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开到荼靡花事了
(一)
赵敏在那条街上简直就像一面烟花旗帜。
见过赵敏的男人无不第一眼惊艳,第二眼迷惑,第三眼就不自觉陷进去了。这也是为什么这条街上开了好几家酒吧,唯独赵敏的酒吧生意兴隆。男人们在酒桌上涎着口水谈论赵敏;女人们则咬牙切齿地管教自己男人:再这么色迷迷地盯着人家,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眼珠子没有挖出来的,男人们却把压在身下的婆娘想象成赵敏,在自己的幻想中把“那个女人”做了。
对于这些赵敏知道也不知道,每次穿着高跟鞋,一路风情万种地走来,总能收获一地艳羡及嫉恨的目光。男人希望风吹起赵敏的裙子,看看这个女人内裤的颜色;女人巴不得这个“骚狐狸”踩一脚狗屎,甚或摔一跤。老天却总不如人愿。
赵敏确实是美丽的。是美丽,而不单单是漂亮。漂亮是指芭比娃娃般有一个完美的外壳,而没有实质。赵敏的美在于不单单有一张好脸蛋,一个好身材,她的美是由内而外的。有人说,赵敏是山沟沟里出来的山妹子,凭着一张漂亮的脸蛋闯天下;有人说赵敏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生不逢时,凤凰落草。坊间个个版本沸沸扬扬,皆因这个女人在这条街太出风头,而她的出风头完全源于她的美貌。赵敏的美糅合了清纯与妖冶、高贵与淫荡,有着少女的纯,熟女的媚,有人说赵敏是天使与魔鬼的混合体。当她不说话只巴巴地看着你时,你会觉得眼前的是个未谙世事,需要怜爱的女孩;当她一脸冷艳,你又觉得这是个高不可攀的女神;而当她笑靥如花,胸部乱颤,腰肢款款时,男人立刻欲火高炽,恨不得即刻把这个女人压到身下。可是至今没有听说哪个男人上过赵敏的床。越是得不到或者就越是心痒痒吧,男人们都蜂拥而至“零度”酒吧,即使不能一亲芳泽,至少还可以养养眼,况且这里的服务员也都是一流的,只要你出得起价,她们的服务可以深入一些。这些主客都是心照不宣的。
酒吧的生意大都是晚间的,赵敏也就成了昼伏夜出的神秘女人,因了这个女人,这间“零度”酒吧开张不到一年,已名声在外,不少人慕名而来。听说这个女人有丈夫,也有孩子,可是谁都看不出她到底有多大,二十岁或者四十都有可能。
凌晨三四点酒吧打烊,服务员打着呵欠收拾桌椅。赵敏疲倦地看着她们,收拾停当后,服务员陆续离去,她也拉下闸门,缓缓离去。街上仍旧霓虹灯闪烁,夜似乎并未睡去,逛夜店的男女正纷纷散去。赵敏紧了紧披肩,习惯地向街口那家小店走去。
那是一家夜排档,大大的招牌写着“来一碗”,店里只卖凉粉,再无其二。要说这个店主也固执,在这条繁华的街上,不多出点花样,单一没有选择余地的品种是很难招引顾客的。附近的很多店家暗地里猜测,这家店一年下来怕房租都负担不起。这地段的房租水涨船高,几乎一天一个价,已接近天价。这家店只怕撑不了半年就得关门走人,可是如今一年过去了,这家店还在。
就快天亮了,店里尚有几个客人,显得冷冷清清。这家店老板和伙计只一人,老板即伙计,伙计即老板。与相邻豪华的酒店、酒吧、咖啡馆相比,寒酸得若不注意,很容易就走过了。十来个平方,只摆得下两张桌子,店门外也摆了两张桌子。店主是个健壮的男人,看上去三十左右,个子不高,理着平头;不太言语,只有客人来时招呼几句,却听不出热络的味道。
赵敏沉默地在屋外的桌边坐下。闪亮的缎色鱼尾裙,黑色披肩,银色高跟鞋,她这身打扮,坐在这寒酸的店门前,有点不协调。
店主说了句“来了”,似乎不带任何感情,习惯地抹一下并不脏的桌子,也不问吃什么,转身进屋,不一会端出一碗红薯凉粉。轻轻放下,从口袋里抽出一双筷子,并不是从桌上早就摆好的筷筒里取,且并不离开,而是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赵敏并不声响地接过筷子,搅动凉粉,又习惯地把手伸向辣椒粉罐子。
“你这几天上火,少吃点辣。”店主温柔地说。
“嗯。”赵敏听话地收回手,低头吃凉粉。
两人谁也不再说话。
