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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院落边的一颗枣(散文)


作者:克思一郎 秀才,1282.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221发表时间:2013-05-06 15:04:05

【流年】院落边的一颗枣(散文)
   白云挂墙的早晨,院落边边落下一颗枣。
   太阳下墙的黄昏,院落边边仍是这颗枣。
   月亮爬上树了,鸡回到窝了。凉风躲了起来,晾晒在外面的衣服收回去了。猪吃完潲睡觉,小虫开始鸣叫。炊烟有袅袅起舞意思,村落听不到人和牲口的步子。夜幕一层一层铺下,院落边边还是那棵孤零零的枣。
   没看清那颗枣的样子,只有远远的有三眼。出门一眼,进门一眼,从窗口又是一眼。
   已经是难得落枣的日子了。往日,遍地的落枣,没人在意。就连鸡也懒得啄这些老掉了牙的枣儿了。大不如几十年前枣儿行俏的时候。那时,枣树枝繁叶茂,果实饱满。是像人的年轻和年壮的那段时光。枣树的干,枝,叶,花,果,特别是果儿像大姑娘由青转红的那阵,水汪汪的18岁,每张笑盈盈的脸庞,都有一双眼儿对望,一颗心的期待。
   过去的那些填不饱肚子的日子,村里的枣树特别的值钱。自结果,就有人或是狗的看守。没日没夜劳作的人儿,一年里巴望着每一粒枣儿都能充分发挥作用,填饱家里人的肚子。难得,一棵枣树,吊着村里村外,院里院外许多人的希望。
   生产队里开大会,枣儿每人分一份。分完了粮食,全村的枣儿也要集中分一分。我家院落的这棵枣树上的枣儿,是大家想多分的。用村上人的话说,是姑娘中18岁中的18岁。别的枣儿平日里吃,我家的这棵枣树的枣,大多的家是用来过年吃。我家的枣儿怎么就成了大家的了?因为饭吃不饱,各家的枣树归生产队所有,枣儿由生产队统分。
   日子如水,光阴似风。原是村庄最大的院落,已经成了最不起眼的院落。要不是老远就能望见的枣树,能给人个辨向,要不是这棵枣树的历史贡献,可能与其它的枣树一样被砍了。这院落要不是因为这枣树,可能也住不了人了。一个村庄,一个院落的兴旺,与树是相关联的。村上的老人说的,小的娃娃也说。
   村子里的枣子说是变了味,没有以前好吃了,大人小孩都这么说。于是,其它的枣树都被砍了,唯有这棵保留下来。保留的原因主要是,它的的确确是村庄里许许多多人的救命恩人。还有个另外的原因,是院落外的那位大爷不让砍,他原是树的主人。
   院落平实得不能再平实,典型的北方平原的院落。听说过去是地主家的,是这一带数得上的院落。如今,这院落在村子里已经是“贫下中农”了,几十年不变。
   院落的边边枣树,风残雨摧,老态龙钟。枝上顽强的一年一年半树半树的开着枣花。另一半,被雷劈得枝枝干挺,只有雄壮,没得生命了。
   这棵枣树的来历,许多人说不清了。还是只有院落外的那位大爷能说清。
   谁个还关心要死不落气的这棵枣树呢?更何况院落边边的一颗枣。
   今天,我看到了这颗枣。第一眼,它在那里。第二眼还在。回到屋里,想起会不会有人扫了去,或是被鸡啄了。第三眼望去,它还在!
   窗外,一边是生命的枣树一半,一边是没有生命的枣树的另一半。那棵枣儿,属于生命的一半还是没生命的另一半?
