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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千年文明发迹 四千载舜帝遗孤

作品名称:壹家洲      作者:黄沃若      发布时间:2013-04-29 20:45:18      字数:9178

  
  第一节
  搞完双抢刚上岸,今天船哥的船上又热闹起来。本来上了5个人已是不少,王爱国、陈芳、徐芸忽地冒了出来,硬要挤上船,船哥见了他们也高兴,嘱咐着注意安全让他们上了。水已靠近船舷,王爱国故意坐重了一点,船差点进水了,大家一片惊慌,船在剧烈摇晃,船哥直唤别动,王爱国知道犯了错误,顺势溜进水里扶住了船舷,小渡船马上稳了下来。船哥带气带笑地用竹篙指着王爱国:“招工了长见识了是不?看我收拾你!”王爱国干脆不上船了,一个猛子游了过去。
  三个知青自1977年读书、招工以后,每过几年总要结伴来一次,壹家洲对于他们来说,真有点像第二故乡了,这也难怪,虽然那个时代让他们吃了苦,但是也让他们尝到了人间的情义,懂得了自然的博爱。现在,王爱国徐芸是夫妻了,一个在父亲那个厂里工作,一个毕业以后分到了妫市人民医院,虽然两地分居,但相距不是太远,每一两月聚一次还真自由,用王爱国的话说叫做“距离美”。陈芳毕业后分到省里著名的科技报,现在是专版编辑。
  上岸了,东西岸都没有喊渡的,知青们虏着船哥要讲故事,船哥说讲故事容易,我四十好几了,你们从今天起要改称船叔。这个要求对知青来说太简单了,齐声叫“船叔”,王爱国更说叫“爷爷”也行。
  于是,船哥——船叔带大家坐进凉亭,正要掏烟,王爱国已经递上了,那是市面上叫得响的黄金叶。船叔的故事是喊来就来的,猛唆一口烟,吐出来时就讲上了:“故事是我们壹家洲的,老祖宗她八十几岁入党了,还到市里去宣的誓呢!”船叔嗒着嘴巴说,大家也啧啧称奇,说老祖宗人老心红,但大家说这是个消息,不算故事,要重新讲一个,要有味的。“有味的?好,只是有点臭,小心点。”船叔嗦口烟说,“一个人便秘,在厕所久蹲解不出来,又来一人,刚到池边就发出一声巨响。便秘的说真羡慕你啊。后来的说羡慕个屁,我还冒解裤子!”这下大家笑翻了,不过嫌太短,一定还要补一个长的。船叔本来想摆谱,又怕人喊渡,便讲了一个“正经”故事:“几年前,省里曾派人到洲上来考过古,上个星期省里又来了几个科学家,还去看了陶神墓,丈量了芦苇荡和水下一块大石头的面积,在半边山下和洲头乱石丛挖出了一些人骨头和古代武器,还说在山上岩石上发现了岩画,在河对面山上发现了记载征战的石鼓铭文。老祖宗刚从北京回,他们还去拜访了,问了一些过去的事情。据壹劲说,好像古时候在这里打过一次大仗。”船叔这话很让大家兴奋,好像听到自己家里发现了宝藏。
  陈芳更被吸引了,上期报纸她负责的这个专版正好有一篇这样的文章,还讲到了妫江与舜帝的关系,讲到了三千年前陶神墓与一千多年前的陶神论的关系,看来这个考古的主要目标真的指向了壹家洲。
