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医院重逢
　　 成萱儿找了很久终于找到大家所说的新建立的医院，医院并不在A城的中心，而是坐落在郊区，要倒几趟车才能到的郊区。
　　 尚四叶就住在这家医院。这一年，同班同学的她们都26岁，正好处在谈婚论嫁的高峰期。
　　 成萱儿从B城坐高铁来到A城，这是她第一次坐高铁，周五可以提前一会下班，正好可以赶上开往A城的高铁。光是在北客站找出口就花费了很长的时间，偌大的进站口，叶萱儿像一个无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撞，问东问西，碰来碰去终于找到检票口。
　　 她可以不来A城，她好像又必须来A城。
　　 进了医院，她四下张望寻找导医台。“你好，请问骨科在几楼？”
　　 “四楼。”
　　 “谢谢！”带着水果、营养品还有鲜花的成萱儿显得有些狼狈，医院的电梯总是人满为患，多一个人也塞不进去，成萱儿刚把脚踏进去，警报声就“嘀嘀嘀”地响起来。众目睽睽之下，不知所措的成萱儿知趣地缩回了脚。她肩上斜跨着背包，右手捧着大把的鲜花，装有水果和营养品的袋子套在左胳膊上时不时溜下来，没办法，走楼梯算了。每上一步楼梯，成萱儿都要有意识地把左胳膊往上抬一抬，防止这沉重的袋子滑下来，她整个人趔趄了几下，继续爬楼梯。
　　 “该死的脚，这会又疼起来。”成萱儿一气之下故意跺了几下脚，脚更疼了，她咬了咬牙齿吃力地爬到四楼。
　　 “你好，护士，请问尚四叶在哪个病房？”
　　 护士在电脑上查了查病房信息：“对门就是。”
　　 成萱儿深呼吸一下，定了定神推开房间的门，门本来就是半掩着的。靠在窗边的两个年轻女孩正靠在被子上聊天，她看了看都不认识，尚四叶应该在靠墙边的床位。靠墙边的病人是平躺着的，不走近看不到病人的脸庞。
　　 “你好，阿姨！”成萱儿轻轻喊了一声。陪护的女人马上站起来。“四叶的同学来了，快坐下！”成萱儿不确定这位长辈的身份，毕竟十几年过去了，只见过一次面，也没留下什么很深的印象。
　　 “四叶，你真是吓人呢！”成萱儿不知怎么就冒出这句话。陪护的长辈接过成萱儿手中的东西，热情地招呼她坐下。
　　 “是人吓我呢，哪是我吓人。”“萱儿，这是我小姨，今天到的A城，过来照顾我几天。”尚四叶看着成萱儿向她介绍陪护的长辈。
　　 她坐下来仔细看才发现，尚四叶整个人瘦了很多。在灯光的照射下，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细腻了。尚四叶精神状态还算不错，看着比较乐观。这超出成萱儿的想象，这其实应该在成萱儿的想象之中。尚四叶不是普通的女孩子，难道尚四叶要泪眼婆娑地迎接大家的到来吗?
　　 “现在有什么感觉？”成萱儿小心翼翼地问。
　　 “主要是骨折了，其他没什么大碍，现在主要是恢复肋骨，我自己没办法动弹，要靠支架才可以翻身。”尚四叶回答得很利索，说完又莞尔一笑，不失以往的优雅。
　　 也只有尚四叶才会这么坚强，才会表现地如此洒脱。成萱儿暗自想，要知道尚四叶全身五处骨折，在重病监护室躺了整整一周。
　　 “就这个支架吗？”成萱儿摸了摸靠在床边的支架。
　　 “是的，支架现在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也是我的好朋友，我要想活动必须靠它，支架可是很贵的哦。”尚四叶说完做了个鬼脸。
　　 “这就是人生的难，人在世上就会遭难呢，就是可怜了孩子，在床上受难过呢。”尚四叶的小姨说得很凄凉。
　　 “这商店在哪呢？我刚来什么也不知道，你妈妈叮咛我买一包皮筋给你，今晚上可能要给你洗头呢。”小姨想起自己还有事情要做。
　　 “等我妈妈过来了再说吧，你肯定找不到地方，A城可不是咱村子，大的很呢，能把你走丢。”尚四叶对小姨说。
　　 “我出去看看，还需要什么东西呢？”成萱儿站起来自告奋勇要去买东西。其实她也不认识地方，毕竟她不在这里生活，可她就是这样子的人，嘴巴比脑子快，不懂得一点保留，这也正是她憎恨自己的地方。不过，她是真想出去买东西，她毕竟在城市生活，找地方肯定要比小姨游刃有余许多。
　　 “嗯、嗯、嗯……”正说着话，一位50多岁的女人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着气。
　　 “大姐，打完点滴了？”小姨走过去搀扶。
　　 “阿姨你好！”
　　 “妈，你回来了，这是我同学成萱儿，以前你们见过的。”