   我的孤独与孤独的我,不知以哪块为主,在关心那颗枣儿。目光与枣儿对接,一天有三回,缘分啊。枣儿,肯定知道我看它三眼。
   院落里的人,终于人与影子分不开的重叠在一起了。立起来的身子,影子的方向和长度,是姿态和光源及位置决定的。不论怎么个姿态光源位置,身子和影子是难得重叠的。走动的时候,影子是游移不定的,身子和影子重叠不到一块。院落里的人,百分百做回自己,就是睡觉的时候,人与影子不分的时候。
   床上的生命,从枣树的眼光看。是不是一半有生命,一半没生命?也许睡觉就是一回一回的放弃生命,试验着死亡。像是枣树被雷击的另一半。
   炕的温度,是适合死亡的温度。在这样的温度下,地平线的上面与下面处在“中阴得度的状态”(《西藏生死书》中的名词,大意是在阴阳之间,有块中阴区,悟者度已度人)。地平线上之阳,与地平线下之阴;男阳与女阴;枣树的一半之阳与另一半之阴;村里人,包括我的半醒半睡的阳与阴;总括起来,是在这个“中阴得度区”阴阳交媾。
   一边是土壤与枣核的结合,培育枣样的生命。一边是炕上的人与影的重重叠叠,培育人的生命。然后不依不饶的开花结果,得意逍遥,或是失意挣扎。最终,要不土来土去,要不炕来炕去。总之,入土为安。
   树上的枣,已经是零零星星。寒风中依然有得意的笑。树下的那棵已经落在院落边边的枣,不知在树上时,曾经是否有过这样的笑?当然,悉心听去,更多的枣儿是不做声和细细悲慽。
   犹如证明没有在沉睡中死亡的鼾声,从窗口传了出来。院落边边的那棵枣儿,被震动了。还没干涸的生命之汁,体验到了夜暮冷露凝在身上的那层薄薄之意。还能怎么?全当是天化作的泪水。
   我知道,鼾声中的生命,不能证明比枣儿更有生命。哪怕那棵小枣,独自睡在院落的边边。
   风掠过院落。一层新的尘沙,平均的铺盖院落的屋顶、窗棂、台阶、前坪、猪圈、鸡舍、农具、水井、小凳、扫帚、烟盒、墙缝、电线、茅厕、大门,当然还有院落边边的那棵枣。
   听得到声,看不见的叫不出名的鸟。叫出的声音,在我听来特别惨烈。年岁大的人说,这鸟叫过,听到它的叫声的下面,肯定会死人。今夜,不知谁家的人,会像院落边边的那棵枣,从树上落下来。
   院落边边那棵枣,没有一样周围的东西关注它。只有落了灰尘的院子没涮水泥的泥土地接纳了它。如此大的一个炕,天温天成,没有比它更大的炕了。枣儿,直接的上了大炕。
   人去的时候,先是小床小炕,然后上大炕,像枣儿躺在地上那样。说是入土为安。说到底与枣儿没有两样。
   院落边边的那棵枣儿,这会儿似乎在说生命的历程。成天的望着,摇着,期盼着成熟,期盼着落地。由花到果,由小到大,由青转红,一个生命的轮回。今儿个下来了,单个儿的,本所期待的往年曾经有过的热闹不仅没了,就连看一眼的人也没了。原本下得树来,是种牺牲的壮美。如今,只有牺牲,没了壮美。除了我,一日三见了院落边边那棵枣。别的人,别的东西,即便是夜深人静,也没了对枣儿的关心。
   这棵枣树不知是从哪棵枣核里长出来的。院落边边的枣儿做起了与之相伴的梦来。树上的枣儿显然是能接受落枣梦的梦呓。嘲笑和讽刺,心及谩骂铺天盖地落了下来。
   难道你们真的不是这棵枣树上生长的吗?难道你们就不是枣树的子孙吗?难道你们永远不落吗?落枣儿清醒了,勇敢的发问。叶落归根,果落归土,还核于土,在下一回的孕育中,与我们的祖先相伴,真的就那么可怕么?