  正在大家激动不已的时候,有人喊船了,于是告别船叔向洲里走去。
  知青们到洲上各处转了一圈,和熟识的人们打过招呼,尤其特意去看望了老祖宗,最后落脚在学校,当然随后跟来的就有壹妫、壹袁、陶八、大巴叶,还新添了易天霞,她把小卖部交给弟弟看管了,自己准备到城里去做事。
  学校在放暑假,两个新来的教师回老家去了,马立人正张罗着做午饭招待,壹劲搭口信来说由大队部请客,还要留知青们睡一晚再走。
  聊天的主题很快集中到了陶神墓、古战场。这些信息,马立人其实早有所闻,他为此专门去过几趟省城,找过父亲和伯父。他父亲马白鸣在大学教的是考古,兼的是文学,他伯父是地质学家,也对考古和古文学感兴趣,。根据他们的讲述,马立人对陶神墓、古战场以及妫江的来历已经勾出了一个初步的轮廓:妫山和妫江都是在地质年代第三纪的造山运动中形成的,半边山是那时留下的痕迹之一。妫山和妫江的起名,源于舜帝幼子妫来这里寻父,因舜帝在南巡途中死于苍梧之野,妫无从寻找,便在这里住了下来并成为这里的始祖之一。妫江流域早期文明可追溯到七千年以前,发掘出来的大量石器、陶器、青铜器,证明这里是南方文明的主要代表,与黄河早期文明同时,甚至比黄河文明更早,尤其是炎黄二帝在这里活动的大量遗迹的发现,正在逐步证明这个推论。关于古战场,根据考古发现和已有文献,基本锁定在商代的武丁伐荆和西周的宣王南征两次之中。关于陶神墓,从隋朝无名氏陶神论十卷和唐朝灵祐陶神论五卷,以及出土的陶器上“妫”、“大禾”、“円”等字样和符号的考证和推论,墓主当是龙蛇图腾时代大禾方国制陶的祖师。
  一段时间以来,马立人除了教书和看病以外,开始把兴趣往考古上移,父亲见他的心志已定,也表示支持,但告诫他只能作为业余爱好,作为对本职工作的补充。
  一番议论以后,到大队部进餐了。老祖宗和壹大孝都没有来,壹劲敬了三杯酒后有事去了,要壹妫代表大队和乡亲陪好。知青们见壹二婶站在一旁,一定要拉她上桌,否则大家都不吃,最后在壹妫的劝导下,二婶上桌了。
  年轻人相聚,自然少些规矩,就是喝酒、唱歌、讲故事,好不热闹。壹二婶是酒喝得最多,话讲得最少的一个,因为喝酒少的必须表演节目,所以她听的故事和笑话不少。比如:老师说吃素绝对能减肥,学生举手问,羊吃素为什么胖,狼吃荤为什么瘦,老师答不上来了,看来什么都不宜讲“绝对”。又比如一个时髦女上公共汽车后用纸在座位上擦了好一阵,坐下去时放了一个屁,旁边一个小伙子说“你真爱干净,擦了这么久还要吹一下”。这样的笑话壹二婶喜欢听。
  知青们这次是有备而来的,准备第二天再走。
  晚上,陈芳又到了学校,她是专门找马立人交谈的。
  看到学校没有一点变化,尤其是马立人寝室里还是老模样的木板床、书桌、藕煤炉,还有书桌上那些课本、作业本,都在静静地望着她,她感到惶惑与心酸,再看看马立人,昏黄的电灯光下显得有点苍老了、疲惫了,他应该刚入中年,为什么额头上就隐现了皱纹呢?
  “你曾经说,岁月能使铁杵磨成针。”她终于想好了要说的话。
  “是的。”马立人微笑着望着她。
  “可是,如果不是铁杵呢?”
