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从不失约
又是令人几乎着魔的月圆之夜。
他躺在窄窄的床上,看竹影印在窗上,似一幅写意水墨画。每次看到这个情景,她总是想起丽竹。不知丽竹此刻在做什么,皱着眉头看书?拿着笔杆写字?猜不着。
他侧过身来,望着竹子在夜风中轻轻袅娜地曼舞,多像丽竹那美妙的身姿。
月亮越升得高了,悬在竹稍上,哦!好大好圆。多像丽竹的脸,当然,丽竹不是圆脸,是无法形容的脸型。形容词像女人的衣服,临用时总感到不够,怎么形容她的美貌呢?
不知为什么,他总是首先想起丽竹皱眉的神态,是啊,太富有个性了,他喃喃地念叨着“丽竹、丽竹……”
一
这几天丽竹总是皱着眉,不经意的轻轻叹息声传入乔松的耳中,使他隐隐心疼。
乔松多少次想向她说明原因,解除误会,但是,到时间又开不了口。他被折磨着,他想这是罪有应得,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然而,令他难忍的是丽竹也受着折磨。她也在默默地想,这究竟为什么?当然,她自以为找到了答案,并由此推断男人,怎么会如此嫉妒心重?
他们在一个办公室上班。当他们在办公桌前落座以后,丽竹正可以看到面前乔松的后脑勺。而乔松,仿佛脑后有眼,对丽竹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依据冥冥之中神的意志,他们相爱了。然而,丽竹早已“罗敷有夫”,并有一个娇美的女儿;乔松呢,儿子都上三年级了,然而,这些能阻止他们互相倾心?
那是一个漂着凉凉雨丝的秋日,他们推着自行车在山间小路上喁喁而谈。丽竹美丽的头发被小雨溅得晶亮,平时洁白的脸因高兴而变得红润,那双迷人的眼睛越发显得迷人,长裙下一双红色雨鞋踏着轻巧的步子,……乔松没有急于向她表白爱意。这在他偷偷送给她的诗中已经表白了无数次。他们不似一对急于偷情的男女,而像一双幸福悠闲的伉俪……
乔松停下车来,走向路边。丽竹也停下车。可当她探头看路边时,才知他们就站在悬崖边上。她一下子就明白乔松是要去采那串红红的野山果。她紧张地叫“危险,快停下。”乔松却伸手扶住一棵小树,探身便采到了那串饱满的红果,轻松地走回来,说:“这里没有花。这个送给你。”哦!鲜艳欲滴的红山果,……丽竹一下子紧紧抱住乔松,泪水濡湿了他的胸前。
“把丝丝山风呼唤成狂飚
把涓涓泉水酝酿成瀑布
……”
他们此刻成了一对纯情的恋人,当暮霭悄悄向他们包围过来的时候,他们才恋恋不舍地踏上归途。快到单位时,丽竹首先从梦幻状态中醒来,说:“你先回去吧。我要买点菜。……”乔松仿佛不懂。
“那……今天晚上你干什么?”
丽竹娇憨地一笑,“明天见。”
二
他们天天见面,同住一个宿舍楼,所以星期天也可以见到。因为他们都是夫妻分居,所以一定程度上他们是“自由人。”但是,很快地,他们发觉到他们还活在现实中,这现实容不得他们过于浪漫。那天晚上,乔松约丽竹散步,好清冽的月光。颇有诗人气质的乔松诗兴大发,对她说:”我要一天送你一首诗,好吗?“
“好!”
“你可能没有兴趣读吧?”
“不!你一天送我一首,我就一天抄一首。”
……
乔松诗兴大发。回到家躺在窄窄的床上,看着窗外的月光竹影,诗句便如潮涌来。他感到奇怪,为什么众人夸赞的他的妻子从来不曾引起他的诗兴?他承认,妻子是个好人,可以说得上是完美的,年过三十的女人大多或臃肿或干瘪或皱纹满面,而妻子却丰满但不臃肿,皮肤细腻得令少女眼谗,待人处事更令乔松自愧弗如。和妻在一起,他不需要动脑筋去生活,她都为他想到了。但是当他像依恋母亲那样地事事靠她时,她却又提醒他:“你是一家之主。”他无法评价自己的妻子,潜意识中总好像要摆脱什么。但他们从不吵架。不!即使吵架了别人也决不会知道。他们有他们的吵架方法,妻子的准则是决不让丈夫在人前丢脸,甚至在知道丈夫的一些隐秘以后也淡然一笑了之,使丈夫有时觉得应该忠实于她。
那是几的前的一个恼人的春夜。他们在领略了透窗的花香带来的身心愉悦之后,正相抚着准备睡去。突然,“笃笃笃。”有人轻敲窗棂。
“谁?”乔松问。
“我”,一个女孩的声音,是梅子,一个刚刚走出校门的女孩。
妻子立刻感到丈夫通身冒出冷汗。她若有若无的轻“咳”了一声,窗外响起自行车推行远去的“沙沙”声。乔松嗯下一口唾液,说:“好热!”妻悄然起身,拧了一条温热的毛巾递给他:“擦擦汗。”
……
窗外如水的月光多么令人神往。乔松不能动弹,他静静地卧着,听妻均匀的呼吸。昨天晚上也是这样的月色,妻子出差了,他大着胆子邀小情人梅子来家共度良宵,可她不来;今天妻子回来了,她却来敲窗。唉!真荒唐。
多漫长的春夜啊。
后来,丽竹调到了他的单位,他和她成了同事。
三
丽竹是另一种完美。乔松与她一接触,立刻就有一种远离尘世的感觉。她能让男人疲惫的灵魂在自己的浅浅一笑中得到恢复,使之立刻除去遍体征尘,周身为之一爽。她很少大笑,偶尔笑起来,必先红了脸,然后笑得咳起来,才能停止。这丝毫不做作的笑,让人确信她永远是冰清玉洁的,世俗的一切磨难永远不会对她起作用。
这是别的已婚女人做不到的。乔松想。他为一生之中能遇到这样的女人而庆幸。但是他不知该怎么办?
