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散文】小镇的“帕米尔医生”
昨天上午,参加一位旁系亲属的葬礼,逝者是位年过七旬的儿科医生。老人家在半个多世纪的从医生涯中,救治过数不清的患儿。一个个幼小孱弱的生命在他手中摆脱痛苦获得重生。她,就是倍受人们尊重爱戴的辛然老人,也是我们这座边城的“帕米尔医生”。
老人淡定地走完了自己质朴平凡的一生。在她过去的日子里,没有过轰轰烈烈;也没有过喧嚣浮躁;更没有过富贵荣华,只有一缕再平常不过的慈母真情;一颗奉献给患儿的博大爱心。她走过了常人不曾走的路,她付出了常人难以付出的代价,用自己的一生诠释了生命的价值。
半个世纪前,辛然老人毕业于省城的一所医科院校。她完全可以留在都市的大医院工作,可当她看到年轻的共和国边远农村缺医少药的现状,便毅然决然地放弃富庶的生活和优越的工作,与既是同学又是同事的未婚夫,一起来到我们这座边城一个偏僻的小镇医院,一干就是四十多个年头。
悠悠漫长的四十多年里,她用自己精湛的医术拯救过无数个弱小生命,她以自己无私的襟怀帮助过无数个农民弟兄;悠悠慢长的四十多年里,她辛辛苦苦把女儿们抚养长大,又把女儿们培养成像自己一样有高尚医德的好医生。
女儿们在对母亲的沉痛的缅怀中,讲述了一个个感人至深的故事,不禁催人泪下。
辛然医生住在镇医院旁边两间干打垒的房子里。她和丈夫的日子过得很俭朴,很清贫。他们节衣缩食在微薄的工资里总会紧出一些钱去接济极其贫穷的农家孩子。
四十多年前的一个雨夜,一位中年农妇一手撑只破旧的油纸雨伞,一手抱着昏迷中抽搐的男孩儿匆匆奔向小镇医院。
“嘭嘭嘭、嘭嘭嘭……”
更夫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起身开门,看着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农妇,立刻接过她怀中的孩子,迅速走进儿科诊室轻轻放在床上。
“你稍等,我去叫医生。”
更夫撂下这句话转身急速向辛然医生的家跑去。
“怎么才送医院?”
辛医生看着病情危重的孩子,一边实施抢救一边责问农妇。
“求求你,大夫,一定要救活这孩子,不然我怎么对得起…”
农妇重复了几遍这句话。此刻,辛医生已然明白农妇并不是孩子的母亲。这时,她也顾不上多问什么,和丈夫一起全力抢救危在旦夕的孩子。
经过辛医生夫妇一夜的抢救和守侯,孩子的生命体征相对平稳下来,看着已脱离生命危险的孩子,辛医生累得瘫坐在椅子上不觉打起瞌睡。丈夫心疼地看着疲惫不堪的妻子,脱下白大衣轻轻为她盖在身上,转身慢慢带上诊室的门,回家准备早饭去了。
孩子昏沉中的吭哧声,使浅睡中的辛医生立时醒来。她急急起身走近病床边,伸手摸摸孩子的额头,已经退烧。这会儿,辛医生焦灼的心才稍感释然。
突然,辛医生看见床头柜上放有一张写满歪歪扭扭铅笔字的便条,便条上面放着一摞零钱。有二分的、伍分的、一角的、贰角的,最大面值是伍角的。辛医生赶快推开那摞钱拿起便条,这时她才发觉农妇不见了。
“两位大夫,你们都是咱这疙瘩远近有名的好人,看得出你们不会扔下这孩子不管的。对不起,把孩子悄悄地丢给你们,是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我实在没有能力保护好这可怜的孩子,他已经没有亲人了,求求你们一定救救这孩子。好人啊,我给你们叩头了。
孩子叫施昊,家住x市x区x街xx号。我把家里的钱都拿来了,一共凑上五块七毛钱,你们先收下吧。等上秋生产队分下工分钱,我一定给你们送过来。谢谢你们。”
辛医生看过便条是一头雾水。不知孩子的亲人怎么了?也不知孩子的家里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送孩子来医院的农妇是何许人?