  “……”
  “如果是木杵,那磨成的只能是牙签。”她本来只是想启发一下马立人,不想说得这样明白,担心伤了他,但是马立人的沉默使她不得不这样说,她想以后可能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
  马立人沉默了好一会,说:“小陈,我很感谢你的关心。我喜欢在农村生活,这里土地安静,人淳朴,这里一坦平洋,无遮无拦,不像城市里,每一堵墙都是一副面具,虚伪的人到了这里就能辨别出来,这里使人心安,使人最能接近人的本质。”
  其实,马立人讲的这些,陈芳何尝没有体会?但是反过来了,使她不安的恰恰是农村,是那曾经使她蒙上阴影的农村。农村就真的那么纯洁吗?那是离教育与文明相对较远的地方,恶棍和贪官不一样在那里诞生吗?她经常这样情绪化地反问。
  马立人还在说,好像他也感到以后再没有机会说了。
  “牙签和火柴棍区别不大,就让它烧掉吧,只要它发过光发过热就行。有时候,晚上,我独自在操坪里看星星,想到宇宙中那么多星云、星系,地球真是太小了,而人在地球上有多大呢?所以我想,站在太空看地球,才知道人永远是渺小的,包括所有的伟人。”
  陈芳静静地听着,她觉得与马立人思想上接近了,而感情上却疏远了。
  马立人想了一下,又说:
  “伟人的伟大在于,他们以渺小的个体,洞察了宏大的真理。但是,任何伟人都不是凭空和突然产生的,他们都是人类智慧的集合者,是人类实践的总结者。我愿意做一个渺小的实践者。”他长长吁了一口气。
  陈芳明白了,她藏在心底那最后的一点希望,已经悄然逝去。
  王爱国和徐芸则借着月光到堤上呼吸新鲜空气了。身后的半边山上,陶神墓庐衬着蒙蒙亮的天空露出一半影子,像一个人站在河边的山上等待着谁,附近的凤尾竹在随风摇动,却似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月亮倒映在右边的河水中,灵动的水波在闪着星点的亮光。四野的蛙鸣不曾有片刻的歇息,就像没有主持人的晚会显得无序。他们俩就这样慢慢地走着,很少说话,似乎在享受着周围的环境。他们结婚快一年了,因为旅行结婚成了一种时髦,他们去了海南岛的最南端,那该是天涯海角了。在那里,面对大海的时候,才使人感觉到地球的曲率,以及它折射给人的苍凉感。虽然是改革开放了,也有些大陆去旅游的人,但是冷清、荒芜、偏远的印象更深,就像到了一个“天荒地老”的地方,可就是那个景象却深深定格在徐芸的头脑中了。几年前,她当赤脚医生仅仅半年,从李时珍“如循榆荚”脉诀到上山尝百草,悟出了人的本原便是自然,文革中她因家庭出身不好当了逍遥派,躲起来读书去了,好像是恩格斯说了这么一段话:站在宇宙的角度看,人类社会也是一个自然历史过程。通过学医,她开始理解了这段话,并觉到了投身自然的归宿感和幸福感,所以读大学她选择了学医,所以面对天涯海角她很快融入了进去,正如现在惬意地徘徊在壹家洲的河堤上。
  王爱国在三亚海滩的时候,同样有着一种对大自然投入的情感,他把这种情感融化在对徐芸的爱慕之中,包括她的美丽、她的单纯、她的恬淡,甚至包括她曾经的无助。他曾经有过一丁点的优越感,但是自从听徐芸说今后有了正式工作还想去农村当医生后,他把经济上的优越和思想上的自卑连在了一起,他知道现在的两地分居还可能继续发展,他们一直都在等待,等待对方的靠拢。而这一切,在这次来壹家洲之前发生了变化。
  原来,徐芸的祖父解放前是一座中型锡矿山的老板兼工程师,在一次爆破中被王爱国的父亲这个青年工人救了,从此两人结下不解之缘,并使这个青年进入了管理层。解放前夕,徐芸的祖父出逃了,从此杳无音讯,出走前,有一笔财产交王爱国的父亲托管。王爱国的父亲忠人之事,对此事从未声张。多年以后,他感觉这财产归还无望了,可是现在再交出去又怕说不清楚,至少可以被批判与资产阶级界限不清。他想这财产反正自己不用就行,拿来捐做公益、扶助穷人不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吗?从此他成了一个小小慈善家,由于每次的捐助数量都不大,加之自身节俭,所以从未引起过别人的怀疑。王爱国与徐芸谈上恋爱以后,一来一往,王爱国的父亲慢慢了解了徐芸的身世和她家的遭遇,首先他极力支持儿子的选择并嘱儿子一定要善待徐芸,后来他便一直在考虑怎样归还这笔财产,最后他决定还是让儿子先行试探,于是这次来壹家洲之前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儿子。
