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作假明白做人 不恋权潜心做事

　　第一节
　　全省2001—2020年旅游规划草案出来了，妫水流域被划入规划的重点区域，妫水市、麓山及壹家洲则属于核心区，需上报详规。
　　由于亚洲金融危机的影响，一些企业的经营出现问题，经济效益下降，经济环境不宽松。妫市根据省里的要求和詹副省长的批示，结合本地实际，认为随着21世纪的到来，经济全球化和区域经济一体化的格局将向纵深发展，因而必须发展自己的特殊产业，尤其要有几个能立于不败之地的支柱产业，而旅游业对于这个有着几千年历史的古城来说，尤要放在优先发展的位置。于是市里成立了以市委书记为组长的领导小组，以强力加速推进各项工作。
　　国庆假期刚过，正值露似珍珠月似弓的好天气，由刘能主持的修建壹洲桥论证会在市建委会议室召开了。参加会议的有建委、规划、财政、水利、文物等部门的领导和设计院的专家及壹家洲的代表。圆形会议桌上摆放着时令水果、高级香烟和矿泉水。会议室一面墙上映照着投影机投射的壹家洲大幅地形图。刘能致简单的开场词后，厉天鸣作为建桥主管部门代表发言。他首先对詹副省长对修建壹洲桥的“高瞻远瞩”批示，作了“深远意义”的解读，然后拿着建委技术科写的发言稿说：“从壹家洲的地形地貌水文历史文化以及地方有充裕的水泥、石材资源来看，我个人认为采用双曲拱方案最适合。因为双曲拱不仅在一个方向上呈拱形，而且在与其垂直的另一方向也呈拱形，即纵横两个方向均成弧形曲线，能承受更大的载荷。相对而言可减少桥体体积，节约材料，且还有一定的弹性，对地基的局部变形具有一定的适应能力，有较好的抗震性能。”厉天鸣话如连珠有条有序，他点燃烟吸了几口，要鲁秘书用投影机在墙上打出一幅双曲拱桥的效果图，又接着说：“从双曲拱桥外观上看，它能和壹家洲的古文化氛围有机地结合，提升壹洲旅游开发的品位，并考虑大桥在壹家洲地段，设置一段支桥通向壹家洲，可方便洲民和旅游休闲人员的出入。而且这个方案还能充分利用本地的建材资源，拉动本地经济，减少财政投入，又何乐而不为呢？我是班门弄斧，不妥之处请各位领导、专家指正。谢谢大家！”刘能坐在主持席上吸着烟，不时用左手指在桌上轻敲别人听不懂的节奏。厉天鸣言毕，他微笑着说了一句：“大家继续畅言。”烟雾缭绕的会场热闹非凡，与会者的畅所欲言各抒己见，虽有少数不同意见，但大多数对厉天鸣的发言都表示赞同。文物局局长还提出建桥时务必要保护好文物，不能让祖宗留下的文物毁于一旦。刘能见谈得差不多了，便以领导的身份作总结：“同志们，今天的会开得非常好，下面我谈三点意见：第一，请建委牵头将今天会议精神整理为《壹洲桥修建工程可行性论证报告》，并商请与会各部门会签后交我上报市委市政府。第二，从现在起建委可着手做些筹建的前期准备工作，如立项、征地调查、拆迁摸底、初步设计等。第三，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请财政局会后即作资金筹措可行性方案。散会。建委准备了工作餐，请大家不客气。”大家起身了，厉天鸣迫不及待地走到刘能面前说了声“谢谢领导”，并陪刘能边谈边走向餐厅，声音小到别人不能听见。
　　中餐后，厉天鸣倒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掏出手机拨了一个最近打得最多的号码，低声说：“鄢老板，有戏，你要抓紧准备‘粮草弹药’咯！”原来，老鄢的煤矿新开了水泥厂和预制场。
