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我们在湖南一个偏远的贫困山村采访，听到了一个震撼人心的女人的故事——
　　
　　 （一）
　　 这个女人叫廖菊吉，47岁，被乡亲们称为“顽强女人”，年近半百了，却风风火火，像男人一样坚强，干活利索，说话爽朗。他丈夫叫易大红，身材高大，浑身是力气，曾是这个队的队长，因为得了晚期肝癌过世了。丈夫过世那年，儿子刚刚考上大学，还有个女儿在读高中。她为了千方百计给丈夫治病，不让儿女因家境贫困而辍学，含泪忍痛四处奔走，多方借债，先后借债了15万多元（含利息），对于当年年收入只有2000多元的贫病之家，15万元是一个无法面对的天文数字。钱用完了，丈夫却撒手人寰，完整的家庭破碎了。但是，家碎了，情不能碎，她仍然让儿女读完了大学，这个天文数字的爱情巨债也没有放弃，从那时直到现在，这个贫困而坚强的妈妈，一直在用自己劳动的汗水一笔一笔地在偿还债务，现在还没有还清。我们不由对这个失去丈夫的山村的贫困女人肃然起敬起来。她是一个平凡的乡村妇女，但是她的形象渐渐高大，让一些堂堂君子望而生畏。
　　 这是湘南一个偏僻的山村。湘南农村最大的威胁是干旱。这个村也是十年九旱，多年歉收，中青年农民多数都在广东打工，在家里种地的只有老人和妇女。他父亲1993年曾在广州火车货运南站搞过搬运，那时候搬运工没有规定的作息时间，什么时候货来了，就得装，卸，半夜来车，半夜也得起床，24小时一班倒，那时工资却只有50元一天。他在那里一次能搬300斤的货上车，累得腰酸背痛。干了一年，受不了，回来了。他为了不使生产队里别人不种的抛荒，与妻子承揽了23多亩地的种田任务，没有水，只能在春夏有雨的田里种一季稻，种粮只能糊口，因为那时农民的上交重，除了开支，一年下来，全家收入不到2000元。这是2002年以前的事。
　　 2002年，儿子读高中了，这个儿子可是全村乃至全乡有名的读书状元，得过几次全国的数学、物理“奥赛”奖，在他家，祖孙四代都没有这样的读书“拼命郎”了，女儿在初中读书也不错。这个队里从来没有出过大学生，乡亲们都指望着这家了。大红两夫妻在心里暗暗高兴，但又暗自着急，家里这么穷，就是儿女考上了大学，拿什么钱去上呀？为了圆儿女的大学梦，他们做了一个周密的创业发财计划。
　　 那时候，他们认为养猪可以发财，养鸭也可以致富。于是投资了10000多元，建了一个小型猪场，有8个猪栏，养了40多头猪，还养了3头母猪，母猪繁殖的小猪自己养，可以节省买小猪的钱。头一年，养猪赚了一点钱。但是，到了第二年和第三年，猪连续发瘟，什么药也治不了，只有眼睁睁地看着100多斤的大猪发病死去，一年要死掉20多头猪，只有埋掉，好心痛呀。养猪投资的成本亏了。养猪失败后，又养鸭，放养了200只鸭子，那时候养鸭的人特多，鸭子虽然是放养，但是每天都要喂一次稻谷和一次饲料，稻谷是自己种的，但饲料要去买，没有钱，只有赊账。鸭子靠生蛋卖钱，那时候蛋多，卖不起价，连赊账的饲料钱也还不起，最后把鸭子都贱卖了，又亏了。
　　 养猪养鸭同时还要种着23亩田，只有大红两夫妻劳动，全部劳动都是手工。儿女在校读书，放假就回来帮忙。耕作，整地，施肥，插秧，除草，杀虫，收割，脱粒，运粮，晒谷，进仓……他们的辛苦和劳累可想而知。他们整天在田里劳动，有时吃饭也是女人送到田头，从田里忙完回来，农忙时已是晚上9点多，回来了还要喂猪，猪栏里没有电灯，只有一人打手电筒，另一人在猪场里和饲料，掺水，还要清猪栏，砍猪草，垫猪栏等等，忙完几乎要到晚上12点了。
　　 易大红本来是一个任何困难都压不垮的硬汉子，在如大山般的劳累之下，病魔悄悄地缠上了他，但是他却一直是蒙昧的，他仍然要为生活而日夜忙碌着，为儿女为家庭艰难地奋斗着。
　　 （二）
　　 在养猪、养鸭失败后，他们没有被困难压倒，而是想出了新招。眼看儿子就要读高三了，那鲜红的奖状，耀眼的成绩单，让父母为儿子骄傲，也更令为父母者着急。上大学要大把的钞票啊！为了再次为儿子筹款，易大红夫妇决定把缺水的稻田改种烤烟，种烤烟是当地政府扶植的产业，可以免费供种，有肥料补助，建一个烤烟房补助200元。他们认为这个一定能发点小财了。他们种了12亩烤烟，建了两个高高的烤烟房。还买了烤烟的煤炭，吊烟的棍棒，育烟苗的塑料布等等，也花了好些钱，前面亏损的钱没补上，现在又要新的投入，且不是一个小数目，唯一的办法只有东挪西借，妻子心疼，但丈夫却一往无前。干，才是唯一的出路。