小昊昊一天天好起来,经过辛医生近半个月的精心治疗和调养,他的身体已经康复如初。
这天,辛医生安排好科里的工作,带上孩子按便条所写的地址,一路辗转找到小昊昊的家。出现在眼前的场景让辛医生愕然,几块木板横纵交错牢牢钉在门窗上,被雨水漫漶的封条还隐约可见日期的墨迹,已褪祛红颜色的印章还依稀可辨x革命委员会的字痕。
辛医生领着孩子敲开了邻居家的门。开门的是位老妇人,老人见到小昊昊一下把他搂在怀里,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扑簌簌地流了下来,小昊昊见到隔壁奶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那哭声好像积淀了很久的所有的委屈,他紧紧拽住奶奶的衣下襬久久不放,又好像怕失去幼小生命里仅存的唯一。童稚的哭声让人揪心,让人心碎,辛医生的眼镜也早已被泪水模糊。悲痛过后,老人讲述了小昊昊一家人两个月前的不幸遭遇。
“昊昊的父亲是x市高级中学的一名物理老师,人长得英俊,书也教得好,他的品德师德是有口皆碑。只因其伯父在解放前夕随部队去了台湾,加之出身中产阶级(资本家),所以文革开始不久就被打成里通外国的国民党特务份子,被红卫兵抓去两天就给活活打死了。老人眼里噙着泪告诉辛医生,听说死的很惨,身上都被三角带打烂了,最后落下一个畏罪自杀的结论。”
“那么,昊昊的母亲呢?”
辛医生不等老人家开口便急切地询问。
“唉!也被专政了。昊昊的母亲是x小学的音乐老师,那女子的模样漂亮、文静。说起话来轻风细雨、和颜悦色,还能歌善舞。就是成份高,说是地主成份。
房西头那家的女人跟他在一个学校上班,是个教体育的。这些年来她就眼气人家的大人孩子,看昊昊母亲那么优秀,她妒嫉得快疯了。看人家男人比她家男人强,她眼红得要流血。看人家昊昊比她家孩子乖巧,她憋屈得要发昏。这不,她参加的那派组织赢了,一下子神气了。最近被工宣队提拔起来,当上革委会副主任兼红卫队队长。
一个月前的一天夜里,她带一帮人闯进昊昊家,抄家后又抓走了昊昊的母亲。听说那个恶女人唆使红卫兵把昊昊母亲的双手打残了,她再也不能弹琴了,再也不能跳舞了。
我也不敢收留小昊昊,说他是狗特务、地主资本家的狗崽子。于是,我把他托付给一个远房亲戚,而这门子亲戚也是富农成份,正是被管制的对像,也不敢收留小昊昊。正在进退两难之时,又赶小昊昊病重,他们看到你们夫妇俩那么善良,就把孩子悄悄留给了你们。”
讲述完昊昊一家的遭遇,老人扑嗵一声跪在辛医生面前,辛医生伸手一把扶住老人请她起来,老人死活不肯,只求辛医生能帮帮小昊昊,辛医生毫不犹豫地答应下老人的恳求。
从那时起,辛医生带着小昊昊度过了最艰难的“文革”岁月,送他上学读书,呵护关爱他成长。直到文革结束组织上落实政策,为昊昊的父亲昭雪,给昊昊的母亲平反重新安排工作,母子才得以团聚。
听了辛老的这段人生故事,我才恍悟在葬礼上哭的最伤心的,那位五十岁出头的男子和身边的那位白发老人,就是当年的施昊和母亲。
辛老的一生有过好多好多动人的故事。她的工资不算低,可她的生活却过得很清贫。在那样一个偏远闭塞的小镇,她和丈夫默默无闻地奉献出青春年华。帮助无数不知名的农家孩子,那里的每一条乡间小路都留下了他们夫妇的足迹。
辛老的三个女儿,都相继毕业于国内几所著名的医科大学。她退休后,又说服三女儿留在了她曾工作一生的小镇医院。在辛老的心里,一生都在想着缺医少药的穷乡僻壤,一生都在牵挂着农民兄弟。
辛然,为小镇的医疗事业奉献了终生,在她平凡的一生里,展现了何等伟大的人格和高尚的境界。让我们深深缅怀这位可敬可爱的老人,深深缅怀这位边城小镇的“帕米尔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