　　
　　第二节
　　
　　很快，以刘能为首的工作班子来到了壹家洲。他带来了施工测量、文物保护、规划设计三班人马。关于壹洲桥的修建，自从詹副省长批示以后，各个环节都加快动了起来。
　　刘能带的两个副手是厉天鸣和毛卫红，厉天鸣作为建委主任是壹洲桥的第一责任人，毛卫红虽是外行却被临时调任建委副主任作为项目责任人，为了加速把壹家洲打造成山水洲一体的旅游明珠，要求边规划、边保护、边建设，使之布局合理、体用有致、可持续发展。
　　村干部及全洲各户的代表都已聚集在村委会的前坪，等待工作组来开会。村干部改选了，大孝已六十多岁退了下来，壹劲任书记，壹袁任副书记兼村主任，其余基本照旧。壹妫听说是刘能来开会，本打算听大巴叶的意见不来参加的，后来又觉得不妥，还是来了。
　　会议内容很简单，就是动员。刘能素来办事快捷，讲话干脆，动员报告不过半小时，讲完形势后讲壹洲的发展前景，告诉大家壹洲桥修好后，妫江坝、水泥路、天然游泳场、陶神墓、演兵台、壮士碑、战地博物馆以及网线上洲等都已进入修建和修复规划，还要发展观光农业，还可以搞农家乐、水上游览等项目，最后要求大家积极配合，重点在房屋拆迁和上交出土文物上。听了刘能的报告，大家自然高兴，至于打小九九的也很正常，比如有人问到拆迁费如何算，还有出土文物不是在洲上挖的要不要交，因为都有政策答复，没人太去计较，洲上历来服从惯了，好办事。
　　开会的时候，刘能早就看到壹妫了，他装作没有看见，几年不见，心里还是惦记着，只是觉得有些歉意，希望能找机会补偿一下。散会后，他叫住了壹妫，大巴叶横了他一眼，拖住壹妫就走。壹妫犹豫了一下还是留了下来，她觉得大庭广众之中不好丢别人面子，人家毕竟是市委常委。
　　为了避免尴尬，刘能显得很正规地把壹袁也叫上，像个公事公办的样子。他对他们姐弟说全市计划生育在全省名列前茅，省里同意开个口子，让全市任村妇女主任10年以上年龄40岁以下的同志纳编为公务员，这是铁定的条件，名额有限，可能有的符合条件还录不上，因壹洲是全市的典型，所以他为壹妫要了个戴帽指标，同时要秘书拿出了一套表格递给壹妫。
　　壹袁听了这消息当然很高兴，没想到姐姐一直不嫁，到了这个年纪还能如愿以偿当上国家干部，他恨不得马上跑到家里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老祖宗，他知道祖母好早就嘱咐姐姐，“女孩子家也要奔个前途”。
　　可是壹妫脸上的喜色马上就消褪了，她低下头说：“我是1956年的。”
　　这可是刘能没想到的，这不是说明有43岁了吗？可是面前这个壹妫谁能看得出呢？刘能一直以为她比自己至少小10岁，前年他进50岁，“男做进，女做满”，一些好友为他做了生日，去年一些人还要为他做“满五十”，他想毛主席说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也就高兴着做了一回“满”，今年又有人出主意要为他做“出五十”，想了个“有进有出，有花有储”的说法让他高兴，喝寿酒的那天，他还想到了壹妫“该快四十了吧”，所以纳编政策一来，他还真为壹妫庆幸呢！
　　“那，争取做特殊情况处理，你先抓紧填好表。”刘能说着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如果硬是不行，要村上出个证明将出生年月改一下，身份证那边我去帮你办。”
　　这下壹袁傻眼了，要是别人去做假，他会不同意，但这是他的亲姐姐呀！而且是姐姐梦寐以求的等了一二十年的最后机会呀！他望着壹妫，既希望她去接那表格，他茫然了。