  此时的王爱国和徐芸沿着河堤已走出一段路程,眼看到了那片芦苇地,水下的大石板,他们第一次一起游泳的地方,他们都意识到,这是他们曾经共同走向本原、展示灵魂的地方,它重现的意义,隐含着从古老的图腾宣示,到人神天地崇拜再到道德敬畏之心的进化历程,以它为镜来检省自己,便是一种净化、一种洗礼。这种意识的碰撞,使他们拥抱在了一起。良久,王爱国捧着徐芸的脸,淡淡的月光下,那明亮澈净的大眼睛正闪着泪花,那一对浅浅的小酒窝盛满了天真无邪的笑,还有那沉静均匀的气息和欲吐言辞的嘴唇,在静候和坦承一个童话的诞生,好像人世间的一切喜怒哀乐,都不会改变眼前的温馨。
  事实也是这样,当王爱国转述完父亲讲过的故事,徐芸幸福地靠在丈夫的肩头,只说了两句话:“谢谢爸爸!捐出去好吗?”
  后来,这笔捐款成为壹洲桥的第一笔资金来源。
  第二节
  关于壹洲桥的修建,壹家洲几乎每年都打了报告,但是每次都是泥牛入海。究其原因,有的说是老祖宗退了,詹书记走了,更没人买账了;有的说贺识桥公社对壹洲实施管理职能始终没有定下来,一个大队的报告没分量;有的说洲的上游已经修桥,再修是重复建设,市里没有这个闲钱,几百人的出进在市里是件小事……但是,洲上的人们仍然不死心,老祖宗对大孝和壹劲说,报告照打,总会感动上帝的。
  每次送报告都是壹妫去,老祖宗给她介绍过一些相关职能部门和市里的领导,但是职能部门多是说资金紧张,连企业也难以运转,领导们则总是说研究研究。这次,壹妫真是没办法了,她决定去找刘能。她听说刘能正在走上风,可能提拔当市领导,要是这样,壹家洲就会有新的靠山了。她慢慢懂得了,如今这社会办事必须有关系,否则即使程序正路也可能会走不通。
  刘能因计划生育工作又抓出了成绩,确实官声很好,官场上传言他不是常委就会是副市长。对于刘能来说,升官倒是无所谓,他是一个工作狂,思路好而且雷厉风行,但对于酒色,沾上边就有点放不下,他的想法甚至很简单,一则如孔夫子说食色性也,本能而已,二则人有偏好,他的这些偏好如有些人爱运动有些人爱娱乐一样很正常,三则以自愿为基础,不强人所难,其实这一点他有时并没有做到。还有第四,他没有讲出来,那是一种潜在的、以优越感和施舍欲为前提的性心理,这种心理多发生在握有权力或者财力的官员和老板身上。除了这四个“理由”外,刘能还有一个不打引号的理由,这些年,他看到官场贪腐之风日盛,像他们这样有“实力”的官员,谁没有个几万十几万讲不明白的财产?即使有些人没去捞或者没捞着,那也是没机会,或者不懂规矩,赶不上形势,书呆子气太重。可是,像他刘能这样能捞不捞敢拍胸脯看不上孔方兄铜臭味的有几个?在他的意识中那是大节问题,而自己喜好的这一口只能算小节,他就做个不乱大节不拘小节的头。
  刘能的这些想法还是使他吃了些苦头,要不然他早提拔了,他见有些平步青云的官员实在平庸得很,看不到一点个性,也拿不出什么业绩,仅仅只是因为没犯错误熬了岁月才提拔的,说良心话他真还有些看不起。所以越是这样他越要刻意地去表现自己的个性,只要客观条件适合他就敢于出格。他的这些作为当然招致了妻子的不满,在漫长的劝告和争吵中,妻子甚至还提出过离婚。他也自省过、收敛过,但这毛病像感冒一样,免疫力弱的人就容易犯,又像毒品一样,吸上了就甩不掉。
  壹妫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来敲他的门的。这时他的计生委主任虽然还没免职,但是他已经坐在市委的临时机构“三清专项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里,以常务副组长兼办公室主任的身份在指挥工作了。这工作太忙,但他精力充沛,这工作太难,但他能快刀斩乱麻,这工作太烦,却是刺到了他的软肋。
  壹妫的出现使他眼前一亮,烦事丢到一边。他把电话筒放下,连忙起身握手、让座、倒茶,同时拿过桌上的一份待签件瞟上一眼签了字,将一旁等待的办事员打发走。
  “是什么事情想到我了?”刘能笑咪咪递过茶。
  壹妫有点发窘,但很快适应过来了,也笑着说:“当然是公事咯!”