   落枣见证了一个开花结果的轮回。一时一时,一日一日,一月一月,一季一季,直到今天落下。
   被雷击的另一半干枝尖处,冒出了似是而非的新芽,如泣如诉。小枣似乎在告诉我,它的先前的主人是院落外的那位大爷的大爷。如今的怀念和相守,只有被雷击的另一半,也就是没有忘本的这一半,与不想诉说的那位大爷,如同张两半幅画的对接,才能说得完整。
   那位大爷的门庭,已经不需要这棵枣树了。红墙院里,一边是柳树,一边是桃树。但是那位大爷常与人说,不是那棵枣树的味道变了,是我们的嘴巴的味道变了。他还说,那棵枣树就是他的生命,如今也一半有命一半没命了。不是不想盘活这棵枣树,是没有回天之力了。听天由命吧。
   梦里,我梦到了一日三眼的院落边边的那颗枣。
   枣对我说,知道你看了我三眼。
  
   2
   院落边边一颗枣。第三眼盯住的时候,长时间锁定不放。不知不觉,枣儿在眼中无限的放大开来,成了不规则的球面扑了来。
   缓过神来还是那颗枣儿,只不过是越看越近,有些红红绿绿清晰起来。
   神奇的枣儿,活生生的一个地球仪。红的是山,绿的是水,要黄不黄,要青不青,是高原和陆地。地球,在一棵枣中。
   “如果上帝是开端,开端之前上帝在做什么?”霍金对宇宙的发问。上帝之前,是上帝父亲的事。
   上帝在地球上开创世纪,也同样在这棵枣儿上开创世纪。上帝的子民,世世代代按照上帝的旨意,背负着偷吃禁果的原罪,一茬又一茬蛇样的蜕皮,一轮又一轮凤凰般涅磐。天上总不时挂着七彩的虹,地上总淌着七情的水。天地间,人说是空灵,空空灵灵的对接天地。那样的悟性,凡夫俗子几辈子也超脱不出。一口的水,一嘴的饭,一句的话,一抔巴望,一层面子,一点性子……在如同枣儿般的地球上生生不息。
   日子,凝在目光,凝在枣上。
   凝望着这棵枣儿,所有的能够想到的东西,都一刹那飞了进去。屋顶、窗棂、台阶、前坪、猪圈、鸡舍、农具、水井、小凳、扫帚、烟盒、墙缝、电线、茅厕、大门,还在院落外面的红砖绿瓦,那位大爷的院落和柳树桃树,以及天上所有飞的,地上所有走的,流动的水和不动的山,有生命和没得生命的,全部飞进了枣儿里面。
   望着精缩到院落边边枣儿上的地球,心中的荡起童时做的神仙梦想。此时此刻,在精缩到院落边边枣儿的地球面前,我成了上帝。
   说世界大,真的大。大到没人知道,没人说得清。说世界小,真的小,小到只是一棵枣儿。所有的江山,只在枣儿的皮上。有人说地球是鸡蛋,也有说是果子。我说是枣儿。
   地球成了枣儿,所有的人在枣儿上,不知小到了什么程度。比当下能够用来形容小的夸克、纳米,是不是按照比例还要小许多。我于是在想我这个上帝,在地球没有精缩的时候,是何等的微小,何等的不足挂齿。
   早晨的风,在院落中吹过的时候。所有的房屋和树木都在振动。唯有这枣样的地球无动于终。天上的一阵白云追打另一阵白云,小鸟从这棵树跳到那棵树。小枣样的地球上,谁能感受外面的白云与小鸟呢?“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庄子·内篇·逍遥游第一》)只有庄子的逍遥自在才能感悟到枣样地球之外,确有鲲鹏。
   明明灿灿的阳光直射枣上,我看到枣上的珠穆拉玛峰,不过在枣上颜色深一些,并看不见比别的地方突显多少。想起了人比人,气死人的话。哈哈!有什么好比的?想大,就直将枣儿当地球。想小,就将自己精缩到枣样地球里。
   枣样的地球,与天上飘着的白云,与在村子里欢跳的小鸟,在时空上,到底感觉得到认识得到吗?枣上的人儿,与枣儿相比,不知小多少。可院落边边的枣儿与现实在枣边的我对比,我比枣儿大了几十几千倍,距离说不清多少倍,我的大小,怎么说也是枣儿的上帝了。更何况还有大得更遥远更虚幻的白云。认识和想象,无论如何是不可以想象的。就像我们心中的上帝,无时不在,无处不在。其实,上帝就是小枣旁边跳跃的小鸟。小鸟的上面还有老鹰,老鹰的边上还有我,我的上面还有看得见摸不着的白云。谁是谁的上帝,一目了然。
