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小说】梦回九龙湾
一、
层层重叠的群山环抱了九龙湾,大山在这里画了无数的线条,弯弯曲曲,长长短短,实写的,虚拟的,淡暗的,装进了春夏秋冬,四季轮回的这样一个空间。当弥漫的炊烟在家园的上空飘绕,粗旷的乡歌里便浸润了梦的情思。
山里是一个世界,何尝不见远处的云彩飘过来,山风追逐着,而且十分痴情,谁能说它是,还是不是?尔在当我也有了这样一个事实的时候,读不懂了……
儿时的爱是一个初版,因为不懂,是一幅美丽的画,于是我们在描画着……
“咱们今天画什么呢?”我对雨姐恳求着。
雨姐看了我一眼,己经有了构想,她说:“我画月亮,你画太阳。”
“那为什么呢?”我问。
雨姐说:“因为我是女孩儿,你是男孩儿。男孩儿是太阳,女孩儿是月亮。”
就这么简单,多少年以后,我还记着这句话。
在民间的的传说里,九龙湾是一个出美女的地方。话说东海龙王有一个姣好的女儿九龙妹,一日岀海,扶摇直上天空,驾着云彩戏看人间风景,忽见云下一个山坡上有一农夫,便动了情思,落下云头与农夫相见,说她是一个落难女子,又身患疾病,求大哥相救。农夫虽然一贫如洗,但见她如此可怜,便将她带回家中,不久又结为夫妻,继而生下九个女儿,个个貌如天仙,从此就有了这里出美女的符号代称。
有了这样一个故事,本该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在今天来讲,那就是一个金字招牌,但是给这里人们带来的是灾难和横祸。毎当皇宫选美,这里是必来之处,被选进宫中的不下几十个,有的发迹当了皇后,有的做了宫女,但寻死自杀的,天下逃命的,大有人在。再往下说,地方上的官宦富豪子弟,每寻美到此,兴风作浪,闹的鸡犬不宁。日本侵略中国时期,占领了华北平原,后有进的山来,有汉奸告密,他们下乡来抢姑娘,说什么那里的花姑娘大大的好,你的我的,花姑娘干活的好!有的被抢奸,有的还用刺刀扎死,挺残忍的。难道美女真是祸水吗?
雨姐家住的地方在九龙湾村东头,这个地方叫青石坡。
因为雨姐和我很好,我毎有时间就找她去玩,而且玩的真还上瘾了。小孩子家懂些什么呀,到山上採花呀,到河边玩水呀,到草滩上捉蝴蝶呀。这一天雨姐出了一个新题目,她说:“我看今天咱们玩泥人儿吧!”
“玩坭人,那太好了!”我一听非常兴奋。
“那怎么玩呢?”我接着问。
雨姐唱着说:
东面水,西面土
我来捏来你来和
先捏一个老头儿
后捏一个老婆婆
老头儿来把地种
老婆婆来把饭做
再捏一对夫和妻
你可一定要记住
一个是你父
一个是你母
父母把你生
爱你如明珠
捏罢父来捏罢母
再捏一对你和我
你是男孩儿,虎脑又虎头
我是女孩儿,辫子长遛遛
长大我要嫁给你
枣红马儿把我驮
雨姐一唱就有这么多儿歌,而且唱的很好听。
接下来我俩就开始动作起来,真是东面水,西面土,我把坭和起来,雨姐精巧的手就捏起来了。先捏的是老头儿和老婆婆,那个模样儿太逗人了。老头儿年迈苍苍,头朝前,脚在后,穿着一对老破鞋,背有点儿驼,肩上扛着一把锄。老婆婆端着锅,要往灶台走,锅里盛着水,走路慢的多,深怕脚下不稳当,跌倒摔打锅。
“太好了,太妙了,雨姐,你怎么想得出来,逗的我真想笑出来!”我真的哈哈哈地笑起来,笑的还肚子疼。
雨姐说:“笑的还在后面,马上就要捏你爸你妈了,西洋镜,往后看,下段故事更美观,先捏你爸,还是先捏你妈呢?”
“这……”我本想马上回答,头脑里便泛了个思量:“捏我爸我妈,她怎么不先捏她爸她妈呢……”
“怎么不说话呢?”雨姐问。
我说:“先捏你爸你妈吧。”
“为什么?”雨姐问。
我说:“我爸腿不好,你要把他捏成拐子,难看死了。”
“那就捏你妈吧?”雨姐说。
“那怎么,你非要捏我爸妈,不捏你的爸妈呢?”我认为雨姐有点捉弄我,生气地说:“不和你玩了!”
