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哇……哇……”对门家阳阳又开始了新一轮“练声”。
　　 几声短啼后，先是小小的暂停，接着以尖利的惊叫，一声赛一声的，拼了力上扬……
　　 啼哭声，小李子压低了的嘶哑嗓音，合成了一股奇特的混响，回旋在凌晨三点的教工楼里，如雷贯耳。
　　 “汪……汪汪……”几只机警的犬，趁机嚷了几嗓子。
　　 一物降一物，怕犬的阳阳即刻就收了声……高教小区的夜渐至安静了。夜夜如是，左邻右舍便也习惯成自然。那些警醒了的年轻人，埋怨几句，上趟厕所，便又溜进被窝，续梦去了。
　　 但，那些当了妈妈或准妈妈们，却多半失眠了。她们心疼阳阳，挂心小两口，还担忧老人……辗转反侧的我，心有所感，脑子里不免又重播当年带小女云儿的酸甜日子。
　　 那一阵紧一阵的啼哭声，那一声续一声的哄睡音，酷似当年的云儿和我。临产时，小丫头脐带绕颈，宅在我肚子里不挪窝，母女俩的命都差点搭上了。刚出月子，她又生出了一个倒夜的毛病。深夜了，我上眼皮搭着下眼皮，她却还鼓着明亮亮的眼珠东瞅细瞧，手脚乱舞，也不让关灯。我不得不强打精神，一边轻哄着她，一边捧起自考课程……白天，包班教学的我，一堂连着一堂的上课，就是下课十分钟，也要协调或安顿那些皮学生。数十步之遥的家，都难以分不开身回去。小云儿，不是吃奶粉，就是喝米糊，有时尿湿了或拉了大号，懵懂的小姑子总会有疏忽，她哼哼唧唧也就睡了。教学高年级的菊子和她老公知道我家的困难后，就利用坐班间隙，偷溜到我家，相帮着小姑子带云儿。云儿认生，却一见菊子就扑过去。到了周末，他们差女儿早早把云儿抱去了，他们卤好菜，烧好饭，才来叫我。我就利用这个空档，干家务，自学迎考……两家走勤了，心也近了，两家都也认了干亲家，云儿多了干爹干妈，我也有了干女儿婷婷和无话不谈的老根……后来，婷婷考进我任教的县级重点中学，我们两家走动又密实了。即使到了现在，远漂浙江的我们，与菊子家的情缘也未曾稍减。云儿回川寄读一年，生活学习都由干爹干妈操持。婷婷浙大读研，定居杭城，也偶来宁波小住。在身处困境时，我和云儿是幸运的，总有来自菊子一家的扶持与关爱。因此我便也常怀感恩之心，与邻为善……
　　 家有良邻，回忆也多了甘美。心里打定主意，我才迷糊着睡去了。
　　 次日是周末，阳阳家门铃一响，一脸笑纹的姥姥把我和婆婆让进了屋子。
　　 闹了夜的阳阳躺在蓝碎花摇篮里，甜甜的酣梦着，安静地像只小虎子……白净的圆脸，肉嘟嘟的小身体，虎里虎气的小模样，可心疼人了。
　　 父子俩一大早下地去了。小李子婆媳俩，一个洗刷刷，一个忙早点，在有序的忙乱中，添丁的新家洋溢着一团温煦的喜气。
　　 精瘦的婆婆一个劲乐巅巅地忙乎，也不时跟我们聊几句。
　　 唉！这小人精，可爱不假，就是闹夜，折腾我们不算，还搅扰了你们。我做姥姥的给你们赔不是了。
　　 他打在娘胎里就不安份。你们是知道的，五个月左右吧。为了静养保胎，小李子请了假，住进了医院。月娃儿时，吃饱了就睡，特别乖巧。眼下，也不知咋了，白天睡得死沉，一到夜里，就闹腾。医生说，婴儿没病。
　　 倒夜了，睡眠顺一顺就好了。谁家带小孩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婆婆笑呵呵的宽慰。
　　 可不是嘛……
　　 我家老头子种的莴笋，你们尝尝鲜。临出门时，姥姥硬塞了一把青幽幽的莴笋。
　　 你们劳动，我们白吃了。 婆婆也不退让，接了过来。
　　 小区很多带小孩的老人，都来自农村。离开土地的他们，见缝插针在野地开了荒，不出半年，小区周边，到处都是绿茵茵的。
　　 嫩笋，绿韭菜，长豇豆，黄南瓜……婆婆说，这些时鲜的蔬菜，哪一样都出自老李的手。
　　 我们婆媳再次敲开小李家门，已然是春节了。
　　 小虎子咋变样了？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一张烙着黄痂的小脸，有一片赫然的红斑。他安静地呆在小李子怀里，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盯视着我。
　　 阳阳得湿疹了，求了不少方子，也不大见好。养小孩，真劳神。小李子的语调有些哽咽了。
　　 “你们也迷信？”我踌躇着问了一句，余光扫在走道尽头的主卧房门上悬着的红布包上。
　　 那个红包，是我婆婆去庙里求的消灾包。其实，我不信那些。小李子压低了声腔。
　　 痒，疼，阳阳又扯开喉咙哭开了。我顺势住了口，道了别……
　　 对门房子本是我的囊中之物，却在最后关头易了主。当我以摇号序列第一的身份选中了604，并带着家人来观摩时，竟出了点状况。云儿，一到门口就否决了我。老妈，这房子，我感觉压抑。
　　 6加阁，双阳台，敞亮开阔，大小合适，且没有一点渗漏的痕迹。我呲了一声，径直和先生爬上了阁楼。
　　 轰隆……一地碎片亮晃晃……我们面面相觑，临窗而立的云儿更是半天挪不开步。
　　 没有一丝风，玻璃门怎就飞到了客厅？
　　 陪来看房的赖师傅，摇了摇头。房子压抑，还生古怪。傅老师，要不看看对面那套？
　　 “有鬼啊……”没正型的先生嚷叫着就窜进了敞开着的对门。
　　 9号603！九九顺，虽有渗漏，但阁楼两间，正好婷婷和云儿住。
　　 “正点，家！”我认定的家，便阴差阳错地成了对门。我回家一说，迷信的婆婆倒落下了心病。
　　 就在探望阳阳的次日，健朗如风的婆婆走平地摔了跟头，还跌破了半张脸，缝了几针，养了个把月才好利索。
　　 婆婆的心里就对上号了。她固执地相信，邻家有古怪，再也不肯进门了。
　　 姥姥也是经过世事的人，两个老邻居，就互不邀约进门，谈天说地就在过道里进行了。
　　 “自家种的茶……”姥姥站在过道，递来一大包新茶。
　　 “阿姨，谢谢！” 我赶紧退回厨房，将早就备好的川味香肠和腊肉取了出来。
　　 “老家捎来的腊肉和香肠，地道，你们也尝尝我妈的手艺。”
　　 门对门的紧邻，我们都不推辞，微笑着收下了。
　　 夏至了，空气中更添了一份燥热。一声叠一声，阳阳的呼号又开始了。阳阳的湿疹大好了，花粉过敏又来纠缠了。
　　 可怜见的，小阳阳，一天少说也要哭上6次。婆婆叨上一阵，又敲来了对门。俩老人，站在过道，逗逗阳阳，摆摆龙门阵。
　　 邻望邻好，良邻如亲。偷敲键盘的我，心里升起了一片温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