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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革命造就愚民 真善美回归人性

作品名称:壹家洲      作者:黄沃若      发布时间:2013-05-06 23:58:07      字数:5427

  第一节
  “老爷子,这文章和诗歌为什么越古字数越少?”易天霞拿着《诗经》走到马白鸣身边,毕恭毕敬地问。近半年来,易天霞读书的兴趣越来越浓,马白鸣说读书不要太快,不要囫囵吞枣,可她做不到,蜻蜓点水地从《红楼梦》跳到《牡丹亭》,从李杜苏辛跳到《诗经》、《楚辞》。马白鸣想,也不必管她方法对不对,反正她不是来做学问的,做完家务有兴趣有时间让她去翻书好了。只是有时候提问题多一点,他有点烦,叫她自己看注解查字典,才显得清净一些了。不过,今天这个问题使马白鸣感到她还是动了脑筋的,于是有兴趣回答她:“这是社会发展和人的思维发展决定的。在古代,人的头脑、语言及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都比现在要简单些,这个过程经过几千年的发展才逐步由简到繁。”
  易天霞好像并不明白:“您不是说要言简意明吗?我看这诗经是四言,古诗十九首是五言,唐诗到了七言,宋词出了长短句,以后的散文小说更长,我觉得简与不简都写得好。”
  “对,并不是长就不好。”马白鸣不习惯跟基础太差的人谈学问,为了使她听懂,有时觉得自己反而没有讲明白,显得费力,“今人比古人的心理、思维、情趣,更细腻、更成熟,要用比以前较多的文字才能够表达清楚,所以文学形式的字数也是由少到多的。”
  “再过几千年,那时的文学形式莫非需要更多的文字?”易天霞惊讶地问。
  马白鸣笑了:“那也不一定,要看是否表达的需要。不一定增字,可以走别的路径。”他见易天霞眼睛睁得大大的,便举一个例子,“比如杜牧的《清明》,意境和韵味已经很好了,如果换一种断句方式,可能韵味又不同,或者更细腻。”
  “怎么换?”
  “这样换: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还可以这样读?真没想到!”易天霞露出惊讶的神情。
  “另外,”马白鸣稍微想了一下,“古今中外的文学样式都有其相通的地方,在一定的程度上是可以沟通和融合的。”
  “那,如何沟通和融合?”易天霞似懂非懂。
  “打个比方,从现代诗中找古代诗的意境。”
  “啊?”易天霞迟疑着点了点头。
  “我听你哼过毛宁的《涛声依旧》,知道它的意境是从哪里脱胎的吗?”
  易天霞瞪大眼睛望着老爷子,不知从哪里想起。
  “想想这几个词:枫桥、停泊、渔火。”
  “《枫桥夜泊》!”易天霞脱口而出。
  “对了。这不是一种融合吗?”
  “真的有味!那乡下唱的地花鼓《十月望郎》与《牡丹亭》,莫非也扯得上关系了?”
  “那倒不一定。《十月望郎》我也不懂。不过你可以慢慢琢磨。”马白鸣把头偏了过去。
  “老爷子,我懂了。”易天霞轻快地转过身去。她慢慢摸清了老爷子的脾气,不高兴的时候不要提问题,太没素质的问题不要提,一次问题不要提的太多。半年前,她发现老爷子以前的两首《忆江南》:
  
  农场好,
  茶秀菜花香。
  昔日荒山黄一片,
  今朝梯土绿千行。
  怎得不思量?
  
