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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江南】不可抗拒的命运(散文)


作者:四川李全 白丁,58.2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039发表时间:2013-04-28 20:47:25

1、
   被困在黑暗的矿井里已经有一天了,我并没有因此害怕,反而觉得很快乐。因为与我一起的还有阿三。如果不是阿三,我也不会被困在这矿井里。但他比我更惨,我只是受了点轻伤,阿三不一样,他的双腿都被煤砸得鲜血直流。
   “二娃子,老子对不住你啊。”阿三又在黑暗中发出绝望的声音,“老子真不想这样死去啊。老子还没有讨婆娘呢。”
   阿三躺在我坐的地方不远处,与我一样在矿井中被困了一天多了,除了两个馍外,就是喝矿井里的水外,再也没有吃过东西。阿三的话引起我的伤痛。说实话,我又何尝想就这样把自己的年轻的生命葬送到这个还不知道名字的矿井里呢?我才18岁,我还有许多愿望和心事没有完成,我一定要活着走出这个暗无天日的矿井。但很快这个念头就被打消了。这个矿井有多大,有多深,出口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何况现在唯一的巷道又被塌方给堵死了。头上的矿灯灯光也由红白色变成了红色。
   “你开口说话啊。”阿三又竭力地喊道,“你到现在还不原谅我?”
   我还是没吭声。我不是不想和阿三说话,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安慰他?又有谁来安慰我?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保存体力,等待有人来救我们。
   “二娃子,我知道你恨我。”阿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想这样啊。那个狗日的老大,他开的条件太诱惑老子。如果他不说把你领来,会给我1000块钱。要知道1000块钱,在我们家一年还没有1000块钱的收入,即使在这里累死累活,一月也才能挣到1000块钱,还冒着死的危险。”人啊,早知道会这样,打死我也不会把你骗来啊。
   阿三终于说实话了。怪不得他替我包干了来的一切费用。原来这一切,他都是有预谋的。我没有理睬他。阿三见我仍不说话,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人啊,不能做亏心事,做了亏心事,会遭报应的。”
   “为了1000块钱,你就把我给卖了?我做了什么亏心事?为什么要跟着你遭报应?”我想对阿三发火,可我除了寒意和睡意外,更多的是饥饿。一天没吃过东西了,哪里还有精力去骂他。阿三的确太可恶了。怎么说,我俩是一起长大的,小时候好得穿一条裤子。记得有一次,我惹了祸,他却替我背了黑锅,结果被他父亲打得在床上睡了三天。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也居然学会了骗人,而且骗他最好的朋友加弟兄。但我还是明白,阿三此时是真心地向我忏悔,如果不是他一直说话,我恐怕早已睡过去了。阿三的话犹如一只蚊子一样,在我耳边嗡嗡地响个不停,想驱赶都不成。
   “二娃子,快与老子说话。”阿三见我开口,用命令地口气让我与他说话。
   “你狗日的,有完没完?”我突然骂出脏话来,这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在学校里,大家都说我一个好学生,从不骂人,说话从来都是细声细气,还得了一个“小女生”的外号。这是班长最先喊出来。有一次,班长来抽背课文,我小声地背出来。班长听了半天都没听出个名堂来,就说,像个小女生似的。从此,“小女生”这个外号一直伴随着我高中毕业。
   “你狗日的也骂脏话?还是个读书人呢。”阿三想笑,却没有笑出来。我知道他的体力有些不支了。两天啊,他一直不停地说着话,又没吃东西,体力肯定不及我。我虽然也没吃东西,但我一直不愿开口说话,一是不屑与他说话,另是想保存体力。
   “二娃子。我知道你恨我。但此时,我也真想与你多说说话,毕竟我们从一个村子里出来,又是好朋友,在这暗无天日的井下只有我们两人。我也知道我不该领你来,又遇到这样的事。”阿三顿了一会儿,又说,“二娃子,即使有天大的仇恨也应当在地面上解决,哪怕是用武力,你也不应该与我赌气。如果我不说话,我怕我们两个就这样永远地睡过去了。我们都还不到20岁,还要过美好的生活呢。我们不能这样死去,因为我不甘心。”