赵敏慢慢吃着凉粉。街上不时有车驶过,偶尔有几个行人路过,夜晚的街道比白天宽阔许多。这样安逸地吃一碗凉粉,比在酒吧灯红酒绿的奢华下自在多了。赵敏不自觉地延长了吃凉粉的时间,店主偶尔起来招呼一下客人,或者收一下钱,而后仍旧沉默地坐到对面,静静地看着赵敏吃凉粉。透明的凉粉慢慢啜进涂着血色唇膏的口中,像冰与火的交融,有一种凄绝的美丽。
“小敏,别做了,我们回去吧。”店主犹豫地说。
“不,长生,我要赚够儿子上大学的钱,然后收手。”赵敏看着长生笑了一下,美丽的女人笑容都是美丽的,只是未免哀婉了些。
赵敏在皮包里拿出一个纸包:“长生,店面快到期了吧,这点钱你先拿去交房租吧。”
长生并不推辞,接过说:“我会还你的。”赵敏笑笑。
(二)
回到居住的地方,打开门看到门口一双黑色男士皮鞋,赵敏并不惊异。慢条斯理地换鞋,皮包挂上门口的衣架,取下披肩,这才往屋里走去。大概听到响动,屋里走出个大腹便便的男人。
“来了。”赵敏同样不带一丝感情地说。
“宝贝,知道我来你也不早点回来,害我等到现在。”男人说着与他的身材不相称的带着娇嗔的话,直让人起鸡皮疙瘩。
“今天客人实在太多,应付不过来,所以回来晚了。”赵敏回了个妖媚的眼神。男人的骨头立刻酥了,伸出胖乎乎的手像八脚章鱼似的就要粘上来。
“等等,急什么嘛,我先去洗个澡。”赵敏撒娇地点了一下男人额头,闪了开去。
“好好好,小宝贝,都一个月没见了,想死我了。”
“不急嘛,人家已经累了一个晚上了,总得先洗洗,去去乏。”赵敏撒着娇在男人脸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飘进了卫生间。客厅里还残留着脂粉及香水的味道,男人鼻子抽搐着嗅了嗅,笑着回了卧室……
等到赵敏一觉醒来时已是下午两三点光景。男人已经走了,赵敏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似的疼。男人每次来都会变着花样折腾她。她觉得也是应该的,拿着他的钱,住着他的房子,自然该侍候他,至于男人说爱她,赵敏总是一笑置之。说这话的男人太多了,也就不值钱了。男人说“爱”都是有目的的。很多年前,赵敏就懂得了这个道理。
赵敏翻了个身,本不想起床,却抵不住肚子饿,起来在冰箱里翻着。薄如蝉翼的睡衣下纤纤细腰不盈一握,胸部却丰满得似乎随时可蹦跳出来。此刻的赵敏任哪个男人见了都会忍不住血脉贲张。很多年前就有个男人说:“赵敏,你太美了,美得足以让人犯罪。”
赵敏此时并未多想,随便往肚里塞了点东西,又倒头便睡。再次醒来时也是华灯初上。似乎又该是表演的时刻。赵敏觉得夜晚就是个舞台,是她的舞台,她在夜晚妖娆地绽放,像罂粟花一样艳丽迷人。可是谁会爱那看似热烈的罂粟花呢?花本无罪,谁可怜卿?
赵敏慢慢吞吞地起床,给自己煮了点热热乎乎的稀饭吃了,胃里暖和了,人也精神了很多,而后坐下来化了个精致的妆;穿了一套紫罗兰小礼服裙,挽上发髻,在鬓边插上一朵紫罗兰的碎钻花,配着紫色水晶项链,同色系的长长的耳坠,高贵雅致。整个不带一丝烟尘色,赵敏的穿衣品味也是这条商业街上的女人效仿之一,可是大多数女人只学了个形,却穿走了样,反落人耻笑。
挽个手袋,走入那片霓虹灯。这里就是个不夜城,越夜越美丽,人们花钱买醉,花钱买笑,这里什么都可以花钱买到。那些一闪一闪的霓虹灯眨着眼看着这个可笑的世界,这个熙熙攘攘冷漠的世界。赵敏走过那家很容易被人忽略的“来一碗“时,往里看了一眼,长生正忙碌着,忙碌间隙抬头看了一眼,两人目光交汇一下,再无其他,赵敏依然赶她的路,长生依然忙他的活计。然而赵敏心底会生出那么一小处暖意,犹如冒出的一缕温泉,然后会行往四肢,然后感觉愉悦。至少冰冷的霓虹灯下还有一束目光是真正关心自己的,不单单为这个华丽的躯壳。
到“零度”时,客人还不是很多,赵敏向几个熟识的客人打了个招呼,跟侍者要了杯水酒,挨个敬了一下,只是沾了一下唇,并不喝酒。赵敏很少喝酒,她早就学会了四两拨千斤的交际手腕,再难缠的客人她都可以应付。这边正应酬着,那边某个包间忽然叫骂开了:“你这臭婊子,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货色,老子看上你,是你的造化!”
