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我从长江源头驮盐回来了，老陈也连忙跑了过来，说：“赶快将你那‘财神爷’工作接过去，我可要跟你‘杰马洁云’（再见）了。”
　　 原来，老陈因各种原因要调到拉萨去。就在我跟驮盐队走了没多久，自治区党委组织部调他到西藏人民广播电台去搞藏文翻译的调令，就来到了巴青县。可就是因为好心帮我代理那每个月开支两千多块钱的财政助理员工作没处交代，他只好一天又一天，盼完太阳接着盼月亮，盼着我回来，好移交工作。
　　 我和老陈相处两年，现在他却说走就真的要走了，我心里实在是舍不得。那天晚上，先是大家在那间小小的办公室里，为老陈举行了一个同样小小的，只有酥油茶和一条洁白哈达的欢送会。那个晚上，我又专门陪他住在碉堡改成的土房子里，在长长的通铺上，我俩仍然是“抵足而眠”，畅谈通宵。
　　 次日我送他去县里。路上他摇头摆脑地说：“索曲河水长千尺，怎及老王送我情。”我回答说：“我记得这有点像是古人的诗，你怎么就胡乱改起来了。”他说：“我哪有那胆子去改古诗？只是感到我俩相处时间虽不长，但情深深、谊长长，可又不知怎样表达出来，刚才一听到索曲河水哗啦哗啦响，那首诗竟不请自来，连挡也挡不住，就借它来表达一下我现在的心情哟。”
　　 1978年，我调回拉萨，与老陈的那根友谊“热线”又连接上了。只是彼此都挺忙，见面机会并不多。可是他八零年就内调回了四川，临走时，他又一次对我说，一定要将三十九族的材料收集起来。他还将自己亲手做的一对木靠椅送给了我。那手艺，一般的木工师傅都佩服。我只要一坐到那椅子上，就会想起老陈。他的名字叫陈懋义，四川广安人。
　　 老陈在高口区勤勤恳恳、默默无闻地工作了四年。那时候，因为想“借烟消愁”，他学会了抽烟，也患上了严重的气管炎。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听到从他住的那小碉堡房里，传出让我听了感到揪心的阵阵咳嗽声。现在，老陈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可是，在他留给我的那个小本子里，还有他竭力虔心地搜罗来的，有关三十九族的历史资料。他希望我继续将这件事情做下去。
　　 后来，我就继续收集资料，并收集到多种版本。其中三种属于历史著作，现在若用文学形式来介绍，我又觉得不太合适；但若是全凭民间口头传说，又与历史事实有距离。现在我就先将经过整理的历史资料作一介绍：
　　 早在宋朝，西藏的黑河（今那曲）、朗如（今班戈，申扎一带）、邦仓（今文部一带）、羊八井（现属拉萨），就被称为北方四部落。这说明自从文成公主来到西藏，过去了三百多年，到了宋朝，藏北三十九族地区与内地的联系与日俱增。1269年，元朝开国皇帝忽必烈派出官员，在自青海到萨斯加的主要驿道设置了驿站，其中在前藏设置驿站7所，驿道穿越今那曲的巴青、索县、比如、那曲及当雄一带，并派蒙古军士屯驻藏北，以后形成霍尔三十九族的藏北蒙古人势力。公元1725年，清政府设青海办事大臣，委任第十二代“霍尔王”赤加吉钦总管三十九族，直属理藩院夷情衙门。1728年，清廷在拉萨设驻藏大臣办事衙门。1731年，勘定青藏地界，唐古拉山脉南北两麓诸部落，分归驻藏大臣和青海办事大臣管辖，三十九族划归驻藏大臣直管，同年清查各部户口，并向驻藏大臣衙门支差。到清光绪三十三年（1907），共有八代“霍尔王”，均受清政府册封委任，有的还赐给顶戴花翎。