　　壹妫没有说话，低着头不敢望任何人，忽然很快伸出手像做贼一样拿了那份表格，转身就往家里去了。
　　壹妫是在强烈的愿望驱使下接过表格的，其实她并没有打定主意，要她开假证明做假身份证她是不会去做的，但是既然可以作为特殊情况处理何不填一下表呢？只是本来名额有限再加上她这一“特殊”，可能会有另一个人要倒霉了。她不愿再往下想，还是去问老祖宗，他们家不论什么事情都习惯了由老祖宗决定。
　　老祖宗已经垂垂老矣，半天才听懂壹妫要讲的意思，脸上露出了笑容，虽不喜欢那个刘能，但还是为孙女熬出了头而高兴，不过她也补了这么一句：“特殊，特殊，不晓得被你挤掉的那个人，会是哪个？”
　　壹妫望着祖母，她知道老祖宗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壹妫是祖母带大的，她知道祖母真诚、正直、刚强，认定的敢做，做错了敢当，虽然也常将过去的奖状奖章拿出来让人看，但是土改、大跃进、文革中做过的错事同样也敢于讲给人听。祖母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是教育儿孙们的那些道理都是从书上来的，什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啦，“里仁为美”啦，“临难不易节”啦，“君子比义，农夫比谷”啦，儿孙们都能背了。她也知道，祖母为了她母亲“出走”一事一直心里不安，常说毛主席发动文革犯了错误，自己这个错误也是跟着毛主席在文革中犯下的。在祖母身上，她看到了母亲般的职责，看到了母亲般的盼望，只要她健康、平安、有出息，祖母才会高兴，才会心安。可是现在，机会来了，她却看出祖母拿不定主意了，自她懂事以来，这是第一次看到老祖宗进退两难。
　　“你很想去吗？”老祖宗很轻地问了一句，轻到几乎听不见。她没有听到壹妫的回答，她也好像不想听到回答。
　　这时的壹妫，倒是逐渐平静下来，她想到了马立人以及他们两人曾经有过的思想和感情交流，她知道马立人与陈芳是为去留不统一才没有走到一起的。既然成全这份工作必须放弃爱情而且还要伤害别人，何不成全爱情呢？而她早就发觉，老祖宗对马立人另眼相看了，有时还主动在她面前夸他呢！
　　主意拿定了，心就安了。她像做了一件大好事一样，也像第一次做出成功的抉择一样告诉了老祖宗，祖母无声地笑了一下，眼角闪出了泪花。人老了，眼泪有时是情感的第一表达。
　　壹妫坦然地将表格退回给刘能，并谢谢了他的关心。
　　刘能听完壹妫退表格的原因，半天还处在并未完全理解的感动中。
　　当天，刘能带着几个人回市里去了，厉天鸣和毛卫红还有几个工作人员留住洲上，村委会腾出两间屋开了几张临时铺。
　　晚上，厉天鸣忽然想起了马立人，觉得有必要去见一下这个当年差点威胁过他的升迁的书呆子。确实，在如今这个社会，说马立人是书呆子并不为过，厉天鸣想，以他自己为例，要是当年不在与马立人同台竞争时做手脚，就不会当上如今的局长；要是没有当上局长就没有吃香喝辣耍权威批条子的机会；要是不紧跟逢迎刘能常委，当官就没有这么顺利，有些事情还了不得难。前向他在五金公司负责的舅子因失职损失了30多万元，他请了刘能去才使事情平息下来。没有上面的依靠，对下面威风得起来吗？他想这样的事若是马立人碰上肯定只有赔钱的份。
　　马立人正在批阅作业，对两位的到来很是高兴，毕竟，在一起为这个洲出过力流过汗，加之他知道两位都是知识型干部，也有话可谈。
