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落尽见真纯
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不喜欢暖色。不喜欢太过于热闹嘈杂的色彩,喜欢清清冷冷的色调。那些寂静沉郁的颜色,像是极地万年不化的寒冰,泛着幽冷素净的光,针一般刺向太空,给生命以清凉深邃的味道。
不喜欢热闹,不喜欢美食。不喜欢美丽的衣服,不喜欢昂贵的首饰,不喜欢把自己搞得像调色盘,甚至不喜欢自然界那些美妙的东西,那些侬丽娇艳的鲜花,那些精致绝伦的奇珍。还有那些巧夺天工的饰品,那些奢华靓丽的用度,不喜欢。不喜欢一切能勾起人欲念的东西,不喜欢一切能让人狂热迷醉的事物。似乎自己是一个临水照影的孤鸿,在生活的长河边,毫无意趣。瞥一眼风月无边,水澈清明,并不想投入水中,与鱼虾嬉戏,伴草石沉静。亦不想随风起舞,对月华清歌。只想毫无牵挂的走过,像鸟儿飞过天空,不留痕迹。
喜欢的太少,不喜欢的太多。有时候,我都不敢告诉别人我不喜欢什么。和朋友出去,我尽量压抑自己,还是显得格格不入。和人进餐,别人精心为我点的菜,我其实味同嚼蜡,无情无绪。尽管我极力向大众靠拢,仍然被人屡屡冠以“个性”之谓。相对于很多人,我倒希望自己不要那么个性,不要鸡立鹤群,无所适从,显得哗众取宠。
“个性”这个词,我想应该不是中国本有的,大概又是个舶来品。就算不是,至少几千年来,不曾有多大的市场。很多有个性,活的有创意的人,最终往往死得很难看。就算贵为帝王,若标新立异,不能按规矩出牌,非要做个君中异类,下场往往都是骂名居多,甚至丧身误国,难逃厄运。才高如李煜,徽宗,非要作诗填词,写字画画。纵然开一代先河,独步天下,做个绝代才人,终究摆脱不了肉袒出降,为阶下囚的命运。更不用说明熹宗朱山校之效法鲁班,齐东昏侯之喜好开店,均为君中异类,个性有了,名垂史册。可惜全是恶名,于国于家于己,无益。
偶然间,天倾地转,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个性。小到奇装异服招摇过市,大到胡言乱语谬误百出,似乎只要处处显示与人不同,就是个性。所以,拼命不做人事,以此来区别于旁人,谓之个性。
可很多所谓的个性,并不是真个性。纯粹的模仿或者做作。让人看了起鸡皮疙瘩,夜里做恶梦。真正的个性,不是刻意做什么不做什么,而是洗去浮华,自然天成,率性真纯,随心而做,没有半点虚假伪饰。像陶渊明的诗,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那些矫揉造作东施效颦的做派,不过是盲目模仿,徒有其形。像是泥捏的玩偶或者丝制的绢花,无论如何逼真,如何形态超妙,甚至描金饰玉,傅粉施朱,终究是徒有其表,神韵全无。
曾经有一次,几位朋友出去吃饭,席间来了一位所谓的女艺术家。论长相,以我不高的鉴赏力,此女最多中人之姿。无非是身材偏瘦,装束奇特,那张脸描摹的毫无情趣,一味的白。像画工笔打底色,一遍遍细细粉刷,不肯放过哪怕一丁点边边角角,或者凹凸不平的地方。那不是一张脸,倒像一堵墙,白的毫无生气,似乎其他器官都可以忽略不计。又不肯仔细刻画,眼睛嘴唇却是一味的豪放,像是现代派画家的大写意,大雅大俗,把我们这些没有艺术细胞的人,看的一惊一乍,心脏要跳出来停止工作。
装束倒也不算太离谱,最多往动物靠近了一点,也不算太过分。开口说话,声音娇媚阴柔,婉转轻徊。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自己怎么会是女人呢?我还算是个女人吗?人家是精雕细刻如官窑烧纸的白瓷,如玉似冰;我是黄河淤泥随意捏造的黑陶,既没有精心打磨,也没有刻意雕琢,甚至还在上面砍了几刀,勉强成型。那女人,一举一动,都不是源于生活,而是出自某部戏剧或者神话传奇。就连吃块锅盔,也要翘起兰花指,轻撕成蝶翼一般的东西,优雅的在空中以某种弧度前进。似乎那不是锅盔,倒是凌空飘飞的歌女,要舞破晓风残月才肯停息。我们这几个平时自诩还不算败柳残花的女人,瞬间被吹得落花满地!
人生如一幅画,描山抹水,添枝缀叶,丰富了画面内容,增加了意境情趣,本无可厚非。草原上没有羊群,便一片死寂;深山里没有鸟语花香,就丧失了活力;大海如果没有鱼虾,那还有什么意趣?适当的修饰,无异于画龙点睛,猛虎添翼。但真正的风度魅力,却来自于内心。古人云:“腹有诗书气自华。”外在的粉饰,不过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轰然倒去。只有内心的灵秀,才会如宝珠之豪光,神龙之风云,照天彻地,大气恢弘。
女人中,我也许是最不喜装扮的。如果不是为了清洁,我是连香皂都不愿用的。更不要说天天刷墙般拍水,打底,敷霜,涂蜜,更兼描眉画眼,涂唇染指。那些繁琐的工序,实在提不起我半点兴趣。很多时候,我都收摄起自己的凌厉的锋芒,垂下飞扬的羽翼,安安静静,呆在角落里,静观流云。
不为名利争斗,不为是非扰心,不燃香,不品茗。淡怡沉静,如山间清泉,竭时珍重自守,盛时清流自溢。即便是冲奔山下,也绝不平添波涛。自是遇土而润,遇石而绕,遇崖而落,遇风而歌。
子曰: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水之活泼变通,山之崇高宁静,恰如仁智双全的圣人,学问修养,如水之宽容博大,德行文章,如山般仁厚稳重。真性情,真个性,是摈弃浮华后的高山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