“不是,不是……”雨姐急的就要哭。
“我没有爸妈,我没有爸妈……”雨姐说到这里就真的哭起来了,而且泪流满面。
我有些疑惑了,她明明有爸妈,为什么偏要说没有呢?那她家,那俩个是她的什么人?我还在疑惑不解的时候,雨姐擦了一下泪说:“我的爸妈早就死去了,我现在家里四口人,奶奶,叔叔,婶婶,还有我。”
听她这样说,这我才明了。
有了中间这个不愉快的插曲,雨姐的心情很沉重,我心里也感到很不舒服,至于坭人儿继续捏下去,便也觉的索然无味了,我没有再提起,而雨姐姐把泪擦干问我:“还玩不玩?”
我说:“以后再说吧。”
她轻轻的声音压的很低:“以后,就以后吧。”
二、
以后我有老长时间没有去和雨姐玩了。
因为山里孩子上学的年龄迟,男孩子嘛,在家里呆不住,便跟着干活的父母到田野里玩耍。爬岩呀,上岭呀,抓鸟呀,追兔呀,反正安身不得。母亲常吩咐:“别乱跑,碰着,擦着,该说些什么?”
对于我的不安份,父亲只是看我一眼,好象不作理会。
父亲是个实受人,光知道干活,累了,把他的旱烟袋从衣袋里取岀来,把烟沫装上,又用火镰刀擦出火花就在一团被棉须上,这样棉须就被燃着了,冒着缕缕絲絲的青烟。用咀一吹,便冒出星星点点的火花来,把烟袋咀一凑,烟沫就点上了,这样父亲便抽上了。那“吧哒吧哒”的样子,怪满有一番滋味的。我常常看父亲抽烟的神态,那种有苦说不出来的情愫,就都放在抽烟里吐释……
野外是一个很大的空间,虽然重重叠叠的大山把九龙湾抱在其中,但太阳的光线还照旧不误地射进来,山里的迷雾阻挡不了它,渐渐地退去,或不情愿地散去了。没有了雾,山里清明一片,兰天白云下层层的梯田一道一道的分明起来,地里的庄稼绿油油的,绿色成了这里主宰的世界。
我在这里跑来走去,就象一个神奇的小孩儿漫游在其中,那种自由无束的快感装进入了恬淡的如诗如画之中。
可是这样日子没有持续多久,一天母亲对我说:“别到地里乱跑了,该念书了,今天我就送你去。”
“妈,我不想上学,学校管的不自由,我真的不想上学,要不我去放羊。”我恳求着母亲。
“什么?”母亲生气了:“你不上学?你要干什么,你要去放羊?”
我听着母亲的斥责不说话了,只好低着头,看着地下。
母亲缓了口气说:“我己经给你做好了书包,铅笔,本子,还有写字的石扳,这些都准备好了。雨欣也要上学,过一会儿她就会来找你的。”
“雨姐也要上学?”
“是呀。”
我一听就高兴了:“她上,我也上!”
母亲看到我这个样子,她也想不明白,儿子在突然之间会有如此的转变,只是笑着说:“这不就对了。”轻轻地抚摸了我的一下头。
九龙湾学校是在旧社会里留下残存的玉皇庙里,经过修缮整理加固,分别有了教室,老师宿舍,便挂出了“九龙湾初级小学”的牌子,其为复合教学模式,共一教室有一、二、三、四个年级。
我上学了,和雨姐都在一年级,桌子分配在前面的第一排,正好我又和雨姐的座位紧挨着在一起。能和雨姐在一起,我太高兴了。因为能和雨姐在一起才来上学,我没有理解父母的一番苦心。已几代没有读书人了,到了父亲他己一个斗大字不识一布袋的人了。解放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现在农村里普遍成立了初级农业合作社,正向高级农业合作社过渡,新社会了,没有文化怎么行呢?
对于大人们的想法,一个少不懂事的孩子知道吗?