第二天,他见到了梅子的时候,还在心有余悸,对她说:“你要来。为什么下午不和我讲?”
梅子“嘻嘻”一乐,“瞧你这胆小鬼。我早就想让你妻子知道。”乔松无可奈何地看着这个小自己十岁的女孩,瞧她那任性的样子,高兴起来能毁掉一切,乔松心中暗暗地打算远离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候,他遇到了丽竹。
他与丽竹起码有一点是共同的:都在追求高格调。事实上,他们有太多的共同语言,对一部小说的评价,一部影片的观感,甚至对服饰、绘画……他们称得上是“高度一致”,而这其中决没有勉强的成份,令人奇怪的是,他们尽管经历不同,但所读过的书却差不多是一样的,这使他们有说不完的话题。
作为已婚男女,他们自然有所顾忌。然而,如果“顾忌”或自我克制能使感情冷却,那么世上便不会有这么多不幸,爱情便不会有这么多的悲剧。乔松完全迷恋于丽竹。他对她说:“我总算补上了‘恋爱’这一课。”
她不信:“你和你妻子……”
“那是谈对像,找配偶。”
“你从没爱过一个女孩?比如美丽泼辣的少女……”
“有时寻刺激、穷开心的事是有的。就像人们爱向平静的湖面掷石子、漂水花一样,人都不喜欢太平静、太平凡。”乔松认真地解释道。
那是个月圆之夜,他和她沿着人工湖漫步。萤火虫闪闪烁烁,在他们前面引路;偶尔有一条鱼“扑啦啦”跳出水面,又重重地落入水中。他们久久地沉默着。突然,乔松搂住丽竹狂吻起来,丽竹感到有点透不过气来。有人骑着自行车过来。“叮铃铃,”留下一串铃声。他们毫无反映,沉浸在身心交感的兴奋状态。
还是丽竹先冷静下来。轻轻地在他的肩胛上打了一下,“你坏!勾引我。”
“是吗?”乔松开心地说,“我真有本事。”
月光下,丽竹轻轻地抿着嘴笑,那神情态度真是妙不可言。
乔松又一次把她揽进怀中……
四
梅子告诉乔松,她找了个男朋友在监察局工作,“那傻冒样,还能监察别人?哎,乔松,你帮我参谋参谋,看我俩配不配做夫妻。”
乔松无可奈何地摇头,问梅子:“你来看我,怎么大谈你的男朋友?”
“我就想看你吃酸醋的样子。”她得意洋洋,“我可从不吃醋,你看好那个女人,什么竹啊兰的,尽可以享受,我保证——让位!”
“你!”乔松大感意外,“你胡说什么?”
