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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刺客信条


作者:避雨 布衣,271.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686发表时间:2013-05-05 22:14:26

我终于又回到了西风镇。
   这里不是我的故乡,也不是任何人的故乡。不管它有多么繁华,都没有人会把这个地处边陲的小镇当作故乡,这反而让没有故乡的人在这里获得了一份发自内心的、莫名的安宁。
   我曾经想过,当我老得已经杀不死人,也没有被人杀死的时候,就在这里买上一座带着花池的小院。我要在花园里种满牵牛花,每天清晨给花浇浇水,晒晒上午的太阳,午后沉醉于葡萄美酒夜光杯,入夜则徜徉于不再有刀光血影的梦里,直到再也不会醒来……
   至于为什么要种平凡至极的喇叭花,可能是因为……与我想不到其他可种的花有很大关系吧。
  
   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在做一单大买卖——刺杀一个在此隐居的叫“响马”的男人。在那之前半个月,有个神秘的女人付了我五万两订金,要我替她取一个“江洋大盗”的性命。我知道这个女人就是武林第一美人“朝颜”,却不知道“响马”是何许人也——这个名字似乎能够揭示其身份,但究竟是否名副其实,对我来说无所谓。干我们这行,只须受人钱财忠人之事,不能看主顾是美人还是丑人,也不能管要取的是好人的命还是坏人的命。所以,我接下了这笔报酬不菲的生意。
   但见到响马以后,我突然后悔了——我实在不想与响马为敌。
   首先,他是一个天生优雅的男人,混合着书生与侠客的双重气质,完全不像朝颜所形容的“无恶不做的江洋大盗”。我平生见过太多道貌岸然的人了,我能洞悉他们大义凛然之下的险恶用心,也能看透他们嘘寒问暖之中的尔虞我诈,与他们相处,我难掩脸上的鄙夷。但像这响马这样表里如一的人中龙凤,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其次,无论响马为人如何,我恐怕都取不了他的命。他是我在二十年的刺客生涯中仅见的,无论武功还是机智都远胜于我的人。站在他面前,我就像对着一座铜浇铁铸的山,一尊化为青衫客的神,几乎已经没有了出手的勇气。
   我甚至在想,如果我不是刺客他不是响马,我一定会和他交上朋友的。可我毕竟是个刺客,既已收了主顾的订金,就要履行承诺。
   那是一个没有风沙的清晨,天空很干净,阳光也不太刺眼。在一座带着花池的院子里,我握着刀,响马持着剑。半个时辰之后,我发现自己仍然毫无机会。当第一滴汗滚下额头,我想到了我在祖师爷像前立誓恪守刺客信条的情景,想到了六岁时杀死的那个同样想致我于死地的师弟,想到了那些死在我刀下以成就我“江湖第一刺客”之名的人,又想到我也许会人为财死,埋骨黄沙……我惟独没有想到,最后竟能杀死响马。
   我还清楚地记得响马死时的每个细节。
   十招过后,他的剑离我的喉咙只有一厘,我感到他的剑尖已经分开了我脖子上的汗毛。这时,响马慢慢把剑收回一尺,淡淡地说道:“谁派你来的?”
   刺客信条让我选择了沉默。我猝然发力,以喉咙向他的剑尖撞过去。杀不了人,就得被人杀,这是刺客的宿命,而死在如响马一样的高手剑下,对我来说无异于完美的归宿。所以,那一刻我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在寻死。
   响马无声地后退了一尺,他的肩膀、腰身一动没动——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于是他的剑仍距我的咽喉一尺之遥。这让我意识到,在他面前,我似乎连自杀的机会也没有。
   极度愤怒之下,我终于开口了:“为什么不让我死?你明知我不会回答你的问题!”