1751年，清王朝派兵平息了珠尔默特那不扎勒事件，并制定善后章程十三条，对西藏地方行政体制进行了重大的改革，根据那曲所处的地理位置及其在历次平息叛乱中的重要战略地位，清王朝在那曲建立坎囊宗，归属于噶厦直接统治，坎囊宗由堪布(即宗教头领)和囊索部落头人联合行使管治权，是一种政教合一的统治方式。那曲还有一部分地区归班禅管辖。辛亥革命前后，清王朝势力衰落，噶厦趁机将历史上由驻藏大臣直管的达木及三十九族地区收归己有。第九世班禅被迫前往内地后，噶厦又强行接管了班禅属区。直到民国初年时局混乱，西藏噶厦政府才乘虚而入，设置建制，把三十九族地区划分为六个宗（县），委派了总管、宗本，派藏兵驻扎。噶厦政府不但给当地规定了极沉重的差税，另外还附加了许多额外摊派勒索的项目，使该地区的人民苦不堪言。原尺牍宗（后来划归丁青县）卡达部落的一百五十多户群众，推举了霍拉穆等人为代表，到宗政府去请愿。但宗本（相当内地的县官）根本不理睬群众的要求，还威胁要关押那几个代表。霍拉穆等人返回部落后，群情激奋，自发组织了一支四十多人的队伍，由霍拉穆带领，一天深夜，包围了宗政府，勒死了宗本，随后又缴了驻守尺牍的45名藏兵的枪械。当年秋季噶厦派兵进行武力镇压，残害民众八十多人，没收了两部落的全部土地、牲畜和财产，无法搬走的物品也被付之一炬，幸存的百姓四处逃亡。这次反抗斗争的故事，直到今天还流传在三十九族地区群众中间。
　　 至此，藏北地区自吐蕃王朝崩溃以后，才第一次全部置于西藏地方政府的直辖之下。为了加强对达木和三十九族的统治，噶厦在1916年设置了霍尔地区总管，即“霍尔基”，从此结束了历时五百余载、传二十一代的“霍尔王”历史。霍尔基从设立到结束，共历经九任官员。1942年（藏历水马年），西藏地方政府撤销霍尔基，在藏北设立绛曲基巧，即那曲总管公署，治辖藏北牧区和拉萨以北的14个宗，到1959年止，那曲总管共历五任，均为四品官，每任一僧一俗。 1950年10月，昌都地区和那曲地区东部首先获得解放，次年3月，昌都地区人民解放委员会宣告成立，原属噶厦绛曲基巧的聂荣宗、索宗、巴青宗、比如宗、拉日宗、尺牍宗、色扎宗、丁青宗隶属该委员会第一办事处（驻丁青），此后，各宗的人民解放委员会也相继成立。与此同时，那曲的中部和西部地区仍由噶厦绛曲基巧管理。西藏和平解放的十七条协议签订后，十八军独立支队主力2000余人，于1952年3月由青海经藏北，护送班禅大师返回后藏。那曲原属班禅的领地，也返还班禅。1953年1月，中国共产党西藏工作委员会黑河分工委成立。1956年10月9日，西藏自治区筹备委员会设立黑河基巧办事处。1959年民主改革后，西藏自治区筹备委员会对藏北的行政区划作出重大调整，黑河基巧办事处下辖九个县。1959年10月，筹委会决定撤销各地基巧办事处，设立行政公署，次年2月，黑河专员行政公署成立，1965年竟国务院批准，更名为那曲行署。
　　 另一种关于三十九族历史的最新版本，是中国藏学出版社出版的《藏北牧民——西藏那曲地区社会历史调查》。那书上说：据《霍尔三十九部简史》记载，元朝第九（八）个皇帝图帖睦尔之弟古润乌伦台吉，偕六名蒙古骑兵去后藏萨迦寺的途中，穿越荒无人烟的旷野时迷了路，最后来到一个叫索那拉库的山沟——即今巴青县巴吾乡境内的索舟库沟。在那里，他们遇见了几位猎人，便相邀顺河而下，直到索格玛尔地方，才算有了人家。由于他们的箭法高明，骑术精湛，骁勇无比，逐被当地人们奉为首领。此后，他们便在今索县和巴青县交界处的强曲河下游定居，统治了那里。古润乌伦台吉娶了一位当地的姑娘为妻，其余六人也都相继在该地娶妻安家。
