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说，那老乔头的心真狠，居然不再管他的老伴，自己钻进东山的土里睡觉去了”
　　 “谁不说呀，唉，走就走了吧，说不上哪一天晚上咱们睡进被窝，再也醒不来了呢！”
　　 其他老人不再言语，找个木棍在地上胡乱的划着，他们在想着各自的心事，其实他们都没文化，在地上是划不出什么文字来的。
　　 初秋的午后，微风不兴，慵散的阳光透过榆树的枝叶撒下一地碎影。树下横七竖八地横躺着长短不一的木截头，巷子里的老人们无事可做，不用召集，到了午后都要到这棵大榆树下的井沿儿来纳荫，他们有的聊天,有的沉默寡言。这些为镇子出了一辈子大力的老人们，早已告别了土腴木秀的盛年，一眨眼就滑入了水瘦山寒的暮年，盛年于他们来说，还未来得及细品便已无处寻觅。眼下他们只能在这棵大树下盘点自己的过去，肯啮那属于自己的经历，直到夕阳落山。
　　 “爷爷，你总说领我来井沿儿，我怎么从来没看过井呢？”
　　 赵老汉的孙子搂着他的脖子不停的追问着。
　　 其实这儿早些年的确是有口大井的，这一片的孩子们都是吃那口井长大的，后来那口井让人给填上了。文革期间巷子西头的一个知识分子，因冤屈便大头从下载进井里，淹死了。老人无法与孙子说清这些，孙子也听不懂。
　　 还在那口井还没填之前，井沿儿是巷子里最宽敞，最热闹的地场儿，汉子们来打水要在这寒暄一下，唠上一阵子；婆娘们来井沿儿洗衣服就唧唧咕咕地没完，有时竟忘了做饭，不知谁家的爷们在老远处喊了一嗓子：“你们不饿呀，还不做饭，快钻进井里喝水去吧。”这时婆娘们才像做错了事，端着盆子作鸟兽散。等真的有人跳井了，井被填上了，男人们就不再来打水，婆娘们也因害怕不再来井沿儿唧咕，“井沿儿”从此成了代名词，这里成了老人们的聚集地，他们不管那些。
　　 老人们虽年事已高，精力不逮，他们除睡觉吃饭外，把大半的时间都消磨在这井沿儿上，他们对现今的事情不大关心，他们的话题总是年青时风光的事，只要有谁说出老人们耳朵都听出老茧的陈年旧事，其它老人们的心思照例还能回到那“战天斗地”的岁月。李老汉总是不耐其烦地说起他的经历。
　　 “那年山里的雪下得那个大呀，我赶着一头驴在林子里倒套子（拉木头），突然一条凶狠的狼扑了过来，我又饿又累，没有力气和狼拼了，心想，这下完了，我领的要是条狗就好了，你知道，那驴子是不会打架的。那狼没奔我来，它去咬驴的屁股，驴疼极了，后腿一蹬，想向前跑，哪知雪地里滑，后腿腾空了，不偏不倚正好蹬在狼的嘴巴上，狼耷拉着下巴疼得四处打滚，我乘机找个棒子把狼打死，用手一掰狼的嘴巴，你说怎么着，那狼的下巴让驴给踢掉了。”
　　 “是驴救了你一条命呀”，旁边的人说。
　　 “可不是？，我把该死的狼放在驴身上向家走，刚下山坡，驴立起耳朵又停了起来，我以为它在听动静，心想，这下真的完了，准是狼的同伙报复来了。”
　　 “后来怎么样？
　　 “没怎么样，那驴子停下来是它妈的要撒尿”李老汉说道。于是老人们都笑了起来。
　　 “你那算啥？亏得你还是个男人呢，你是靠驴子救了你的命，人家老周婆子是靠自己救了自己的命。”老林头有些激动地说。
　　 “那年秋天，老周婆子跟邻居去采榛子，因她是小脚，落了帮，与一个公熊走个对碰，公熊一看是个女的，于是嘴下留情，将她压在了身下，老周婆子被公熊压得乱叫也无法脱身，这时她灵机一动，用手轻轻抚摩公熊身子底下的阳物，公熊的身子开始慢慢抬起，老周婆子乘机解下系裤子的绳，一头儿系住公熊身下那东西，一头儿系在榛树根上，然后用力抓一把那阳物，公熊一起身疼得撕心裂肺，它起不敢起，坐不敢坐，老周婆子乘机熊下脱身，看来熊瞎子也有好色之徒呀”。
　　 “老林头，你在放屁，那不是我老婆，是他妈的你老婆”
　　 老周头叼着烟袋刚来到井沿儿，正好听着林老汉说他的老婆，大伙一看老周头来了，都乐差点骨碌到木头底下。
　　 过了一会儿，蕞尔的井沿儿又恢复了阒静。
　　 老人们在这树荫底下享受着内心的恬淡，品味着自己的过去，品味着盛年时的闪光点。早些年，就是说建国初期，这些操不同口音、来自不同省份的小跑腿子来到林区，在这里娶妻生子，他们曾是那个时代的推动者，老人们在林场洋溢过生命的光华，彰显过生命的热情和能量。剑老无芒，人老无刚，如今这些老人早已过了孜孜以求，不遗余力的年龄，早已将矫健的青春踩进周围的山窝窝里，就像现在这样人在边缘了，但他们在这大山中经受了大半辈子“革命”的历练，镇子周围的深山里哪儿有沟，哪里有坎儿，他们都一清二楚。这无尽的大山里留下了他们生命的印迹。论贡献他们自信下一代的娃儿们是无法与他们颉顽的，他们才是这镇子的开山鼻祖。
　　 井沿儿的老人不是固定的，说不准哪天就会少一个，这丝毫不会影响他们侃天说地，只要健在，他们就会来到井沿儿，这儿他们人生的最后一道作业。或许有一天他们中间的哪一位不再醒来，其他老人也并不悲哀，人死去也没离开镇子，只是距镇子五百米远的山坡上多一个土包而已，那山坡上有好多先到的老哥们给后到的做接应，他不会孤独、寂寞。况且山坡距镇子忒近，活人放个屁死人那边都能听见，老人们拍拍死者：去吧，去那边带个好，我们哪天去找你们。
　　 于是清明节的井沿儿不见了老人们的踪影，他们去西山坡找先走的老哥们聊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