   响马轻叹一声,又把剑收回一尺,自言自语地说:“我从没杀过人,也不想杀人。就算是刺客,我也不想见他死在面前。如果他一心要死的话,我只希望,他不要死在我的院子里……”
   响马的话让我思绪如麻。无论他说得是真是假,只要不能杀他,我的命就不再属于自己了。我知道自己离死亡已是前所未有的近了,但我真正害怕的并不是死本身,而是,虽然我在他人眼里已是名利双收,却还没交到一个真正的朋友。
   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违背刺客信条,透露主顾的名字。或许是因为响马的魅力,或许只是因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又沉默了片刻,我当着响马的面,自言自语地说道:“我是个以杀人为生的刺客,如果收了钱却杀不了人,我只好用自己的命来还了。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知道,我的主顾是一个叫‘朝颜’的女人……”
   当我说出“朝颜”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注意到响马眼睛突然瞪大了,与此同时,一抹金黄色在他的脸上一闪而过。他苦笑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哦,原来她竟这样恨你……”
   我意识到响马在强作镇定,因为我已经把他的一切变化看在了眼里。他的胸口在青衫里起伏不定,他的鼻翼难以控制地翕动,我甚至听到他肺里发出的丝丝的声响,让我觉得他的整个胸腔就像一架破旧的风箱……凭着多年的江湖经验,我知道这是某种毒素发作的表征。这时,求生的意志像烈火烧上干柴般高涨起来。
   就在这时,响马突然用一只手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蝼蚁尚且偷生。面对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迅速俯身拾起了自己的长刀。响马警觉地看了我一眼,突然一剑刺向我的咽喉。此刻我已经无暇多想,只凭着求生的本能采取了行动。
   我突然拧身倒地,使出了那招苦练多年的绝技。这是我精心设计,以两败俱伤之计于败中求胜的险恶招式。直到现在,能逼我用出这一招的人寥寥无几,响马是第一个。
   在向后倒下的同时,我将手里的刀从下往上,以一个奇异的角度挥出去。响马的剑已经来不及向下刺向我的身体,也来不及变换角度封挡我那刁钻的一击,他只能向后退,但为时已晚——他持剑的手被我齐腕砍断了。
   刀刃切断对方筋骨时传来的酥麻感激活了我的杀戳欲望,也让我重拾了刺客的冷酷与残忍。我倒在地上,不顾一切地再挥一刀。这一刀从响马的左腹部切进去,从右边挥出来。一招过后,响马紧按着腹部坐倒在地,他的血很快在地上漫延开来。
   我看到响马的身体已经开始抽搐,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杀人带来的后悔。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也许杀了一个最值得我佩服和结交的人,一个本来能成为我“朋友”的人。这种想法让我大为恐慌。我跪到他身边,帮他按住了那道可怕的伤口。
   “你中了毒?”我问响马。
   响马的脸色介于金黄和苍白之间,他努力张开嘴,没出口的话语变成了剧烈的咳嗽,一大口血猛地从他嘴里冒出来。我看着响马那渐渐涣散的眼神,以发誓的语气说:“我欠你一条命。作为补偿,我会找到给你下毒的人,替你报仇。他是谁?”
   响马张开嘴,又一股血箭从他嘴里喷出来。他已经不能说话了。
   “写,写出来,写在地上!”我冲他吼道。
   响马仅剩的左手动了一动,我马上握住他的左手,感受着他的发力方向。他伸出食指,在血泊里划了一横,接着是一道有些歪斜的竖,两道笔划很快在血泊里消失了。我握着他的手,等待他动手写出下一笔。然而他的手再也没有动过。良久之后,他的手变冷了……
   我蹲在血泊里陷入了沉思。很多字的起笔都是一横一竖,比如“朝颜”的“朝”字,我猜响马要写的绝不会是别的字。于是我知道,自己已经在西风镇接下了又一笔生意。这一次,我的主顾是响马,我得到的订金是我的一条命,另一半酬金,是我的刺客信条。作为刺客,我可以为朝颜杀响马,当然也可以为响马杀朝颜!