   阿三的话说得我心酸酸的。是的,在这样暗无天日的井下,我不应该与他赌气。其实我俩并没有生死大仇,再说我们目前能否出去,还是一个未知数,如果我再这样沉默下去,绝望的不只是阿三。因为随着时间的流失,我并没有听到外面有人来救,恐惧也越发涌上心头,不知道自己还能熬几天。如果真的死在这矿井底下,家中又有谁知道?一个本来很前途或者说是一个准大学生的农村小子,却偏偏跑到大西北挖煤,刚挖一个月的煤就被困在井下,这是何等的悲哀。
   一种悲壮的心情油然而生。因为这样死去根本不值得,可这种离死神越来越近的命运却又无法抗拒。命运偏偏这样不济。我又有什么话好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这去,阿三的声音小了,小得连蚊子声音都不如。我想喊阿三,可我的嘴却张不开,睡意直直袭过来。我仿佛看到家乡的村庄和那一年四季都是青绿色的小树,还有那张属于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正向我飘来……
  
   2、
   我出生在四川省乐至县的一个叫三合村的小村庄。乐至县曾经是一个引以自豪的地方,这里不但人文底韵丰厚,还出了一个开国元勋大元帅。
   这里既不属于大山也不属于平原,而是一个丘陵地带。无论是山上还是田野里,一年四季都是绿油油的一片,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淡得如村前的那条小河里的水,偶尔一块落入水中,荡漾出来的也只是小小的水花。
   但我清楚地记得1990年的9月1日。那个日子里,我像一只孤独的大雁在寒冷的冬天寻找一颗救命的粮食。在茫茫的戈壁里却找不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因为在这个秋天,村里的人第一次沸腾了,像一块陨石落在小河里,溅起的不是水花,而是巨浪。在这个数百人的小山村里,竟然有两个人考上了大学,而且还是兄弟两个。本来这是个天大的喜讯,可这两兄弟的脸没有丁点高兴的样子,与他们的父母一样,除了紧绷着脸外,就是哀声叹气。
   这两个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人就是我和我的弟弟。
   村里的人买来许多鞭炮在我家门口放了起来,嘴里向我们一家连连说“恭喜恭喜”。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顿时把冷清多年的小山村震得热闹起来。这是村人道贺的方法,凡是谁家有喜事,他们都要买鞭炮到谁家去放。父亲跑到几里外的小商店里买了几包纸烟和一些糖果回来,把纸烟散发给男人们,把糖果散发给女的和小孩子们。凡是接到糖果的小孩子都要被他们的父母来一个现场教育:你们也要好好读书,像这两个哥哥学习,以后考上大学,跳出农门。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从他们的眼色里看出,他们很是羡慕我们兄弟两个。
   小山村人的这种质朴和善良,是让人尊敬的。可他们或许不知道两张大学录取通知书对于这个几乎封闭的小山村人来说,至少不是喜事。因为我拿到的录取通知书上盖着成都某重点大学的印章,而且上面也写得明明白白,生活与学杂费自理。弟弟是某师范大学的通知书,学校每月补助31块钱的生活费。相比之下,弟弟比我幸运得多。可我在父母眼里,几年前就该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
   这是我读书我的缘故。我6岁那年,突然得了一场怪病,许多医生给我号了脉,都直直摇头,让我父亲替我准备后事。我父亲不相信我的命会这么短,仍然四处求医。两年过去了,我的病仍没有好转。就在我父母都绝望时,生产队给队里的养牛户发药,其中有一味叫“牛黄解毒丸”,父亲把其中两丸给我服下。我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个下午,父亲流着泪为我准备后事时,我在晚上居然醒了过来,从那时起,我的病也全好了。因此,我9岁时才与弟弟同时进了村小学读书。也因为生病的缘故,我的个子特别矮小,经至于身高至今也停留在12岁那年的海拔上。
   尽管我到了读书的年龄生了重病,但我对知识的渴望好像是与生俱来的。在生病期间,我认识了许多汉字,能背许多唐诗。特别是那些汉字,只要有人写一遍,读一遍发音,我就能记住,也常常缠着他们给我讲解这个字的意思。数学方面更不用说,小学一年级读完,我已经把小学五年的课本全学完了。我几次想跳级学习,可班里不准。如果能够跳级学习,没准我已经大学毕业。可事实往往不如人愿。
   等乡邻们走后,父母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们咋就这么巧?咋就这么给老子争气?”