　　 种烤烟可不比种水稻，不需要很多水，旱土荒地都可以，最大的麻烦是活儿多，零碎，劳动量浩大。12亩地要整出一条一条狭长的烟土，就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如果用机械化整地，那是容易的，可是机械不适合在山村的旮旯地操作，只有先用牛耕翻，再用人工把土一块一块地整出来。他们干了整整一个冬天，直到过春节也没有完工。再接着就是用塑料大棚育苗，移栽，累死人啦。烟苗长高了，要除草，杀虫，摘叶，扎棍，上烤，看火，一道一道的工序都有讲究，弄不好就要前功尽弃。最大的是烟田里的风险，当烟叶长得茂密如林时，田里的草也在疯长，必须钻进密不透风的烟土里除草。天热，暴晒，流汗，人闷，心烦，口渴，都得忍。最难的是烟土里还有爬虫的偷袭，叫你防不胜防。妻子与丈夫每天都同样在烟土里忙，妻子总是穿着高统胶鞋，而丈夫却是胆大心粗，鲁莽失防，在四、五月的烟田里总是赤脚来往。这样的鲁夫，竟然酿成了大祸。
　　 2005年农历4月初七上午，易大红在烟田里除草，因为是赤脚，忽然不小心踩了一条眼镜蛇的尾巴，毒蛇扭转头过来咬了他的左腿第二个脚趾，他大声叫喊，妻子立即跑过去，从头上狠狠地拔下一把头发，马上将受伤部位的上方用力捆紧，这女人有见识。乡邻廖国乃跑步寻来治蛇毒的草药来敷伤口。由于没钱，更是缺乏常识，只以为草药可以治好蛇毒，大红在当时没有去医院抢救。到了第二天，蛇毒忽然又肿了左腿。身体的左边肌肉也呈现了绿色，但是他还是没去医院，仍然继续寻蛇药敷伤，他坚信这种民间草药的疗效，当然还是因为拿不出高昂的医疗费，能省点就省点。敷了十多天，伤肿也慢慢消了。但是，身体总感到不舒服，只以为是感冒，不要紧。在乡村医生那里吃药，打针，想敷衍过去。4月22日，他姑姑生日，他去祝贺，喝了一小杯酒，回家后感到不适，就到乡村医生那里去输液，输了好几天，一直是隐疼在身。也许是蛇毒没有除净，融化到血液中，使肝脏中毒了。6月28日，在家里忽然疼得呼天叫地，6月29日，妻子带他到镇医院检查，经过验血、验尿、肝功能、两对半等各种检查，诊断为肝硬化和肝腹水。6月30日，妻子从信用社借贷款12000元。这是她从信用社借的第一笔贷款。7月3日，妻子带着丈夫到湖南衡阳市三医院（传染病医院）治疗。
　　 过了一段时间，病情不但没有好转，且在不断恶化，大红经常觉得肝疼难忍，疼起来就叫医生打止痛针，医生和护士奔跑不迭。妻子对丈夫的病有怀疑：是不是丈夫还有别的病呢？或者是……？于是妻子叫丈夫在三医院重新做了检查，经过确诊，医生对大红的妻子进行了单独谈话，轻轻地对他说：“你的丈夫已经是肝癌晚期，我们无力回天了，你带他回去吧，他的生命只有几个月时间了。”
　　 廖菊吉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在任何困难面前，她从来没有掉泪，听到医生的话，她潸然泪下，心乱如麻。她的丈夫还是40出头的中年男人啊，他的事业还刚刚开始，家里还有12亩烤烟等待收获，等待上烤，她的儿子还刚刚考完高考，他还要送儿子上大学啊，女儿还刚刚初中毕业，正待上高中，现在她多么想与丈夫把烤烟种好，烤好，卖个好价钱，用赚的钱去送儿女读书啊！丈夫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她吗？她不能失去与她朝夕相伴、同甘共苦的患难丈夫啊！这个家她怎样撑下去呀？她的未来将怎样面对呢？……
　　 她无法相信这残酷的现实，她坚信：丈夫不会死，他是一个像钢铁一样的硬汉啊！他不能死，他决不会死啊！在这个医院治疗了三天时间，带来的1万多元就用完了，好心痛啊！医院催他们出院，因为医院不想把死神留在院里，他们只好卷包袱走人，05年农村还没有实行合作医疗，无论看病用多少钱都是自己出。
　　 借债，继续借债，一定要把丈夫的病治好！妻子在心里狠狠地下了决心！