  “哈哈哈!公事私事都尽管来找我,没问题!”他本待加一句“尤其是私事”,但还是打住了。
  这时电话又响了,刘能没有接。
  壹妫将修桥的事情简单汇了报,明言请刘能帮忙。
  刘能从一开始听到“修桥”二字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在盘算着怎么答复她。这时电话又响了,他接过就说要对方按既定原则自行办理,不要再请示了。然后坐下来,用温和而深邃的眼神盯着壹妫,露出诚恳的笑容说:“不管你有什么私事,我都会倾尽全力来帮,而且一定办到。”这话壹妫相信,因为他已经为自己差点搭上性命。
  “但是这件公事,”刘能在郑重其事地讲真话,“我无论怎样帮都可能办不到。”他知道市里的财力不足,以前他听说过壹家洲打报告修桥的事,也只当笑话听听。但是现在,他估计怎么解释,壹妫也会不满意,为了使壹妫知道他不是不帮忙,他决定再缓一缓,说:“你今晚住招待所,等下给你开好房,我亲自去找书记或市长,因为我最了解你们的情况,他们两人中只要有一个被说动了,就会有希望。你看行不行?”刘能说话历来是一锤定音的,“你看行不行”这样的话很少说。
  壹妫其实也知道修桥的难度,只是祖母一直坚持多年,大家也巴不得修成,反正打报告成本低,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说不定哪一天真能感动上帝。现在听到刘能这样说,不管成不成至少是有心帮忙的,无疑使她心存一份感动,于是决定歇一晚等消息。
  刘能真能办事。书记不在市里,市长却是找着了。市长是新来的,他听秘书说过壹家洲打报告修桥的事,动过一下心思,为的是这么个几百人的“直属大队”为什么如此执着,使他觉得有那么一点不一般,后来又听说省里专家对洲上的陶神墓和古战场感兴趣,于是壹家洲这个地方在他的头脑中有了一定的印象,现在刘能这个全市公认的能人找上门来讲修桥的事,他当然上心了,只是了解不太多,加之轻重缓急的关系,便说:“报告放在这里,了解一下察看一下再说,最主要还得听听职能部门的意见。”他的答复是壹家洲自打报告以来,级别最高的领导的答复,而且比以前听到的“研究研究”多出几十个字,这对壹妫来说,已经具有突破性的意义了。
  “怎么样,满意吗?”晚上,刘能来到招待所将情况告诉了壹妫,他料到了壹妫肯定会满意,更何况这个招待所是目前全市设施条件最好的,而壹妫这个单间还是专门接待上级和外来宾客的。
  壹妫则是受宠若惊。她一时想这次回去好交差了,全洲修桥的梦想总算迈出了重要一步;一时想这个贵宾间肯定是蛮贵的,消受起来有点不踏实;一时又想刘能这么冒失和热情该不会有什么企图吧,以前的那个眼神使她既感觉刺激又有点不安。她不敢正面望刘能,一边半低着头说满意,一边心里直打鼓。
  刘能是老手了,他知道壹妫快三十了,之所以未嫁是总想图个出头,这一点他并非不能办到,也有心去帮。壹妫虽然相貌不是很漂亮,但高挑匀称的身材加上稍带一点洋气,也不是平日视野里能常见的,尤其是她的聪明能干和贤淑,这是一般男人都向往的,何况他刘能?这时的他,当然不会让场面冷落下来,那样会很尴尬。他一边找一些轻松热闹的话题与壹妫交流,一边拧开了电视机,台不多,碰上一出花鼓戏夫妻在对唱,夫:你爱哪种花?妻:有钱花,随便花。夫:你真美。妻:哪里美?夫:想得美。刘能连忙调台,很快找出来一档民歌节目。如今有些媒体经常谈到性和精神污染的话题,虽然现在电视机里找不到,但民歌也能产生感官刺激。
