缓缓流淌的河的臂弯里睡着了。天渐渐地冷，河便用密密匝匝的芦苇给城围上了一条围巾。迎风舞着的芦花，白中透着青的颜色，使美丽的城越发的美丽。
　　 城很小，河却是大河，小城与大河互相依偎着。小城的人喜欢到河岸边来散步，岸边的芦苇丛中，便有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此刻，在这条看不见的小路上，一个穿着风衣的女孩，独自走着。风衣是红色的，在芦苇丛中移动着，像一团燃烧着的火。这风衣她是为他买的。
　　 那天，他说他喜欢看穿红衣服的女孩，第二天，她就去挑了一件，并发信息给他――想看红衣女郎吗？――下班以后，她和他又一次来到约会的咖啡小屋。
　　 服务员已经认识了她们。他先到了，服务员把他引到他们常去那个小小的包间，倒上一杯柠檬水。他喝一口，静静地等她。她来了，熟练地直奔那个包间。服务员帮她敲了一下门，悄悄退去，她推门进来。他站起身，看了她一眼。红色的风衣，短袖，手臂和领口露出的是黑色的毛衣，红与黑的搭配，显得庄重而大气。他指指对面，让她坐下。
　　 音乐声似有若无地传来，克莱德曼演奏的《秋日的私语》，重音节似稚儿的小拳，击打在人的胸口，有力度但不疼。咖啡的味在空气中弥漫，这种苦香最容易引动人的某种情绪。墙上是一幅南国风情的简笔画，戴着斗笠的少女倘佯在斜斜的椰树下，目光迷离。
　　 她搅着咖啡，说，我们应该坐在大厅里。
　　 为什么？他问。
　　 她摇摇头，想说什么，没说出来。
　　 你不要怕。他说。
　　 她笑了。怕什么？
　　 嗯――他想说什么，思考着，终于说，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你们为什么离婚？
　　 她叹了一口气，说，不想谈他。我只能告诉你，我的前夫对爱情不忠。
　　 他怎么了？对不起，原谅我的好奇......
　　 他在我怀孕的时候去找别的女人，还给自己的女学生写情书、约会，一起去喝茶。
　　 你怎么知道？
　　 哈――我怎么知道！他和别的女人鬼混，我会不知道？我鄙视这种男人。
　　 约会、喝茶，都是不能容忍的，是吗？他问她，又像问自己。
　　 当然，而且是在我的孕期......
　　 她突然不说了，因为她看到他端起了杯子。
　　 他和她已经几次到这家咖啡屋了，他对她的情况已经有些了解，知道她为什么要离开她的前夫。他再次问她，也许真的只是好奇，或者想把什么问题想清楚，对了，是想让自己与她的前夫有些不同，起码不想做一个单纯偷情的男人，但是，他又不能给她婚姻－－他也为难着、困惑着。
　　 有什么不同呢？有的，眼前的这个男人有家庭责任感，这点多好。但恰恰是这点，让她与他的未来没有希望。这真是两难的悖论。所以，每次说到这里，她总是停下来，无法再说下去――面前的这个男人有妻子，有孩子，生活得很好，像不像自己的前夫呢？如果像，那真是太遗憾了。
　　 作为离婚女人，她希望有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而他，正是她心里希望得到的那种，成熟稳重，儒雅博学，和他在一起，她感到踏实，安全，仿佛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大学校园，浑身充满了活力，一时间忘却了失败婚姻带给她的痛苦。有时，她会主动拉过他的手，充满柔情蜜意地抚摸着。但又有时候，当他拥她吻她时，她会突然变得不耐烦起来，一把推开他，说你不要这样，我不希望因为我而多一个幽怨的女人，我恨我前夫的那些女人。
　　 时光飞逝，季节轮回，转眼到了秋天。
　　 听说大河边的芦苇很美，我们去看看吧，好吗？她目光闪闪地对他说。
　　 他犹豫着，说，我......我们去......开个房，我们好久没在一起了......他有些结巴起来。
　　 男人。她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从心里说，她希望他们的关系单纯一些，她很怀念开始，刚刚认识的时候，一起喝茶、聊天，多好，后来，后来的一切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她控制不了，她向往着，又害怕着和犹豫着，她想退却，仿佛又找不到来时的路径了......她很怕他扫兴，再说，自己也是多么贪恋他温暖的怀抱啊。她一笑道，好吧，随你......
　　 街道两旁香樟树的叶子变老了，有的已经泛红，注意看去，可以看见叶间的枝杈上结满了籽粒。在宾馆的房间里，她穿好衣服，想和他说什么，但没有说，只是轻轻地摆摆手，小声说，我先走了。她开门出去，他走到窗口，目送她下楼快速地离去，当她在拐角处消失以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窗外的香樟树上，他看到了那些小小的种子，想到它们没有任何价值，但却年年开花，岁岁结籽。
　　 今天是她第二次穿上红风衣。这次不是为了他，因为她没有约他。
　　 秋天的太阳很明净，照在芦苇花上，泛出纯洁的光华。大河的中间有几只小船，船上看不到人，也看不出是停是动，只有迎着阳光看到船旁细碎的浪花，才知道它在缓缓前行。
　　 她独自来到河边。难得休息一天，她要放松自己的身心，享受一下大自然的美景。但在眼前浮现的，都是和他交往的一幕一幕。在春暖花开的季节，她邂逅了他；在初夏的时候，他们越过了一个堑壕，领略了一个新的境界。现在，秋天到了，芦苇花白了，白了的芦苇花在风中摇曳，像她的心情，一刻也静不下来。
　　 她沿着人们用鞋底造成的小路走着，迎着明净的太阳，向着芦苇深处。她忘了路的远近，漫无目标，风景很美，前面也许更美，她很兴奋，也很向往，但又有点害怕，就这样，她一直走着。她想到自己失去了婚姻，遇到了一个喜欢的男人，似也值了；然而，如果因为自己而使另一个家庭解体，让另一个不相识的女人伤心，岂不也是过错？怎么办呢，她问波光潾潾的河水，河水静寂无语，不作回答；她问拂面的苇花，苇花细吟，也听不清说些什么。唉－－
　　 她叹息着向前走着，但忽然她停下了脚步，因为前面已经没有了路，她想回头，走了几步发现，回去的路也没有了。她感到了一阵恐惧，赶快摸出手机，颤抖着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河边风景很美，可我已经无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