　　毛卫红主动介绍，厉天鸣这当年的小伙子已是他的上级。马立人眼睛一亮，真心祝贺他。厉天鸣虽然知道自己的年龄比他们都小，但还是不客气地坐在那房里唯一有靠背的椅子上，谦虚半句后问：“怎么样，你还好吗？”
　　“还好，还好。”马立人一边回应一边想去商店买点东西招待，但被两人拖住了。
　　“我看过你的论文，写得好，还在研究吗？”毛卫红问。
　　马立人对宏观经济研究的兴趣正浓，他正准备告诉毛卫红星期六打算去市图书馆查资料。这时，厉天鸣拿开他的抽屉翻出他的诗稿本问：“还在写诗吗？”
　　马立人转而向厉天鸣说：“好玩消遣呢。”
　　“你的诗写得好，要继续写。”厉天鸣语气像是对下级说话，一边像在欣赏似地拿着本子念了起来：
　　
　　犁田
　　犁上春风意正浓，
　　扬鞭催马战姿雄。
　　红旗漫卷梨花雨，
　　一处新歌传满垅。
　　
　　七律?悼胡耀邦
　　一夜天低冷气吹，
　　无情噩耗地奔雷。
　　三躬泪里何为镜，
　　八宝山中又作碑。
　　语系四方安定好，
　　心悬万众乱离亏。
　　招魂不却迢迢路，
　　浏闾柴门几日归？
　　
　　心情自注：耀邦的最大特点是亲民，人性善良、耿直。
　　
　　七律?悼小平
　　起落三遭九曲肠，
　　风云屹立博玄黄。
　　一心革弊钦千国，
　　两制谋宏动八方。
　　情系神州开世界，
　　步随马列谱新章。
　　从无告别遗躯后，
　　更勉中流作揖扬。
　　心情自注：人称“小平”，当与民无隔。扛鼎改革，挽华夏危澜。
　　厉天鸣一边啧啧地嗒着嘴巴，一边说：“有你这样的好老师，一定能教出高水平的学生来。”
　　马立人谦虚地应酬着，他感觉找不到深谈的入口，反而有点拘谨起来。毛卫红知道一点厉天鸣的底细，最近有人揭发他前年当煤炭局长仅一年时间就公然到乡镇矿入股分红，去年录干他利用关系将一个优等生以身体不合格为由刷下来，将自己的亲戚顶上，这些市里查了也批评了，因为刘能的关系没有处分。毛卫红是个讲规矩的干部，对自己的上级一向很尊重，哪怕知道领导有问题。现在，他不知道厉天鸣对马立人的诗是真感兴趣还是假感兴趣，但是他感觉到有点话不投机，而自己又插不上嘴，因为自己不太懂诗词，怕出洋相。于是他又继续提起马立人的经济论文来，可是这个话题又很快被厉天鸣打断了。就这样，三个人讲了一些不痛不痒的事情，不到10点，厉天鸣拿出三星手机站到外面打电话，一边回头示意马立人“再见”，便走了。毛卫红也跟着告辞出来。
　　第二天下午，厉天鸣走了，留下毛卫红具体负责这次刘能交代的各项工作，主要是拆迁几户人家及修桥的准备工作。据刘能动员报告中说桥梁设计早在一年前就完成了，因河窄水急，是双曲大跨度拱桥，唯一的桥墩立在洲上，人车两层分流，美观实用，所以一时洲上热情高涨。
　　第三天，马立人接到市教委副主任的电话，说省政府办公厅研究室要调他，要他马上到市人事局，有领导找他谈话。马立人一惊一喜一沉默，随后说“我考虑一下”。
　　那副主任与马立人是老相识了，他说：“你讲什么？还考虑一下？这样送上门的机会哪里去找？别人跑断腿还捞不到呢！你是不是太呆了一点？”
　　马立人既然“呆”，就不是“骂”得醒的，回答：“没办法，各有各的想法。
　　“你等等，别放电话，我去请示一下。”副主任急了，不知去找谁请示。过一会他来了，“领导说从今天起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后天下午5点就不等了。老马！我不害你，这真是一步登天的好机会，你没有背景靠山，文凭也没到本科，自己又不找关系，个人问题也没有解决，以前还受过那么多苦，年纪也来了，这机会对你是千载难逢此生难再啊！你可要三思啊！”