“胡说?你听我背:
到山里去
寻一首诗
然后轻轻吟诵
让诗情随着山雾
轻轻漾开……”
“你偷看我的东西!”乔松大怒。这是他最忌讳的。
梅子根本不怕,接着富有节奏地朗诵:
“满山的树随一声高喊
返回春天
即使落叶也在脚下
诉说亲昵
把爱意串成一树红果
粒粒饱满
石缝中两泓清泉渗出
动人的情感……”
乔松无可奈何。
“哦!好动人的诗,好真纯的感情。可你!你却从来没有送过我一个字,还口口声声说我可爱。”
“可爱,因为你是个可爱的女孩子。”乔松嗫嚅道:“可爱不等于爱情。”
“为什么不等于爱情?不爱我为什么和我睡觉?”梅子委屈得哭起来。
乔松只好哄她,求她别闹。他没想到她会这样,往日把她想得好简单,容易对付,想逐渐疏远她,以为她找到了男朋友,也会逐渐淡忘他……他幻想着丽竹和自己会有一个最好的结果,不像与梅子这样纯粹为了偷情。
他劝梅子早点回去吧,有话以后再说。梅子说:“好,我对你也失望了。不过看在我们相识一场,也算有缘……”她很熟悉地打开乔松的酒柜,取出白兰地和两只高脚杯,斟满了,“举杯庆祝我们分手……”一饮而尽,然后笑眯眯地看着乔松。
梅子是漂亮的女孩,乔松想。那眼睛太圆,太黑白分明,那对虎牙也长得太夸张,这一切都是漂亮而不是美。丽竹才是真正的由内在而散发出来的美。
看着梅子的眼睛,乔松也一口饮尽杯中酒。梅子接着又斟满杯子。他们“当”地碰了杯,一仰头喝下去。乔松不胜洒力,有点支持不住。他醉眼迷离地看着梅子,那酡红的脸颊一定是热热的香香的吧,他忍不住拉过她,亲了一下。梅子不顾一切地把红红的颇为性感的嘴唇贴到乔松的嘴上,把他的舌头吸出来,含在嘴里,使劲吮着。
“哦!”乔松每次总是这样,兴奋起来无法表达便“哦”一声。梅子知道他。她一边吻着他,一边为他解着衣扣……
五
乔松神情恍忽地在办公室坐下,他像以往一样,回过头来看一眼丽竹。
每次,丽竹报之以微微一笑。不用说话,乔松的整个上午就会高效率地投入工作。他总觉得坐在身后的丽竹在注视他,给他力量。
然而,今天早上乔松的目光却是散乱的。目光泄露了他的秘密。丽竹微微有些诧异,问:“怎么啦……”
“没有什么。”乔松搪塞。可他心里想,隐瞒什么就是对不起丽竹。他不知道梅子能喝那么多的酒,居然能用烈酒达到自己的目的。尽管乔松自以为与女孩子周旋起来得心应手,但当他一阵狂荡以后随即感到愧悔,怎么与丽竹说呢?当然,丽竹如果是任何一个另外的女性,乔松完全不必感到有什么对不起。事实上,他对自己的妻子如此不忠,也从未有过愧疚的心情。他自从与丽竹相爱以后,便暗下决心,一定对得起她,而且,他从心里也不再对任何别的女人感到兴趣。没想到正当他打算与丽竹披荆斩棘寻求幸福的时候,却又被一个小丫头毫不费力地阻止了。
他决心告诉丽竹。午饭后他咬咬牙来到她家。丽竹斜倚床头在看书,头发散乱着,很慵懒的样子,风情万种。他轻轻地在她的对面坐下,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头。
“笃笃笃!”有人敲门。丽竹看着乔松,微微红着脸笑着。乔松说:“你的家,你应该说请进。”一言末了,来人已推门而入。
原来是同一办公室的金超科长。金超看到乔松随口说了句什么,便对丽竹说:“这种扣子真难买,我找了几个大商店……”丽竹只“啊”了一声。金超说:“我走了。”放下几枚漂亮的扣子走出门外……
不知为什么,乔松突然有点心烦,他似乎忘了来此的目的,摸过桌上的一本书胡乱翻起来,看了半天,不知书上说的啥。
“你怎么不和金超说话?”丽竹突然问。
“我们刚才没说话吗?”乔松反问,“我忘了。反正……没什么。”
丽竹轻轻一笑:“你们有意见?”
乔松点点头,斟酌着语句:“怎么说呢?老金是个好人。但是,人都有缺点,他也不例外。所以,也谈不上有意见。”
丽竹不知乔松这些话的真正含义。乔松也无法向她说清楚,只好匆匆告辞了。
六
乔松回来后一想,真恨自己拙口笨舌。他对金超有意见已经不是一天的事了,因为金超最大的毛病是对别人的私生活兴趣太浓,乔松烦他这一点。金超曾经多次散布乔松的“艳史”,说他在外学习短短两个月便如何如何。人家告诉了乔松,乔松便一直对金超耿耿于怀,但他们朝朝相见,工作上谁也少不了谁,所以互相都还相当客气,一直相安无事……难道,这些你跟丽竹说不清楚吗?乔松自责着。主要怪昨天的事弄得他神情恍忽,神不守舍。他惊诧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与丽竹相爱以前的一切韵事都是极其自然的,是可以原谅的,而与丽竹两心相许后与别的异性越雷池一步便成罪恶了吗?世上竟然有这样的“婚外之恋”?与别的女孩子偷情不觉得对不起结发之妻,反而觉得对不起另一个本与已无关的女人。莫非这才是真正的倾心相爱?乔松想,这样的爱原来是这般艰难,这般无奈!他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体验:发自心底地为她着想,怕她受一点点委屈,决不做一点对不起她的事情,尽管这事如果他不说她永远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