   母亲眼泪旺旺地看了父亲一眼,喊道:“他爸,叹啥子气?快给娃娃们想想法子,晚了,娃娃们就赶不上上学的时间了。”
   父母看了母亲一眼,说道:“你咋不回床上躺着,天气冷了,又要感冒了。”
   我心里酸酸的,母亲病了多年了,却一直不见好。每次,父母陪着母亲去看病,可每次母亲走到医生处又折身回来,她不想因为她的病而把仅有的一点钱花了,以此会耽误我们弟兄的学习。父亲却只能叹气,有时也责怪自己没有出息,不能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
   母亲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都是我这身病惹的。”
   父亲没有答话,而是拿出旱烟管出来,装上一斗土烟,一连划了几根火些,都没有点燃土烟,只得把土烟丢在地上,弟弟这时走了进来,急忙拿出一支纸烟给父亲。父亲用怪怪的眼色看了弟弟一眼,弟弟忙说:“是二伯给的。他说他不会抽香烟,丢了又可惜,让我带回来给你。”父亲的脸色这才好看起来。
   抽完纸烟,父亲对母亲说:“我出去想想办法。”父亲所说的想办法,就是到亲戚家去借钱。但我更感到一丝不安,父亲又要白跑一次了。
   母亲应了一声,就回到床上躺着。弟弟替母亲端来药,侍候着母亲把药喝下,就拉着我走了出去。
  
   3、
   天刚还没亮,父亲就起床忙碌了。我和弟弟也赶紧起床,弟弟做饭,我砍猪草。这是我们每天例行的家务活。父亲在堂屋里把棉花称了又称,嘴里还小声地嘀咕着,尔后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父亲在算这些棉花能卖多少钱。其实,在昨晚睡觉前,父亲就已经称过那些棉花了,也算过能卖到多少钱。但无论怎样,那些棉花卖掉换回来的钱也不够我们两人的学费和路费。
   父亲匆匆地喝了一碗稀饭就催我们上路了。我和弟弟挑得很少,父亲挑得也不多。棉花本来就不多,但父亲还是出了一身汗,他用汗巾擦了擦,轻声地骂了句:“日他娘的,这鬼天咋就这么热呢?”弟弟转过身悄悄地看了父亲一眼,眼里却充满了泪水。我明白弟弟的意思,天才刚刚亮,又已入秋了,天气早晚凉得有些刺骨,哪里会热?
   尽管我们紧走慢赶,到乡上的收购站时,那里卖棉花的人排成了几里长的队伍。放下挑子,父亲说:“你们两个给我看好,我到前面去看看有没有熟人,能够早些卖掉最好。照这个架式看去,轮到我们起码也要下午了。你们的东西还没有收拾呢。”
   我和弟弟同时应了一声。看着那些雪白的棉花,我又像看到了希望,希望这些棉花都能卖个好价钱。我也真希望排成这一长队的棉花都是我们家的。
   很快,父亲就回来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日他娘的,几个龟儿子平时老远就向老子打招呼,今天让他们换一下位置,那些龟儿子一个都不答应。”
   我说:“爸。我们慢慢地等吧。人家来得早,他们家里也有事。”
   弟弟说:“爸,你让哥哥回家吧,这里有我们就成。”
   父亲听了把头转过来,用目光征询我的意见。我斩钉截铁地说:“爸,我们还是一道回去吧。”
   父亲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弟弟,最终拿了主意,让我们都留下来,说人多,万一有什么事,好应付。但我从父亲的眼睛里看出一种恋恋不舍的目光。他的两个儿子都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他们即将走出这个丘陵地区,去大城市里,这是他的骄傲。我和弟弟好像是他的两件作品,经他的手雕刻,即将展现他们的价值一样。但是,这两件他日夜精心雕刻的作品,马上就要远走高飞了,他又有些舍不得。
   时间似乎过得既快又慢,时间快的是我们的肚子开始咕咕地叫了起来,慢的,到现在还没轮上我们。父亲几次提出来要买包子填填肚子。可每次拿出一毛一毛的散票数了数,又放回口袋里。
   下午3点,终于轮到我们。收购人员看了看我们的棉花,露出满意的笑容,直还夸了我们的棉又白又干,一丁点杂质都找不出来。马上给我们的棉花验了个一级。一级比二级每斤要高出三角多钱。父亲紧绷着的脸也露出了笑容。从过称到外面的窗口领钱,这一切都十分顺利。