  “花无绿叶不好看
  哥无小妹不好玩……”
  电视机里传出了一溜山歌,壹妫觉得词曲熟悉,忽然想起在洲上听陶八唱过,便带着兴趣去看画面了。刘能同样来了兴趣,为了面对电视机,他很自然地从壹妫的对面挪到了侧面,同时谈笑风生地评价起歌词来:“你看,一个人怎么就不好玩了呢?世界上的事情总是对立面的统一,同性相排斥,异性相吸引,螺母爱螺丝,虱婆对虾公……不讲不笑,阎王不要。”一番话逗得壹妫笑得前仰后合,刘能则在边说边笑中不时拍拍壹妫的肩膀和手,间或还拍到了大腿上。
  壹妫已经没有了初时的拘谨,她以前只知道刘能能干有魄力,现在感到了他的热情幽默,能活跃气氛使人开心轻松。一般女人的特点便是在开心的时候放松戒备,在情绪轻松的时候忘了思索,以致到该入睡的时候还没想到要逐客。
  刘能舍不得错过眼前的机会。在他的思想深处,好像有一个声音在怂恿他:忘了吗?小时候表面“欺负”一个女孩子,其实是喜欢她,长大后喜欢一个女孩子,其实是“欺负”她。欺负和喜欢是可以划等号的。喜欢她吧!于是他瞅准时机拉住了壹妫的手,一边显得不经意地轻轻地拍着,说些壹妫爱听的言词,壹妫呢,久在心中的崇拜感谢和歉疚之情此时早已占据了整个心胸,并在不知不觉中转化成了爱慕之情,甚至在潜意识中把眼前的这个男人看成了可以托付的人。因此,当刘能与她并排坐着用手抚摩她的头发、耳朵、脸颊的时候,她感觉很安全、很舒服。直到她发觉那手已到胸部时,才本能地将刘能推开了。而这时的刘能已经接近疯狂,有句话叫做男人爱不懂装懂,女人爱懂装不懂,他认为这时的壹妫是懂装不懂了,于是他将壹妫横抱起来放到床上,然后压上去,用亲热的方式向她发起全面的进攻。壹妫毕竟是性格刚烈的祖母带大的,她虽然没学武功,但是身体里流着女中豪杰的血液;她虽然社会经济地位较弱,但壹铿为洲上女人维权的“法律”使她敢于要强;她虽然愿意为修桥做贡献,虽然希望为自己奔个前途,但他决不愿意出卖自己的尊严和人格。在她的反抗下,刘能终于清醒过来,他知道自己过分了,面对坐在床边默默流泪的壹妫,他连声说对不起,见壹妫又气又呆又伤心的样子,他有点害怕起来,他担心壹妫出事,万般自责地跪伏在壹妫的膝头上,一直跪倒壹妫擦干眼泪说“你回去吧”为止。
  壹妫不愿意再睡在这间房里,她出去了。去哪里?这么晚回壹家洲,别人怎么看?她漫无目的、胡思乱想地走着,想到了离家,也想到了出家,突然想起高中的班主任覃雪老师,那是一个好人,1950年代是个区干部,是全市为了达到“四位数”被凑成的第一千个右派分子。壹妫在覃老师家住了一晚,老师一再告诫她要自尊自立自强。
  次日,壹妫若无其事地回到了洲上,向大队和老祖宗的情况汇报与以前的内容基本一致。先晚的那一幕,一年以后她才在无意中像讲别人的故事一样告诉了大巴叶,而大巴叶听了则暴跳如雷,这是后话。
  
  第三节
  