　　 古润乌伦台吉也叫额尔德久拉，由于他非常勇武，当地人给他奉了个“无敌之王”的美名。他便是第一代“霍尔王”。由于没有后嗣，他后来又返回蒙古，把其兄图帖睦尔的次子乌尤加勒接来安家，同时又带来了四十户蒙古族牧民。乌尤加勒就是第二代“霍尔王”。
　　 到了第九代“霍尔王”衮秋加继位后，将其治所从索格玛尔迁至巴青地方（巴青区），发展到这一时期，所谓“三十九族”已经形成。
　　 其后经过明、清两代。1909年末，益塔部落百户诺布旺杰出任第二十代 “霍尔王”，1912年诺布旺杰逝世，其兄次旺丹增继任，为第二十一代“霍尔王”。
　　 上面这篇著作，我个人觉得，它已经在历史资料的基础上，添增了一些“民间口头文学”的色彩。
　　 巴青民间流传的故事说的是：本扎西哈甲原本是“提仁”（天）的“珠古”（活佛），他降生来到三十九族地方，长大成人并掌权之后，首先就率部与丁青的“嘎、纳、色松”（嘎如、纳如、色如三个地方）交战，很快征服了三地；第二次又与尺牍（今索县尺如、多哇、军巴三地）交战，同样大获全胜而归；第三次与纳秀（今比如县）交战，降服了纳秀；四次战聂荣，再次征服。至此，三十九族地域扩大，威名大震。然后又翻过唐古拉山，先后与青海扎多地方和西藏安多多马地方交战，降服了安多伦波（大头人），从那时候开始，三十九族的牧民去贝查盐湖驮盐再也不用交盐税；战胜扎多的大头人后，将那里的“丹结青角结”（丹结十八山）的十八个山头分赐给霍儿部落的十八位本波和伦波，作为他们的“拉日”（树立经幡的神山）。这个故事长期在巴青流传着。与历史是否相符，有待方家考证。
　　 作为三十九族发祥地的前塔，民间流传的就完全是一个故事了：元朝忽必烈后世曾有七人从蒙古前往西藏萨迦，途经强雄时迷了路，人困马乏，干粮也吃尽了。正在这时，只见两只猎犬追赶着大小三只鹿，向强曲河边跑来。七人一齐上前，猎到了一只鹿。十分欢喜，就在珠露滩，支灶煮肉饱餐了一顿。看到强曲汇入索河的三角地带有一座矮山，刚好那儿还有一个豁口，真有点“一夫挡关，万夫莫开”的气势。他们七人就商量不再西行，将结沙（首府）定在河对岸的“哈则”，并定名为哈则宗。七人又商定了各自的“如巴”（骨头。即姓氏），基恰（总管）定为“霍”；猎鹿时跑得最快的那位定为“扎日”（似鸟）；抓鹿时将“霞巴”（毛绳）弄丢了的那位定为“塔录”；追鹿时躲到土坎后面去拉屎者定为“格不节”；分到鹿索巴（肩胛肉）的定为“索波”；负责打扫灶中余烬者定为“特拉”。这样算来，只有六人，还缺了一个。巴青人说是“中查”，索县峥德寺年高德劭的基左喇嘛又说不是中查。但到底是谁，他好像也说不清楚。
　　 这故事最为生动，但我觉得它可能离开历史真实也更遥远。但是将它与历史材料做一比较，前塔乡的民间传说神奇而美丽，但它又并非是空穴来风。
　　 现在我将那些材料选择一部分记下来，目的是：立此存照。一来是为了不“数典忘祖”——因为在四十九年前，我就已经是一个“阿波霍”了。同时也是给一直关心这件事情的老陈交上一份答卷，我很希望陈老师能够看到它。还希望对三十九族地区感兴趣的各位女士、先生们：前去巴青，亲自看一看那些山和水，看一看那里品质上乘的冬虫夏草，看一看那些可亲可爱的“阿波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