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走到东，再从东走到西……在狭长的楼道里究竟走了几个来回，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阳光是我进来以后才进来的，现在它已经出去了而我还在。期间，有出出进进的人询问，我谎称等人搪塞过去了；多次出出进进的人投来异样的目光，我故作镇静掩饰过去了。也曾有过驻足的时刻：我抬起手臂，伸直右手，像发誓一样，但到了关键一步，底气还是不足，又一次放弃了。继续从西走到东，从东走到西……这种感觉很奇妙，楼道似乎很长，长得能绕地球几圈；又似乎很短，短得只需一步就可以完成一次跨越。
　　 这条狭长的楼道我太熟悉了，自从五年前下岗开店，每年都要来。每次得到的答复都是如出一辙：今年没指标了，等明年吧。而且语气越来越冰冷，表情越来越肃杀，于是我绝望了，绝望让我更加懦弱，懦弱让我失去了敲门的勇气。
　　 前天一个熟人来串门，他新开了爿小店，是来向我取经的。当得知五年了我还没办下证，他诧异地瞪圆了眼睛：“我都办下来了。这怎么可能呢！”我尴尬地一笑：“这怎么就不可能呢？”接着转述一大堆理由为自己解嘲。
　　 “屁吧！”（我解不透他屁的是转述的我还是屁说话的他）熟人以过来人的口吻说，“送礼呀！”
　　 送礼，我想过。在那么多严明而堂皇的理由下，我的龌龊的念头萎缩着始终不敢站出来。
　　 “幼稚！”熟人哑然而笑，“还用我教你吗？”
　　 楼道里光线暗下来，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应该快下班了吧？进还是退呢？脑袋里两个小鬼争论不休，难分伯仲，我急得抓耳挠腮。今天必须突破，否则我将永远被打败。无意间触碰到腰际，硬硬的还在。这真是一种神奇的硬度，它让我燃起了熊熊的英雄之气，我热血贲张，勇敢地扣响了那道门。
　　 专管员正低头写着什么，我知道他动用眼角的一点余光瞄了我一眼以后，就更没有了抬起来的理由。
　　 “我——”我说。
　　 专管员脑袋抬起一微米，咸鱼一样呆滞着双眼，死人一样铁青着脸，寒冬一样冷冷地说：“没指标了，等明年吧！”这是最真实的拒绝，我知道。
　　 “钱！”我说。
　　 专管员脑袋抬起了一厘米，脸上有了点血色，宛若复活的蛇。他表情复杂地说：“十多年的还没办下来呢，耐心等着吧！”这是挑战我底线的话，我知道。
　　 “钱！”我说。
　　 专管员脑袋抬起了一分米，脸色变得红润起来，死鱼样的眼珠子有了钟摆样的律动。他放下笔，双手一摊，很西式地耸耸肩，好像爱莫能助但很暧昧地说了一大堆理由：“不行呀兄弟，你那儿不够条件。你看啊，一方面规模小，销量上不去；再有就是挨着加油站，也不利于防火——你看这咋办？”我家对面的商店只有我家一半大，人家就有证；至于防火更没道理，加油站内部还出售香烟呢！就算再木讷我也知道，这是需要意会的话。
　　 “钱！”我说。我走近一步，把腰里硬硬的一把掏出来，叉开五指，无比生动地拍在桌上。
　　 专管员的脑袋骤然抬高了一米，表情生动、鲜活，双眼泛着熠熠光芒：“这个嘛——来，填个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