赵敏皱了一下眉,到这的虽说三教九流都有,但是到这撒野的倒不常见,场面上的绅士风度一般男人都能维持,尤其在漂亮女人面前。况且她这也不是可以容人撒野的地方。
赵敏扭着腰肢款款走向闹腾的那一处。音响中放的是萨克斯乐,柔和安静,那不和谐的声音惹得客人们纷纷侧目。赵敏走进敞着的门,一个穿着制服的女孩缩在沙发上捂着脸轻声啜泣,赵敏认得是刚来一个星期的敏杉,高中辍学出来打工的。因为同样有个“敏”字,也因为有着类似的际遇,赵敏对这个女孩子格外照应。只让她在吧台里面当班,不用进包厢。包厢里的险恶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女孩子可以应付的。她这里只是酒吧,若有别的什么交易,只要你情我愿,赵敏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时只见一个手臂上有着刺青的男人叫嚣着,还有几个男的在起哄,看样子是从酒桌上转场过来的,喝高了。这样的场面赵敏应付过无数回,她未语先笑,举着酒杯娇声说:“几位老板,服务员小妹是新来的,不懂规矩,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请各位看在我的薄面上,多多包涵,我这敬各位一杯,算是赔罪了!”眼波流转着,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给敏杉使了个眼色,敏杉知趣地出去了。
“你就是老板娘啊,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漂亮!”男人摇晃着走了过来,嘴里喷出一股酒气,眼神赤裸裸的。
赵敏明白那眼神后面的含义,避开话头,巧笑倩兮:“多谢这位老板抬爱。各位光临‘零度’,是我们‘零度’的荣幸,各位老板尽兴!”说完微微一躬身,就要退下。男人却忽然一把抓住赵敏的手腕,把她把怀里一带,一个熊抱,一张臭烘烘的嘴就要拱上来,旁边的人轰然叫好。
赵敏很镇定地避开,大声叫着“保安”。
一双铁钳似的手即刻把醉汉与赵敏分开了。醉汉杀猪似的叫道:“胳膊断了,胳膊断了,轻点,轻点。”
赵敏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裙,抚了一下鬓发,声音不高却带着冷冽:“把他带出去醒醒酒。”醉汉被带出去了,别的人面面相觑。赵敏一转脸又笑靥如花:“各位老板尽兴啊,你们朋友有些醉了,醒醒酒,一会就来。今天的酒水算我请客,交个朋友。”而后一躬身优雅地离去了。
酒吧间的客人多了起来,赵敏不分亲厚一一招呼着,一闪身进了后面的一间小屋。
这间小屋是赵敏为自己平日工作之余的小憩而设的,很小的空间,很简单的设施,一张床榻,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周敏杉看到招工启事,前来报名。赵敏第一眼就看上了她,这个清纯的小姑娘一如当初的自己。当她听说周敏杉还没有合适的住处时,赵敏几乎没有考虑就提出可以先住在这里,等找到合适的房子再搬出去,此刻的周敏杉正在这间小屋低声饮泣。赵敏无声地进来,抬手转过敏杉的脸,敏杉的半边脸已经肿了。周敏杉本不用在包厢当班,包厢当班的女孩子临时有急事,让她先顶一下,敏杉欣然同意了,没想到那几个醉汉毛手毛脚,把敏杉吓坏了。越是看她单纯,对方越是觉得好玩。敏杉推开对方的手,用力猛了,对方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恼了,随手给了她一巴掌。
赵敏出去找了些冰块来,用冰块敷脸,消肿快些。
“敏姐,谢谢你!”周敏杉真诚地说,脸上犹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疼吗?”赵敏疼惜地问,心里叹了口气,在这样混杂的场所,自己又能保护她几时?
“不疼。”敏杉的乖巧让人越发心疼。
十八岁的敏杉因家里负担不起学费,高中辍学出来打工,在这人生地不熟,仅几个八竿子打不着边的老乡有联络。赵敏觉得自己有责任保护她,这责任或许就是看到敏杉,赵敏似乎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当初若有人帮自己一把,自己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可是人生有回头路吗?幸好自己还有儿子,想到儿子,赵敏黯淡的脸上有了一丝阳光。
“要不,你搬我那边去住吧,这里你一个人住我也不放心。反正我那边房子也很大,不在乎多你一个人,况且我一个人住也怪冷清的。”赵敏心头掠过一个男人的身影,不过也没事,反正他难得过来,过来的时候总会提前通知,到时让敏杉在这避一下好了。赵敏甚至没想过这样的隐私应该避着敏杉,她已经把敏杉看成“自己人”了。
敏杉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敏姐……”
“什么都不用说,收拾一下,下班跟我一块过去吧,路上也好有个伴。今天让你受委屈了。”
再次出现在“来一碗”的小桌上时,赵敏不再是一个人,而多了个尚未褪去乡土气息的农村姑娘。虽说没有赵敏的艳丽,却也红红白白有着不施脂粉的天然美,清纯得犹如早春枝头的那一抹新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