一堂课下来,我就有些呆不住了,几天下来我就忍耐不烦了,第三天我就趁去厕所的机会,我就翻墙出去逃学了。离开学校,心情好多了,就象岀笼的鸟儿,又要到广阔的天地里了,唱着,跳着,跑着,但这样好心情十分短暂,又非常有限。我没敢在村里停留,怕家里人看到,便穿过一片小树林,很快就到山野外了。
我来到一个高山头上,一屁股就坐下了。这里天高气爽,一眼能望到很远的地方,弯弯曲曲的浊漳河,在太阳光的照射下,远看就象一条闪闪发光的银链,可那里是头,那里是尾,看不出来,真也不知道……
“小孩子,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只顾东瞅西看,突然听到了身后的说话声,便把头扭了过来。
面前站下了一男一女俩个人,他们重复着刚才说的那句话:“小孩子,你来干什么?”
“我,我,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能告诉他们,我是逃学来的吗?
……
他们笑了,接着说:“这个孩子会不会是个聋哑人?”
“走,咱们到那边去。”那个男子对那个女子说。(注:这是勘察工作者……)
他们走下了山坡,看着他们离去的的背影,又想开了今天的逃学犯了一个不小的错误,中午放学回不了家,家长一定会去学校找人,而老师和同学们也不知道我去了那里?这怎么办呢?一时间,我为这事发起愁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看到山下来人了,頂头的是雨姐,身后是老师,后面还有几个同学。他们慌慌张张,东张西望,脚步又匆匆忙忙……
老师和同学终于找到我了,那是老师和同学们在村里没找着,便到野外来,遇到刚才下山的那俩个人,一问,他们告诉的,不然的话,真还想不到我在这里。
“张望天,这里就是好啊!比教室里宽敞,就是能望到天。”梁老师说着来到了我的面前。
我低着头,不敢看老师一眼,有几个同学在逗着我做鬼脸,我皱着眉头,用眼毒射了他们一眼,把头一扭不理他们。
“来,同学们,咱们也站在这高山頂上望望天,看看地,张望天选的这个地方不错,站的高,才看的远,你既然不愿在教室里,老师我今天就给你上在这里,不光是张望天,其他同学也都一样。同学们请坐下,张望天也坐下。”梁老师说到这里,轻微地咳了一声,接着就讲开了:“张望天同学今天的逃学的例子虽然普通,但又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老师本打算批评他一頓,但老师不批评他了,如果不是他来到这里,我们会平白无故地上了这高山頂上?上面是白云蓝天,下面是青山绿水,咱们身后是巍峨的太行山脉,远望那边就是滚翻奔流的浊漳河水,好山,好水,好天地,九龙湾就在其间。同学们说好不好?美不美?”
同学们有的说好,有的说美,唯独雨姐一言不发。梁老师发现了问她:“你怎么啦?望天逃学失踪,是你第一时间报告的,做的很对,望天找到了,你应该高兴,老师也没有批评他。是老师什么不好,还是……”
“不是老师不好,是我不好……”雨姐说着,眼里流出了泪。
雨姐哭了,我也哭了,走到她身边说:“你别哭了,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今后我再也不逃学了!”
雨姐说“我不是对你说过,你也记住了,男人是太阳,你现在小,那就是小太阳,是太阳就得光彩,你不做太阳了吗?”
“我做,我做!”我被她的话打动了,把手举在空中。
梁老师万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他接住雨姐说的这句话:“兰欣说的对,是太阳就得光彩。接下来我继续给同学们讲。”
梁老师说继续讲,但他不知怎么啦,一时讲不出口来,过了一会儿他说:“刚才的话接不上了,因为我没有给同学们讲出一个道理来。你们的家长到学校来,对我的话最多是:梁老师,我把孩子交给你,你可要教好,管好。是啊,我跟同学们讲,旧社会穷人家孩子上不起学,只有地主老财富人家的孩子才有那个条件。在旧社会里穷人因为上不起学,没知识,没文化,就要受到剥削阶级的压迫剥削,过着牛马一样的生活。现在好了,在毛主席和共产党的领导下,穷人翻身解放,成了国家的主人,为了建设社会主义,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你们是革命亊业接班人,不好好学习行吗?以后实现了农业机械化,什么都用机器代替人力,苏联现在就是这种情况。同学们,没有知识和文化行吗?有了知识文化对你们的发展和工作非常有好处,当老师呀,当干部呀,当医生呀,当诗人作家呀,当科学家呀,五花八门,各行各业,等等,都需要文化。在日常生活中,写信呀,看书呀,读报呀,都非常方便。你们一定要明白这些道理,好好地想一想……”
高山顶上梁老师上的这一课非常深刻。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