　　马立人内心并非一潭死水，即便是死水，也该有一点微澜了，但是人各有志，他心里的那潭水，可以为一方乡野而起浪花，也可以为守护一方曾经埋葬的历史掀波澜，却不一定会在地位升迁上涌潮流。他的甘于淡泊不是口头的，是岁月凝成的。“飘风则大和”，他做得到，“泠风则小和”，他更愿意去做。他常说悟道，“敢为人后”可能就是这个意思。难怪省城了解他的朋友送了这样一副对联给他：“与世无争真隐士，随心所欲大忙人。”
　　三天时间快过了，马立人在静静地等候，只待5点一过，他就可以随心所欲了。下午4点，那位副主任打电话过来，他要利用最后一个小时把马立人劝醒。
　　“还没有想好？我都快急出神经病了！每晚睡不着！”他说。
　　马立人被这位曾经在教师进修学校的同窗感动了，他觉得自己没有去省城，却见识了一个朋友的真情，值！他真心地感谢了这位相交十多年的朋友，并请其对上级领导转达谢意。
　　“见过倔的，没见过你这样倔的！见过执着的，没见过你这样执着的！我今天撕开皮跟你的肉说话！”副主任有点“气急败坏”了，“你是被一首歌误导了吧？‘我拿青春赌明天，你用真情换此生’，那只是歌，唱完就没有了！你这个井底之蛙，鼠目寸光，你知道吗？我们的世界是一个金字塔世界，下面砖多，上面砖少，多的那一头是被压着的，少的那一头是压别人的。为什么都愿意当官，因为官是少数……”
　　“别说官了，我真的不感兴趣。”马立人打断他的话。
　　“你不要打断，听我劝你最后一次。我说到哪里来了？哦，官是少数，你不愿意听官，我换个话题，你知道少和多的关系吧？就说这写字，写几千字一篇文章，稿费多少？写一副对联一首诗稿费多少？字少的明显抵钱些。你是不是不愿意听‘钱’？那就说价值吧！还有字更少更有价值的，齐白石一个毛笔字多少钱，你所崇拜的鲁迅不论你拿哪篇文章去比??????”
　　他的话又被马立人打断了。这时的马立人，心里泛起了一种悲悯之情，除了感谢朋友的心底之言，他不能再说什么。
　　
　　第三节
　　
　　我是一个小和尚，
　　天天去烧香，
　　想起我爹娘，
　　真不该叫我当和尚，
　　咚咚锵，咚咚锵，
　　和尚好凄凉。
　　
　　如来佛坐中间，
　　十八那个罗汉坐两旁，
　　保佑我零光头生头发再也不零光，
　　咚咚锵，咚咚锵，
　　和尚好凄凉。
　　好远就能听见陶八道人在唱歌。今年以来，壹妫传达市文明办关于做文明人的一些要求，其中讲到要剔除一些老式山歌中的不文明内容。陶八道人真的就改了一些，他倒不是觉得文明办讲得有理，而是这话出自壹妫的口。不过洲上的人笑他，说他再“改邪归正”也把《东方红》唱不像，他上不了那个正板。不信？听他翻唱的沁园春：“惜秦皇汉武，摇头叹气；唐宗宋祖，也是没招；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得打马往回飙。”这是唱的春运期间农民工回家过年一票难求。
　　陶八的嘴巴歇不得气，刚才的词唱完几遍，又改唱曲：
　　哆嗦哆来咪咪来，
　　嗦嗦咪来咪嗦来，
　　咪咪啦哆来咪哆，
　　嗦啦哆啦哆来咪来哆啦嗦，
　　啦啦嗦，啦啦嗦，
　　啦哆来咪来哆啦嗦……
　　有人打他的岔了，是三队的张五皮从这里路过，为了照顾家庭他已很少去广东打工了，就在省城，有时还在妫市当建筑架子工。
　　“八哥喉咙真好，不要当和尚了，当爹了没有？”张五皮知道他和大巴叶的关系，故意逗他。
　　陶八也不示弱：“五弟，堂客生了个正宗的冒？”