　　 “麻烦你了，来了就行，还拿东西干啥？”尚四叶的母亲很客气地说。
　　 大家在一起很随意地聊天。尚四叶的母亲一直很沉默，她似乎喘得越来越厉害，只能靠喝点热水减轻不舒服感。
　　 “大姐，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陪孩子。”
　　 “不行，你刚来什么都不知道，还是我来吧。”
　　 “这段时间你一直陪床，太累了，你看你哮喘都严重成这样了，回去休息吧，别到最后你身体也垮了。”
　　 小姨一直在劝四叶母亲，四叶母亲执意要留下来，她不放心别人照顾四叶。也是，四叶现在吃喝拉撒都需要人照顾。
　　 争执之下，两人都不愿意走。
　　 “小姨，你陪阿姨回去休息，我在这里陪四叶。”成萱儿说完话就有点后悔，她原本打算赶最后一班车回B城，明天领导还给她安排了活儿。
　　 “那怎么行？你坐车也累了？”四叶的母亲说。
　　 “你们都回吧，告诉我需要做什么都可以。”成萱儿这会铁了心要留下来，谁让自己话已出口呢，既来之则安之吧。成萱儿摸了摸嘴巴，她第一次发现自己不仅人犯贱嘴也跟着犯贱。
　　 “我在这里可以陪四叶说话，我们也很久没见面了，阿姨告诉我该做什么就可以。”看阿姨不放心的样子，成萱儿背着手故作轻松地说。她自己心里也没底，慢慢学吧。
　　 尚四叶的母亲太累了，她一直在四叶身边照顾四叶。这几天旧病犯了，打了一会吊瓶，这会人也犯困，没有一点精神。
　　 “那行，萱儿，尿不湿在这里放着，里面还有新的，洗漱用品在床头柜里，便盆在床下，上面盖张报纸。”成萱儿四下瞅瞅，阿姨说的东西她都看到了。
　　 “放心回去吧，这里交给我了。”成萱儿摆摆手让两位阿姨回家。“对了，墙边的箱子里装的都是吃的，你想吃什么自己拿，不要客气啊。”尚四叶的母亲回过头来补充说。
　　 “知道啦，我不会客气的。”成萱儿朝两位阿姨招手。目送两位长辈离去的背影，成萱儿忍不住伤心。小姨搀扶着阿姨，阿姨想咳嗽却咳嗽不出，轻轻的呻吟声渐渐逝去。可怜的母亲，她差点失去自己的宝贝女儿！听之前来看望尚四叶的同学说，四叶受伤时血沾满了面庞，十几个小时昏迷不醒，不省人事。
　　 “吃点什么呢？”成萱儿走进病房询问尚四叶。
　　 “想吃烤肉，还有串串，还有烤饼，医生说吃的种类要齐全，这样营养全面，会康复得更快。”看来本性还是没变，尚四叶从来没有改变的一点就是：什么时候都知道要对自己好一些。这点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会活明白，死到临头就遗憾了，可惜晚了。
　　 成萱儿像一只迷失的羊羔一样在A城窜来窜去，绕来绕去终于找到一家烤饼店，卖烤饼的人告诉她哪里有卖串串和烤肉。见鬼的道理都一样：只有消费，这些商贩才会告诉你答案，她必须买几个烤饼才能少绕路。
　　 往回走的路好找了许多。
　　 尚四叶躺在床上动不了，成萱儿借摇高床头位置提高她的身体。“萱儿，把电脑桌放上来，给我一根牙签就可以。”
　　 成萱儿按照尚四叶说的去做。尚四叶熟练地拿起牙签，在饭盒上点击几下，刺上一条串串，麻利地放进嘴里。
　　 “惊讶是吗？居然可以吃东西。”尚四叶笑着说。
　　 成萱儿是很惊讶，一向优雅的尚四叶在伤痛面前仍然如此优雅，聪明人就是聪明人，任何时候都聪明。
　　 很快就到9点了，护士过来催促大家十点以前要关灯休息。
　　 “萱儿，找对象了没？”
　　 “没有。”
　　 “为什么？上次不是说有人追你吗？”
　　 “不知道，和谁都没感觉，对谁都不上心，还是觉得一个人好。”
　　 “有合适的人就结婚吧，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要懂得珍惜。”
　　 谁说这话都对，尚四叶说这话成萱儿心里犯嘀咕。这个时候的四叶还能有心情说这话？成萱儿想问什么又不敢问。
　　 “萱儿，我想大便。”
　　 躺在床上的萱儿一骨碌爬起来。
　　 “这怎么弄？”成萱儿傻眼了，她不知道怎么照顾病人，简单的端茶倒水还可以，高难度的陪护还是第一次。
　　 “先把尿不湿打开铺在床上，再把便盆放上去，便盆大口朝上，小口朝下，小心挪动我的身体。”
　　 没有任何陪护经验的成萱儿开始手忙脚乱，尿不湿反正怎么认，便盆放在被窝会不会很凉，这可是在冬天呢。成萱儿七手八脚忙活了一会，大部分工作都做好了。
　　 “便盆往上一些，再往上，好了，可以了。”
　　 等待的时间似乎是漫长的。一股臭味顿时充满了整个病房，病房变得静悄悄的。成萱儿不敢看尚四叶的眼睛，一个人躺在床上等待这个过程的结束。