   由着小鸟是枣儿的上帝这样的“比例尺”说事。老鹰是小鸟的上帝,我是老鹰的上帝,白云是我的上帝,蓝天是白云的上帝,星空是白云的上帝,银河是星空的上帝……
   一棵枣树的一棵枣儿,掉了下来,就是一个世界。至少今晚在我的心中,是这样的。
   以前的枣儿,成群结队的掉了下来,是星星般的不同世界。你可以叫它恒星,行星,卫星。
   枣树是什么呢?霍金说宇宙起源有点像沸腾的水中的泡泡。怎么不说是院落中的只有一半生命的枣树上掉下来的呢?如果加上如果的从枣儿上放出思维的光芒,再那般加上那般的预设或是想象,总有一天会有人同意我的说法,是院落中的枣树上掉下来的。
   院落里的枣树,在我的精缩想象中瑟瑟生风。一半是生命之风,另一半干挺着,是没有生命之风。
   院落中的所有的东西,屋顶、窗棂、台阶、前坪、猪圈、鸡舍、农具、水井、小凳、扫帚、烟盒、墙缝、电线、茅厕、大门,还在院落外面的红砖绿瓦,那位大爷的院落和柳树桃树,以及天上所有飞的,地上所有走的,流动的水和不动的山,有生命和没得生命的,都在为我的毫无道理的精缩想象感到害怕。珠穆拉玛峰,在小枣地球上,只是颜色深一点,那其它的有生命和没有生命的,到了小枣的那里,肯定几乎是不存在了。就连枣树,也是这样的看法。所有的东西,与我一样,只把别的所有精缩进去,自己不去。然后,用自己的大小比着小枣的大小,寻着做哪一层的上帝。
   枣儿,如果在眼中成了地球,你就不再是枣儿的上帝。必须同比例缩放,小到什么程度,你应该知道。
   我这会是枣儿的上帝,认定了枣儿是地球。待会儿是待会儿的事。也许,我还是我,枣儿上的那个我,可能是我的派生。
   枣样的地球,枣样的生命,枣样的上帝。
   院落边边的枣儿笑了。一天里只有我的三次看望,此时此刻,所有的所有它全部占有。它说在树上的时候,还没理解地球是怎么回事,人心是怎么回事。在与我的想象交媾中,恍然大悟,原来枣儿就是地球,就是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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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惟有细致入微,且对万物生灵含有悲悯之心的人,才会将目光聚焦在院落边一颗不起眼的枣身上,才会衍生出如此多的感慨,挥就如此长篇大作。那棵枣树,以及那颗枣儿,不悲不喜地矗立在人间,带给我们的,只有无声的感动。这篇散文,是作者看到院落边的一颗落下来的枣,而衍生出来的诸多感慨与心灵启悟。借助文字的力量,描摹下来,让我们看到了他与那颗枣儿的心灵对话录,以及对自我内心的审视。文章语言朴实,思维跳跃且具有创意,欣赏,荐阅。【编辑:一朵怜幽】【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050729】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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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一朵怜幽        2013-05-06 15:05:41
  问候朋友,感谢对流年的厚爱,祝文安笔祺。
没有什么比相信更像爱。
回复1 楼        文友:克思一郎        2013-05-06 20:21:14
  谢谢编辑美按,恭颂编安!
2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3-05-07 07:35:31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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