　　两人打个平手，笑到了一起。“听说你老娘身体欠佳？我明天来看一下她老人家。”张五皮停了脚步，诚恳地说。
　　提到老娘，尤其是有人关心他的老娘，陶八眼睛就湿润了。他是个大孝子，他娘40上下就患上痛风病，长期不能做重活，他十几岁就扛起了这个家。两娘崽相依为命还算过得去，但是老娘在十年之内又中了两次风，先是半身不遂，陶八每天衣食茶饭伺候得周到，他知道娘爱干净，一年四季坚持给娘洗脚，要大巴叶帮娘擦身，好在他乐观，公开场合根本看不出他有心结。最近娘病加重了，抬到市医院，一来没钱治，二来医生也说治不好了，只好又抬回来。这样一卧不起快一个月了，屎尿都在床上，大巴叶白天来打几次招扶，晚上还得陶八自己，有不懂事的开玩笑问他臊不臊，他也不发脾气，说：“哪个都是娘肚子里出来的。我出来几十年了，老地方，有什么好臊的？”
　　陶八绕过张五皮，朝河堤走去。还没上河堤，隐约听见有人在喊救命，他几个箭步窜上河堤，看见文鸿正站在一处河凼里拉着三驼子的手往上拖，可是他年老力衰不但拖不动，还有两人随沙下沉的趋势。陶八大叫一声，飞跑至水凼边，先把文鸿推到岸上，再下水去拉三驼子。三驼子个子本不高，这时水已过胸，那沙既软又松，陶八一使劲便跟着下去了，好在他水性不赖，连推带拖划两下，把三驼子推了上来。再一看文鸿，已瘫软在沙滩上动弹不得。这时已是初冬，陶八知
　　道不能久待，抱起三驼子准备上堤，猛听得有人跑来，原来张五皮听见陶八在堤上那一声大叫返身而至。学校正逢星期天，马立人在操场见有人狂跑，也不由分说跟了过来。于是三人合力，抬的抬背的背，朝距离最近的学校跑去。随后，闻讯赶来的村民挤在新修的办公室里，生火拿锅熬姜汤，马立人则将上十粒救心丸塞进了文鸿的嘴里。
　　办公室暖烘烘的，半小时后文鸿和三驼子脸上都有了血色。有人问三驼子没事去河边干什么，他不好意思地说，大巴叶在河凼里定了鱼……这下大家明白了，原来洲的边上有几个哑河凼，常有妇女或小孩用捉小鱼虾的定子带上鱼饵放到凼中，一两个小时以后去取总有点小收获。三驼子挂念大巴叶一天到晚太忙太累，常为了减轻她的负担去帮她“接力”扫尾，为这事还被大巴叶骂过几回。这时大巴叶也来了，她望着三驼子在柴火的烘烤下，脸涨的通红，她没有骂他，可是嘴唇在抖动。
　　易麻姑闻讯也从平湖口赶了回来。原来经过了这些年，平湖口已有一个乡村小集的规模了，麻姑便在那里开了一个福建沙县特色的小吃店，生意相当红火，不两年就为家里买了电视机和洗衣机，还每天回家时给文鸿带上他喜欢吃的馄饨。麻姑赶到学校，谢过陶八和大家，蛮心疼地牵着文鸿回家了。
　　陶八这时急着要回去看老娘，可是被大家拖住了，有的说要表扬他见义勇为，舍己救人，有的要他讲述当时心里想了些什么，是不是像欧阳海那样想了很多英雄的壮举后才下水的，有的则开玩笑说要他们合家，互相照顾起来方便得多，至少不要跑路。这时壹劲来了，接着大家的话说：“你今天的行为要表扬要宣扬，村上要奖励，大家要向你学习。我刚才跟马校长讲了，请他写篇稿子，要拿到市里去登报，还要上电视。”
　　大家于是一窝蜂说要吃糖，一时学校又闹腾起来。陶八笑了笑，一本正经地说：“我的觉悟其实不低，以前领导冒发现我。”大家又笑了，他继续往下说，“要说觉悟，我家世世代代都是有传统的，有遗传的，不信？陶神是我们家的祖宗，冒得觉悟能成神？中华民国代总统是我爹的爹，冒得觉悟能‘代’吗?嘿嘿，我还是个末代皇帝哩！”
　　说得大家一顿笑，笑他就是上不得正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