  壹妫是极少夜里不归的,不过到市里去办公事歇一晚,老祖宗也能理解,问几句就没事了。没想到,倒是大孝上了心。
  壹大孝是个心细手粗的人,作为家中的主劳,一直以来他只捡粗活做,又由于没有了老婆,他又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对母亲和子女的关注上。只是这种关注往往是无声的。他不善于表达,却能身体力行,做公家的事尽心尽力,做自家的事不论在母亲还是子女面前都是百依百顺。人们说他是真正的“大孝”,既孝母亲又孝儿女,以为他是粗把擂棰杂木扁担,却不知道他揣着一颗细心。
  壹妫的一夜未归,他知道是因公出差。可是细心的人容易敏感,敏感的人有时能产生心灵感应,他感觉女儿有话要向母亲倾吐,既不是父亲也不是祖母,而是母亲。母亲是任何人都不能替代的,这是这么些年大孝慢慢得出的结论。因为女儿,他想到了三姑。
  白天忙碌,没时间想,恍恍惚惚就过来了。晚饭后,大孝一个人走到文鸿家围风后面的山坡上,磨磨蹭蹭地来回走着,不时抬头眺望远方,那是过渡的方向。
  这是他最后看见三姑背影的地方,她从这里消失后,当时是船哥的爸爸将她送到对岸的。
  二十几年前的那场家庭变故,他是极少去想的,可是今天自然地涌上心头。
  那完全是一个偶然的事件。文化大革命中,武斗最疯狂的时候,后山乡的干部壹向左跑到老祖宗这里来躲风头,他认识袁三姑,并说出了她的身世——地主出身,过继给贫农出身的堂叔带大。老祖宗一听,就像家里出了大丑事一样火冒三丈,三节棍拿出了清理门户的架势,待壹向左一走,她将大孝拉进房背起了毛主席语录,什么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啦,身边的赫鲁晓夫啦,他们人还在心不死啦,背完以后就要大孝宣布离婚。
  这事来得太突然,大孝先是嗫嚅着不想离婚,后是求母亲容他考虑一下,最后提出带三姑出去住几天安顿好以后自己再回来。谁知母亲大怒,用三节棍指着他说:“你真被地富反坏和平演变了?你要逼老娘开杀戒呀!”说完一阵急火攻心,横臂一抡把灵铺床的面板打断,自己也随之倒了下去。
  大孝早已跪到了地上,这时急忙将母亲扶起,老人家已不省人事。房中的这一幕,三姑隔一层墙听得清清楚楚,这时她急忙推门进来和丈夫一起施救。过了一会,老祖宗睁开眼睛,一见三姑又怒气上攻再次晕了过去。
  那一晚,袁三姑作出了离开的决定。她要丈夫第二天不送她。她带小儿子壹袁——那时叫壹圆——睡了最后一晚。
  第二天,母亲决绝地赶走了三姑,壹大孝就站在现在站的这个地方,悄悄地,在风雪中目送了三姑最后的背影。他不知道当时自己流泪了没有,但是他知道现在心里在流血。
  多年以后,他才慢慢弄清,“阶级”和家庭是并不矛盾的。
  从三姑走后的第三年开始,壹大孝发现母亲起变化了,变得越来越有母性了。
  但是,他也慢慢知道,这母性对于壹袁和壹妫来说,仍然不能代替三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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