   我站起身来,看着响马的血逐渐聚成一条小溪,流进了旁边的一个花池。那个花池里支着两排木架,上面爬满了青藤,紫色、蓝色、白色的喇叭状小花点缀在绿色之间。我对花卉了解得并不多,但也知道这是牵牛花,在中原大地随处可见,不过在这紧临西域的边陲之地却很少看到。
   以响马这种卓而不群的剑客,为什么会种这种平凡至极的花?想起他在之前的决斗中突然毒发而被我杀掉,我越发觉得他是一个谜一样的男人,他已经为我的人生留下太多“第一次”了。我把响马的尸身埋在那丛花下,除了给自己的内心带来一份安宁,我还希望这能成为我们下辈子结为知交的前生之缘。
  
   几天后,我如约来到了天水城内一家客栈。当我打开天字三号房的门,一个戴着面纱斗笠的女人马上激动地冲了过来,她就是“江湖第一美人”朝颜。我把一个沾着血的包袱递给她——包袱里面是响马的头。
   出乎我意料的是,朝颜竟抱着那个包袱放声大哭!干涸的血很快被她的热泪融化,然后染红了裹着她丰满身体的蓝色长裙。即使她的脸丑若无盐,但只从身材上看她仍是个异常动人的尤物。我只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抱着一个“江洋大盗”的头颅失声痛哭,而这些年她却一心想取这个江洋大盗的性命。她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不过,不管他们是什么关系,都与我没有半点关系。我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在进行下一笔生意之前,我要先收回这笔生意的酬金。我不耐烦地哼了一声,提醒哭得好似肝肠寸断的女人,该给我结算另一半酬金了。女人突然抬起头望向我——即使隔着面纱,我也能感受到她眼里的刻骨仇恨。
   “你……你怎么会杀了他?”朝颜问道。
   莫名其妙!我冷笑一声,提醒她说:“不要忘了,是你付钱给我这个无情的杀手,让我去做掉响马的……”
   “你根本不可能杀死他的!”女人像疯子一样叫道,“他是个盖世英雄,怎么会死在你这个卑鄙无情的刺客手里!”
   “确实,我的武功不如他,但他也确实死在了我手上。”我故意加重了语气,以掩饰自己的羞耻。我承认在杀响马一事上做得并不光彩,我无情又卑鄙,但我到毕竟个刺客。虽然偶尔也会有所谓的良心发现,但我有时也会像常人一样不愿放弃生的希望。
   “不可能!”女人摇着头哭喊着,“他怎么可能就这么死掉?不可能!”
   我生平最嫌恶的事就是和女人纠缠,尤其是和这样一个无理取闹的女人,于是再次不耐烦地催促她:“人我已经替你杀了,快些付酬金吧!”
   女人没有理会我,抱着响马的头喃喃地说:“我根本没想杀你!每年这时我都派杀手去找你,只是想提醒你我们就是在那年的这个时节相遇的……你要知道,我从没想过要杀你,也从没想过会带给你哪怕一点点伤害……”
   女人的话让我非常震惊。刺客本是杀人的工具,没想到竟成了一个女人用来向人表达情感的工具!尽管人为财死的刺客并不值得同情,我仍不免兔死狐悲。我想,如果我当时也坚持职业操守,会不会成为又一个不值得同情的人?我更难抑制自己对响马的同情,这样一个足以笑傲江湖的人物,竟然死在了一个声称爱他的女人手上,着实让人扼腕叹息。
   最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一个女人怎么会派刺客去杀他的情人,并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她表达爱意的方式?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因爱生恨”?此刻,我的思绪彻底陷入了混沌。感情的事,我这个注定孤独一生的人本来就不懂。或许,女人的思维,男人永远也摸不透,因为男人和女人本就是两种动物……
   这时我突然想到了接下来的那笔生意。我盯着女人问道:“那么,他身上的毒也是你下的?”
