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玉石手镯
太阳已经下山了,暑热却不曾消退,室内虽然开着空调,也没多少凉意。彭兰不时的向室外张望着,盼望女儿李玉早点回来,但愿她带回来的那个人,如春风般吹散这沉闷的空气。
女儿李玉晚饭都没吃,就风风火火的赶去火车站接她的男朋友去了,那是她的大学同学。也是呀,就要见到自己的心上人了,莫说女儿的心会扑通扑通直跳,就连自己的心不是也跳得快了些吗?当年,和她爸爸李正勤第一次见面的心情不也是这样吗?
二十多年前,在广东打工的彭兰在一次工厂举办的舞会上认识了同在一个工厂上班的李正勤。他的英俊潇洒吸引了她,大概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吧,她爱他,她不能没有他。彭兰听人说,恋人之间送手镯,除了表示圈住他以外,还暗示他只疼爱你一个人。所以,彭兰买了一对乳白色玉石手镯,为了显得浪漫一些,她还请人在玉石手镯内环上各刻了一个双心形的符号,还把这双心染成红色,一只送给了丈夫李正勤,一只自己天天戴在手上。
他们同居了。很快,她知道了他其实已经结了婚,妻子还在福建乡下。她很伤心,可她不想失去他,逼迫他离了婚。他们终于结婚了。他随她回到了四川老家。她的父母资助她,开了一家超市。第二年生下了女儿李玉,今年也十九岁了,在外地上大学二年级。今年放暑假,十天前才回到家。.
十年前,丈夫去外地一家皮革厂当主管后再也没有回来。她把她那只玉石手镯锁在抽屉里。他的手镯还在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他已经死了。
“妈!我回来了。”李玉那请脆的声音把彭兰从沉思中唤醒。
“人呢?”彭兰站起身,向女儿身后望去。
“他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太累了,在红帆宾馆301房间住下了,明天才到家里来看你”。
“哦!”彭兰有些失望,“那你先吃饭吧”。
“嗯!”也许是真的有些饿了,李玉顾不上洗脸洗手,就在桌边坐了下来。
李玉抬起右手,拿起了筷子。彭兰觉得好像有什么光亮在她面前晃了一下,她定神一看,李玉右手上戴着一只玉石手镯,乳白色的光虽不怎么明亮,却也有些耀眼。
“你什么时候买了手镯哟?”
“不是买的,是他送的。”
“是吗?”彭兰的脸上露出了喜悦的微笑,“取下来,让我看看。”
“你看嘛。”李玉从右手腕上取下手镯递给了母亲。“好漂亮呵,你看那红色双心好鲜艳”。
彭兰正接过手镯抚摸着,听到女儿的这句话,突然怔了一下,忙把手镯举到眼前,她看见了刻在玉石手镯内环上的红色双心,双心的周边似乎也浸润了淡淡的红色。
彭兰楞住了,没有回答女儿的话,两只眼睛却睁得大大的,过了好一会都没有说出话。
李玉正吃着饭,根本没注意到母亲脸上那复杂的表情。
“他叫什么名字?”彭兰突然问道。
“宋成”。
“他妈妈呢?他爸爸呢?”
“他妈妈叫林春娇,他爸爸叫宋天林,八年前就死了,他是他奶奶带大的。”
彭兰顿时觉得头脑一阵昡晕,四肢无力,有些站立不稳。。
“妈妈!你怎么啦?”李玉急忙站起来,扶住她,让她坐下。
“原来真是他!造孽呀!”彭兰的眼泪再也止不住,顺着脸颊大颗大颗的流了下来,原本红润的脸庞显得异常苍白。
李玉吓坏了,急切的问:
“妈!他是谁呀?”
“他,他,他是你爸爸。这手镯是我送给你爸爸的呀!可是,他把这手镯送给了你那个他的妈呀!”.彭兰抽泣着,紧紧的把女儿抱在怀里,泪水滴落在女儿那红嫩的脸上。
“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彭兰擦干眼泪。“你进来。”,李玉拿起桌上的手镯,跟着妈妈进了里屋。彭兰打开了抽屉,取出折叠好的一张报纸,她打开了报纸。
李玉看到了一只玉石手镯,和她拿在手上的一只玉石手镯一模一样。她看见了报纸上一行醒目的大字标题:
“怒杀奸夫淫妇,凶手昨日伏法”。
李玉仰起头,睁大着眼睛,惊鄂的望着妈妈。
“你不是说爸爸在外地出车祸摔死了吗?”
“那是骗你的。是你那个他的爸爸杀死了他的妈妈和你的爸爸。那时你还小呀,我怕……”
李玉眼里噙着泪水,看着,看着,突然脚一软,滑了下去,倒在了地上。
彭兰急忙蹲下身,想扶女儿起来,可她也站不稳,也坐在地上。她紧紧的抱着女儿,母女俩哭着,哭着,大声的哭着,哭得好伤心!
李玉抽泣着:“妈!你……不该……”她的思绪混乱极了,说不出一句清晰完整的话来。是啊!不该?不该什么呢?不该骗她吗?不该告诉她真相吗?妈妈不该把这玉石手镯送给他?他不该把这玉石手镯送给她?这太多太多的不该谁又能回答?