　　 于是，她把丈夫的化验单与诊断书秘密地藏了起来，她向一切人特别是自己的丈夫和儿女保守了秘密。她老在想着生命奇迹的出现。
　　 为了给丈夫继续治病，她走上了四处举债的坎坷之路。
　　 第二次，她又向信用社贷款，她找了信用社的阳主任，阳主任是一个非常和蔼可亲的中年男人，她非常理解廖菊吉的心情，同时他看到她家里种了10多亩烤烟，认为比较可靠，于是在第二次一次性给她贷款了3万元。
　　 易大红从衡阳市三医院回家只三天，病情又急剧恶化，一身都发了水肿。亟待抢救。
　　 廖菊吉带着3万元贷款，将丈夫转移到了长沙湖南肿瘤医院。
　　 在医院又进行了第二次检查与化验，结果还是那样：肝癌晚期，一个可怕的魔鬼字眼！
　　 她悄悄问医生：这种病还有救吗？医生说：如果换肝，也许会有希望。但换肝，至少得20万元！
　　 20万！对于一个来自山村的贫困妇女，是一个想也不敢想的数字。如果能把自己的肝割下来，给丈夫换上，那是多好啊！可是那个风险多大啊！
　　 为了延长丈夫的生命，那怕多活一天也好，让丈夫多陪陪自己吧。她让丈夫实行了保守治疗，在肿瘤医院住了一段时间，花了2万多元。易大红问妻子：“这里每天的费用是多少？”“1000多。”“我一年在农村才赚多少啊？家里的烤烟怎么办呀？快送我回去吧！”“你这么重的病怎么回去呀？”“我到底患了什么病？还有救吗？”“有救，有救的。”“有救，那我们就买些中药回去吃吧。”
　　 在这种时候，妻子想了一下，想把病的真实情况告诉丈夫，但看到丈夫已经形容枯槁，面色憔悴，实在不忍心用罪恶的冰冷的病名来刺激已经不堪一击的丈夫，她从医院买了一大堆中药回去，想用中药来拯救气息奄奄的丈夫。在家里，妻子每天用药罐熬中药给丈夫喝，很多时候丈夫都不愿意吃药了，她就喂药给丈夫喝。等丈夫喝药睡了，她又去忙里里外外的事情了。
　　 种的烤烟要摘烟叶上烤房了，没有人手，由于丈夫重病，忧心肿肿，没有心事去管火，也没有烤烟的经验，烟叶的成色烤得非常难看，还有一部分被烤成了黑色，作废了。这一次的烤烟，除去成本，卖烟的钱基本上保本。一切都好像是命运的安排，廖菊吉在关键时刻经受着丈夫生死和家庭破碎的严重考验。
　　 命运并没有给她带来转机，相反，一场巨大的家庭破碎的悲剧终于发生了。
　　 （三）
　　 丈夫易大红从长沙肿瘤医院回来用中药治疗，在一段时间内，有了好转的迹象。廖菊吉心里暗自欢喜，她天天在心里向苍天祈祷：让我丈夫快快好起来吧，我家离不开他呀！
　　 熬过了艰难的3个月，到了2005年11月初的一天，易大红吃完一点早饭后，忽然呕起血来，接着又粪便排血，妻子急了，于是马上用救护车送到衡阳市415医院（现南华医院）抢救。到了415医院，他又先后呕吐和排泄了一脸盆加两小桶血，这样大规模的吐血和排血，让医生也惊恐不已。妻子躲在外面走廊里哭，大红听到了她的哭声，喊她进来，问：“我是癌症吗？我还有救吗？”妻子仍然不肯吐露真言：“丈夫，我要救你！你不能死呀！”大红这时忽然意识到死神的降临，但最后一刻仍然对生命充满着信心。他说：“如果真还有救，你还是送我去三医院吧。”妻子只得满足他的要求，医院这时没有救护车，妻子只得从外面叫了一辆货车，把病人和家属一起拖到三医院。到三医院又呕了很多血，医院要马上进行输血输氧。这时，刚上大学不久的儿子心急火燎地赶到医院来看父亲，并送来了自己的献血证，准备为父亲献血。在三医院待了两个晚上后，大红，这个曾经背起300斤的壮实的钢铁汉子倒下了，他死后，却一直不知道自己是患了癌症。妻子这时嚎啕大哭，读高中的女儿也赶来了，儿女悲痛欲绝，泪如泉涌，全家悲伤地把父亲的遗体拖回家乡进行了安葬，一个美好而勤奋的家庭破碎了。
　　 安葬丈夫后，妻子清理了一下债务，债务可以写下一份长长的账单，在信用社的贷款有五笔，共计59000余元，最低利息8厘7，最高利息1分1厘，最长年限5年，最短1年，如果把本金和利息加起来，达65000元以上。另外还欠了私人84100元的债务，这些债务都是欠自己亲友的，最多的借了21000元，最少的借了1000元，开列的清单有10家之多。两项欠款累加起来近15万元。一个农村妇女如何想办法来还这高昂的债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