   女人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对着血包袱说:“我向你的酒里下‘五情散’,只是为了让你不再为我的胡闹而生气,我只想把你留在我身边,却没想到你还是离开了我……”
   果然是她!这个事实让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气愤。我也总算明白,响马为什么会在那一刻毒发了。“五情散”是来自苗疆的一种蛊毒,是苗族女巫为了惩罚对自己不忠的男人而研制的一种慢性毒药。服下这种毒药的人不能有爱、恨等情绪的波动,否则便会五内作痛,情绪波动越大则痛得越厉害。怪不得响马总保持着一种古井不波的气势,那样才能让他尽量避免情绪的波动……可他最终还是因为得知朝颜派来杀手而引发了恨意,导致毒发,最后死在了我刀下。
   我突然生出了一种被谁愚弄的感觉。我自知无法完成任务,抱着必死之心违备了信条,却无意中完成了任务,守住了我曾出卖过主顾的秘密!绝妙的讽刺。
   这时候,朝颜突然拿出一把匕首刺向我的胸口。我本能地抽刀出鞘,格住了她的匕首。“你疯了!”我说。
   “我要给响马报仇!”女人在面纱后面发出一声尖叫,她喷出的气息掀起面纱的一角,露出了莹白如玉的脖子和丰润鲜艳的红唇。扑面而来的醉人气息让我有些慌乱,甚至不知该不该马上开始下一笔生意。
   略为犹豫之后,我微一发力,把女人震退了几步。“杀他,本来就是你的意思!”我固执地说。
   “我不管,我要你偿命!”这个近乎疯狂的女人握紧匕首,又一次向我扑过来。我手腕一转,用刀的侧面拍在她的肩上,女人抱着响马的头向后飞去,直到后背撞碎了一把雕花檀木椅。响马的头与女人的面纱斗笠一起落在地上。
   我压下心中的不安,刻意用冰冷语气解释道:“真正杀死他的人是你!如果他没有中毒,就不会死在我手里!”
   “是我?”女人突然愣住了。这时,响马的头滚到了远处,她惊慌地跪爬起来,像狗一样在地上爬着去追那颗头。漆黑的长发披洒在后背和地上,与前臂和后背露出的如锦似缎的肌肤交相辉映,血从她的嘴里溢出,令她的红唇愈发显得娇艳欲滴。我走到她身后,举起了手里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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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杀手的信条:忠于雇主,不透露雇主姓名,若不能杀人便只能被人所杀。带着这样的信箱,主人公踏上了追杀响马的征程,然而这个响马混合着书生与侠客的双重气质令其折服,他在纠结中与响马对峙连自杀都无法做到,响马却在主人公无意中透露出雇主名字的瞬间毒发,让主人公完成了杀人的任务,回复雇主时却又被悲伤哭泣的雇主追杀,原来他竟然在无意中插入了他们二人彼此深爱却又相互折磨的情感纠结当中。在一个杀手的叙述中,一段因刺杀而牵出的凄婉而决绝的爱情悄悄上演,江湖中的另类爱情更加深刻。文字中带着古龙的冷静与睿智,欣赏。【编辑:瞳若秋水】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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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路紫陌        2013-05-06 09:03:38
  避老爷,我来了~
回复1 楼        文友:避雨        2013-05-06 09:19:01
  呃……欢迎欢迎,我也是新来的。
2 楼        文友:瞳若秋水        2013-05-06 21:23:31
  作者文字很有味道,一篇杀手杀人的小说,却杀出一段与众不同的爱情。很喜欢这种文字的风格,很有些当年古龙的味道。
秋水横波远836239137
回复2 楼        文友:避雨        2013-05-07 08:35:10
  谢谢您的点评!我也很喜欢古龙大师的。
3 楼        文友:笑言春衫薄        2014-11-23 22:27:43
  情节紧张,扣人心弦,尤其解读那首诗歌真意时,简直绝了!好文佳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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