　　 她有哭的冲动，刚刚翻动尚四叶的身体时，她看见了四叶背部的伤口，不长但很深，灰色还有褐色，靠近颈部的位置还粘着药布。
　　 此刻的尚四叶是没有任何保留的。在四叶的心里，这一切都要慢慢渡，躺在床上三个月，每天都在算着日子，一天，两天，三天……尚四叶是坚强能干之人，如今也是被迫的。
　　 “我好啦，萱儿，卫生间在出门左侧，麻烦你了。”成萱儿拿出便盆，不费力气地找到卫生间，她几乎是闭着眼睛倒掉大便的，伺候病人真不是容易的事。想归想，说归说，该冲洗便盆还要洗，该收拾尿不湿还要收拾。
　　 “还需要什么呢，熄灯前搞定。”成萱儿说。
　　 “没啦，你躺下来休息吧，放首音乐给你。”
　　 “什么？”
　　 “愿得一人心，我每天睡觉前都听，不听睡不着。”
　　 尚四叶跟着音乐节奏一起唱，她说什么成萱儿也搪塞什么。舟车劳顿，成萱儿有些困意，这个时候的她可不能乱说话。
　　 病房里几乎人人打鼾，伴随着病人的打鼾声，成萱儿在陪护床上凑合着过了一夜。
　　 天很快就亮了。
　　 早餐很重要，成萱儿问了同样的问题：“早上吃什么呢？”
　　 “镜糕、小米粥、包子油饼、包子，外加一份小菜，我只要傻大姐家的小菜。”尚四叶说完指了指傻大姐家小店的位置。
　　 成萱儿当然不知道地方在哪。还好，临床陪护的一位大姐也要出去买东西，成萱儿找到了救护主，两人一路有说有笑。
　　 “你同学真可怜，还没成个家，都是父母在这照顾呢，要是有个掌柜的就好了，啥都少操心。”
　　 “哦，哦，是的，父母年龄也不小了，真不容易，为了孩子，”成萱儿庆幸自己没错了反映。
　　 在大姐的指引下，成萱儿很快找到“傻大姐”小店，前前后后买早餐也就20分钟，一路都还算顺利。
　　 尚四叶并吃不了多少东西，每样饭菜吃几口就让倒掉。“吃不下了，中午我想吃饺子，萱儿你帮我削个苹果吧，你自己也吃，别客气。”
　　 成萱儿开始削苹果。她一遍又一遍地祈祷尚四叶的母亲快快来，领导昨天叮嘱的事情，她昨天晚上发短信让同事帮忙盯一会，回去晚了就不好了。
　　 越等越着急，尚四叶的母亲迟迟不来。
　　 “萱儿，你没想着考个公务员或者事业单位什么的，你现在的工作毕竟不稳定，女孩子还是要稳定得好！”
　　 “考不上，再说吧，还不知道，”成萱儿有点反感这样的话题。
　　 80后的生活压力只有80后自己知道，没有背景、没有关系的成萱儿在B城奔波了将近两年。两年来她搬了3次房子，想想每月和别人合租为了那几块钱的水费、那几十块钱的电费算得小数点四舍五入她自己都觉得好笑，想想王八蛋室友的母亲骂她们是农村来的土包子她就一肚子的气，想想偌大的城市她却难以立足，成萱儿把这一切归结为不稳定惹的祸。这是每个大学生的痛，明明有伤在身却谁都不愿意提及，尤其不愿意被别人提及。
　　 “你像我，虽然现在在床上，工资照发不误，年前学校还给了我1000元的奖金。你看，慰问品米、面、油都在床下面堆着呢。”
　　 “我可能没那个命，我也不想折腾。”成萱儿有点犀利地说。
　　 “我觉得还是稳定了好，不用漂泊，心是踏实的，没有后顾之忧。”有一种说法是倒驴不倒架，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况吧。
　　 尚四叶说完拿起床头的镜子照自己，那是一把琉璃瓦颜色的镜子，手掌那么大，上面还有绣花，做工异常精致，犹如尚四叶是精致的女人一样。
　　 “你看我的脸好了没，医生说刚开始血肉模糊成一片。”成萱儿走进了看，好了很多，“没有什么疤痕，而且你比以前更白了，”她知道尚四叶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这依旧是当年的尚四叶，五官端正，长相标致，个子高挑，长得美也爱美，爱照镜子的习惯一直保持着，不同的是当年的长发如今是短发。尚四叶的美在学校是出了名的，光成萱儿认识的追她的人不下两位数，这还不包括那些未见光的背后默默暗恋的人。
　　 尚四叶是个文静的女孩，文静到有一种冷酷和高傲的气质。还记得上高中时，尚四叶对着镜子看着泪珠往下掉，弄得全班人议论纷纷以为发生什么事情了。尚四叶会穿衣服穿什么都好看，那时流行全身牛仔装，尚四叶总是以一身蓝色或者黑色的牛仔装亮相，外加浅蓝色或者白色的帆布鞋，这在当年的农村中学瞬时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衣服美人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