   我们终于可以回家吃饭了。但在,在我们走出街道后,父亲的脸色变了,急忙喊:“二娃子、三娃子,钱被拐子(注:拐子,四川方言,即小偷。)摸了。”
   父亲的这一喊,我们惊呆了。父亲的裤袋被划了两条口子,很显然,是小偷用刀片划破了父亲的裤袋,并顺势偷走了钱。
   父亲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嚎哭起来。我弟弟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过路的人明白是怎么回事后,都大声责骂那该死的小偷。
   回到家里,母亲已经煮好了饭。看着我们垂头丧气的样子,问明情况,端在手里的碗“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眼泪直涌而出,喃喃地问父亲:“该咋办?孩子明天就要去学校了?”
   父亲拿出旱烟袋出来,装了一锅土烟,点燃,没有吭声。我知道母亲再说话,父亲肯定会发火。我马上说:“爸妈,我不去读书了。”
   父亲豁地站了起来,朝我骂道:“龟儿子,再给老子说一遍。”
   我说:“我不想读书了。”说着,我从口袋里摸出录取通知书猛地乱撕一通,然后把碎纸片向空中撒去。碎纸片像风吹落的残花,飞飞扬扬,飘在空中,慢慢地落在地上。父亲没有料我会来这一手,伸出的巴掌半天没有落下来,呆呆地看着那些碎纸片,尔后像疯了一样,把那些碎纸片捡起来,捧在手里,哭起来:“老天啊,老子哪辈子造的孽啊?”
   弟弟和母亲都惊呆了,他们看着我,怎么也不相信那个非常软弱,又非常听话的我,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父亲这时终于清醒过来,扬起巴掌朝我的脸上打了过来。几巴掌后,父亲似乎还不解气,把我按在地上,顺手操起一根柏树丫,使劲地在我的屁股上一阵狂抽。
   我没有哭,我知道这是能唯一帮父母做的一件事。只是,我多年的梦想就在刚才那一阵乱撕中,击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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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平实而朴素的语言,几乎是自传体性质的一篇散文,通过自己的一些记忆、感受,通过生活中细节的描述,构筑成的这篇作品,充满着感动,以及悲怆中的幸福。可以说,这样的散文,是有着很强大的感染力的,也是很容易营造出阅读的氛围感,让我们沉浸其中。特别是散文中的第二、第三部分,那种强烈的共鸣,让我们似乎是忘记了正在阅读一个文学作品,仿佛行文中所传递出来的情感,正是源自我们的自身。或者,大多数描写亲情的作品,出现父亲、母亲等字眼的因素,本身就足够让我们感动了,而当这样的感动,通过一种无可抗拒的命运的形式,被文字传达出来的时候,那份吸引力,无可言状。倾情推荐。——履泽。【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04291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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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风轩        2013-04-28 21:43:02
  这样的文章是撼动人心的,因为时代,因为家贫与大学校园擦肩而过,父亲卖棉花的钱是为儿子凑学费的,却被失去良心的小偷摸了去……看到这儿有股掉泪的冲动。懂事的“我”毅然撕掉了大学通知书,却挨了父亲一顿狂抽。
   我想父亲的心那一刻是疼的,甚至疼过儿子,在现实面前,有时不得不忍痛放下一些选择。
   现在的孩子有着优越的条件,有很多却不思进取,只注意享受。
   文字很棒,希望在江南有更多精彩!几个错字已改。
   问好作者,祝福开心!
风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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