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末的花舞街】重颜
故事是这样开始的。
花灯闹夜,金黄的喜字夺人眼目,外面的喧闹声尚未散去。
新郎官提着银錾花酒壶醉醺醺、晃悠悠的进了洞房。
凤烛高烧,新娘穿大红绣鸾嫁衣端坐在檀香木床边。
“呵,呵呵……”新郎官眉目英挺,将酒壶往桌上一放,醉笑着走了过来。
金杖挑起嫁娘的喜帕,凤冠下却不是一张美人面目。
是的,她不是一个美人,甚至有些丑。
新郎官丢了金杖,一下子清醒了。成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成亲之前,他们不曾见过面,都不知各自的模样。
“你、你是我的妻?”新郎官擦了擦眼睛,难以置信的看了又看,“你当真是我的妻,苏幕遮?”
“相公,怎出此言?”新嫁娘娇羞的不敢抬头,拿眼偷扫着自己英俊的夫君。
“哼!”新郎官拂袖转身,懒得再看她一眼,“我莫皓水相貌堂堂,才不要你这样的妻!”
于是,红烛烧残,新嫁娘含泪守空闺。
清晨,嫁娘脱了嫁衣换了朴素白衣。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虽然那镜中的容颜不甚娇美。
要向翁姑敬茶了,而新郎官却迟迟未出现。
“皓儿呢?”婆婆问。
“嗯……”新娘脸色变了一下,笑答,“还在睡。”
“哐”地一声,那新郎官却从大门外刚回来,责备道:“你说谁还在睡!你干嘛不直接说我根本就是一夜未归?!”莫皓水瞥了她一眼,向爹娘行了个礼,“爹娘,我不承认她是我的妻。我的妻是烟水秋瞳,皓齿修眉。”
莫皓水闭上眼睛,脑里一副仙家姿容来。那是十五岁那年在雾桥相逢的女子,她的名字也叫苏幕遮,他送她一个青草戒。
“皓儿”,婆婆拧眉,训道:“幕遮是我选的,她虽然不美,可温柔贤惠。”
莫皓水甩袖离去,“我如此俊逸风雅,怎能让这样丑的女人做了我的妻!我宁缺毋滥!”
苏幕遮泪已成行,手握成拳,恨道:“好一个宁缺毋滥!”
夜里,喝的酩酊大醉的莫皓水回房便看到房梁上吊着一个人。那是穿着红嫁衣自尽的苏幕遮。
丧事草草办了。幸于幕遮并无亲人,免去了不少是非纠缠。
三年后的雨夜,莫皓水归家时在街上遇上了淋雨而行的白衣女子。
她长发翩跹,上面落了星星雨点。从远处望去,她身上有淡淡的光芒。
莫皓水的油纸伞撑过去,那女子讶异的回头。于是他就看见了烟水秋瞳,皓齿修眉。
他的指情不自禁的去画她的蛾眉,她的指按住他的肩头。分明是陌生的两人,凝望起来却异常熟稔。
于是,她总在下雨的夜晚出现,他总撑着伞在转角处等她。
于是,又是花灯闹夜,又是金黄的喜字夺人眼目。又是金杖挑起嫁娘的喜帕,可这次凤冠下却是一张绝美的面目。
新郎官噙笑揽过她的腰,“你是我的妻。可我却还不知你的名姓。”
新嫁娘明眸婉转,“你叫我苏幕遮。”
新郎官惊得狠抓了一下她的衣,他仿佛看见雕花的房梁上两只纤细的脚晃啊晃,脚主人的舌头从嘴里伸出直到颌下,对他狰狞的笑。于是他出了一头冷汗,这夜就过去了。
他俩恩爱,羡煞旁人。
她妆台上常放着一个嵌珠的匣子,上面挂了把生锈的铜锁。
他常问,“那里是什么,为何总不要我看?”
“那是前尘。”她神秘一笑却又眉目哀伤。
后来,苏幕遮病了,无数大夫都医不好,眼见那身段日益消瘦。
“不用再找大夫了。”衾被里的苏幕遮拉住莫皓水的手,“我是吸了太多的阳气,才会这样。”
莫皓水不解,拿眼神询问着。
“我本应去转生的。”苏幕遮奄奄一息,“可偏是不甘心,谁要我就是喜欢你。如果我死了,请你取出我嘴里的那枚钥匙,打开那个珠匣,所有的一切你会明白。”话尽,就咽了气,却是死不瞑目。
莫皓水边流泪,边捏开她的嘴,并没有看到那枚钥匙。他抱起她,轻抚她的发。
可发丝下凹凸有致,莫皓水拂开后脑发丝,就又看到一张脸。是那个悬梁自尽的丑嫁娘。
“啊……”莫皓水吓得不轻,把她推到床角去,于是一枚钥匙在丑妻的嘴里落下。
他拿起钥匙打开了那个神秘的匣子,于是看到许多已经死去的那个丑妻曾戴的发饰。
发饰底下,是一枚青草戒。
于是,脑海里有了雾桥,有了烟水秋瞳,有了少年的爱恋。
只是那个烟水瞳眸的女子不知什么原因变得丑陋了。只是她死后又变成了美丽的女子与他在一起。
原来那些过往的年华中,追随他的只有一个人,她的名字叫苏幕遮。
莫皓水抱起了枯瘦的女子。当他的指触到她眼睑的那一刻,她就变成淡淡的白光从他手中消散了。
而窗外,又下起了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