突然,她从妈妈的怀里挣脱出来,站起身,抓起桌上的两只玉石手镯和那张报纸,向门口跑去,一会儿就跑出了门外。
彭兰想喊,却喊不出声。她也想跑去追,却一身瘫软,怎么也站不起来。
过了好一会,彭兰终于吃力的站了起来,急忙向门外跑去,想把女儿喊回来。大街上,华灯初上,人群熙熙攘攘,早已不见女儿的踪影。她的心跳得更慌,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又想起什么,急忙回卧室,打开衣柜,翻捡了好一会,才找到一个信封,放进挎包里。锁上房门,急匆匆的上了一辆出租车。下起雨来了,细小的雨滴漂洒在车窗上很快形成了一层雨雾,雨刷不停的摆动着。可彭兰的眼睛里噙着泪水,什么也看不见。脑袋也是一片空白。她不敢想,她不知道该怎么想。
“咚,咚,咚。”彭兰在红帆宾馆301房间的门前敲打着房门。没有人回应。”咚,咚,咚”。没有人回应。
“咚,咚,咚”。
“谁呀?”睡眼惺忪的宋成极不耐烦的打开了房门。
彭兰进了屋,望着眼前穿着睡衣的小伙子,浓眉下的两只眼睛也许是还没有睡醒的缘故,似乎有些小。
“宋成!”彭兰轻轻的叫出了他的名字。
“你是?”宋成一脸狐疑,他不认识这个女人。
“还记得梁欣吗?”彭兰刚才还很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下来,平静的说了一句。
“原来你就是梁欣阿姨呀?记得,记得。我怎么会忘记你的恩情呢?”宋成当然记得,从父亲死后,读初中开始,就一直是一个叫梁欣的人在寄钱给他供他上学。他写信给她表示感谢,却总是因查无此人被退了回来。没想到,她就站在眼前。宋成满脸笑容,激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阿姨!请坐!”宋成指了指沙发,又转身去倒开水。
彭兰没有坐。她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布,窗外,雨仍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她心里焦急,女儿到哪儿去了呢?不会出什么意外吧?彭兰依然凝视着窗外,黙不作声。
突然,李玉推开房门,跑了进来。飘散的一头长发湿漉漉的,浅色的连衣裙也湿了。她跑到宋成面前,一下子伸出双臂,紧紧的抱着宋成伤伤心心的哭了起来。
“怎么啦?玉?”宋成一时也懞了,忙捧起她的脸,轻轻的用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珠,扶她在床边坐下。
李玉还在抽泣着,说不出话来。只是打开手提包,把那张报纸和一对手镯放在床上。
宋成打开报纸,一看标题,就放下了。重重的坐在床边,低着头,隔了一会,他才说:
“对不起!我只对你说了我的爸爸妈妈先后病死了,没有说他们是怎么死的。那时我才十二岁啊!”
“可你知道你爸爸杀死的那个男人是谁吗?”李玉哽咽的说。
“不知道。只知道他是我妈的老情人。”
“他,他,他是我爸爸!”
宋成一下子从床边跳了起来,睁大了眼睛:“真的吗?”
李玉拿起床上的一只手镯,也站了起来。
“你送给我的手镯是我爸送给你妈的。”
“天啦!”宋成大声的哭了起来,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抱着头,任那泪水尽情的在脸上流。
“我们怎么办?”李玉捧起宋成的头。两眼闪着泪花,直直的盯着宋成那双泪眼。等待着他的回答。
宋成心乱如麻。良久,他才喃喃的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
“上一代的恩恩怨怨不该我们下一代来承受吧?”
“认命吧!唉!”一直站在窗前的彭兰这时转过身来,冷冷的吐出了几个字。
李玉猛然间发现妈妈在这里,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一时说不出话来。
宋成急忙站起身,拉起李玉的手,一同走到彭兰面前。
“玉!这就是这些年一直资助我上学的梁欣阿姨。我们听听她的意见好吗?”
李玉顿时觉得浑身发热,心跳得更快了。
“妈!是真的吗?”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她,是你妈?”宋成惊讶得不仅眼睛睁大了,说话也显得哆嗦了。
彭兰点点头。
“孩子们,过来。我给你们看一封信”。三个人坐在沙发上。彭兰从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抽出信纸,递给宋成。
“这是你爸爸在执行死刑前委托律师转交给我的一封信”。
宋成和李玉抹开泪眼,一同看了起来。
“我知道你是谁!要不是你夺走了春娇的丈夫,她不会大起肚子嫁给我。那时孩子才三个月大。我要不是可怜她,我才不会娶她。你有良心你就帮帮他!别告诉他我不是他的亲生爸!”
房间里静极了。谁也没有说话。三个人的抽泣声也掩没在这夏夜的雨声里。三个人的泪水如雨滴不停的滴,不停的下。
“妈妈!”李玉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声,紧紧的抱住了妈妈。
过了好一会儿,彭兰拿过两只手镯,把一只手镯放在宋成左手上,声音颤抖着对他说,
“孩子!这是你妈的遗物,好好收起来吧!”
“玉!这只手镯你留下吧!别送人了。你知道我说这话的意思吗?”
“妈妈!”李玉点点头,双膝跪下了。
“妈妈!”宋成也跪下了,两眼闪着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