  农场好,
  春意喜人忙。
  清早挑肥浇菜土,
  黄昏携锸种瓜秧,
  劳动乐无疆。
  
  当时她拿去问老爷子,老爷子说是被划右派参加劳动改造的时候写的。她觉得老爷子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划右派?便再问下去,谁知老爷子发脾气了,脾气还大着呢!不过后来老爷子要她别计较,不是发她的脾气,而是骂那帮推行愚民政策的人。
  “老爷子,愚民政策是怎样产生的?”有次,易天霞这样问。
  “哎呀,这真还有多种原因。”有时,马白鸣感到易天霞的问题确不能简单地回答,他想了想说,“简单一点讲,统治者为了独裁,为了大多数人服从自己的意志,便要推行愚民政策。办法有很多,比如秦始皇的焚书坑儒,不让人民读书,使人民没有知识,谁反抗他的政策就杀掉谁。文化大革命也就是焚书坑儒。”当时马白鸣还讲了老兄的一个例子,他哥哥是地质学家,发明了原生晕找矿法,还有地球化学填图法,为找矿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可是运动一来就挨斗,运动一去才有工作机会。易天霞听了心有不平,便问“愚民政策还有什么法子呢?”马白鸣继续说:“还有舆论一律,只准自己说话,不准别人说话,还有……”
  “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易天霞瞅准时候插话了。
  “对,你有进步。”
  每当得到表扬,她的胆子更大:“孔子说民重君轻,可是他为什么又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马白鸣认真看了易天霞一眼,说:“孔子也有很多缺点,他也有错误的言论,也有自相矛盾的地方,比如‘仁则吾不知也’、‘当仁不让于师’、‘唯上智与下愚不移’,不过看人要看主流,这就是两分法。”
  “老爷子,您没有缺点吧?”
  “谁说的?圣人都有缺点何况凡人?你不要拍马屁,我不会高兴的。”
  易天霞说这话的目的确实是想拍马屁,没想到老爷子真露出了不高兴的脸色,便吐吐舌头溜开了。
  还有一次谈话更有意思,那是易天霞第一次对《诗经》感兴趣,大约两个月前,马白鸣正在修改一篇关于古代壹家洲之战的文章,其中引用《诗?大雅?江汉》:“江汉之浒,王命召虎,式辟四方,御我疆土”,还有“于疆于理,至于南海”,描述西周宣王南征江汉,经过壹洲直至南海,虽然那时不叫壹家洲;还描述周昭王十六年、十九年征楚时也到了壹洲,写到这里他禁不住告诉易天霞,这个壹洲就是你的家乡呢!易天霞没想到这么古老的书上居然记载了自己老家的事情,既高兴又不解。
  “诗本来就是来自民间的,它是人民创造出来的,它反映的就是人民的生活。”老爷子这句话一下子使她明白了,诗不是束之高阁的东西,也可以与自己有关。于是她慢慢啃起《诗经》来。
  啃《诗经》提的问题较多,有些解答她用头记下了,有些则用笔记下了,用笔记下的如《周南?汉广》:
  南有乔木(高耸的树),不可休思(语助词)。汉有游女(汉水,游玩的女子),不可求(追求)思。汉之广(宽广)矣,不可泳(游过去)思。江之永(长)矣,不可方思(乘竹木筏子渡水)。——中年男子求偶失望的情歌,表现无限惆怅与深深的痴情。
  还有《郑风?野有蔓草》:
  野有蔓(延伸)草,零(降)露清(露水多)兮。有美一人,清扬(眉目清秀)婉兮(美丽)。邂逅相遇,适(合)我愿兮。——野外草地上闪着露珠,一对情人不期而遇,无限喜悦。
  有一次,她读《邶风?静女》,看了注释还觉得不过瘾,趁老爷子高兴的时候请他讲解一下。老爷子想了一想,说这是描写一对可爱的人相遇时的欢喜、俏皮的情状。
  “这句话我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有懂。”易天霞觉得老爷子讲得太简单,干脆指着书上的一段文字说。
  老爷子只好看了一眼,是《静女》中的一段:“自牧归夷,洵美且异,非女之为美,美人之贻。”便拿出一本《习诗笔记》说:“这里面有一段用现代美文写的讲解,写的很好,你去翻吧。”
  易天霞接过书很快就找到了,忽觉眼前一亮:
  她从野外归,赠我一棵草。草鲜让人爱,草美让人醉。非是草离奇,伊人亲手采。
  他要的,总是这人间稀缺的。那草,只是一根嫩嫩的白茅。在物质的世界里,它是垃圾;然而在爱人的世界里,它是珍稀。因为独怀深情的她,是他的珍稀。那草,有天地灵气,更带着她的芳香与体温。
  最珍贵的东西,总是在爱人的手上。
  最是用心采摘时的满眼生意,揣草在怀时的一腔甜蜜,持草相送时的娇羞与狡黠。
  世界就是这样神奇。凡是心灵打湿过的事物,最平常,也会烁烁生辉。
  这时老爷子偏过头,见天霞那沉醉的样子,笑了笑说:“这是爱情的魅力,也是人性的魅力。”
  易天霞像是被感动了。她抄了下来。
  
  第二节
  
  暑假的学校相对要安静一些。生活区的林荫道上,每到傍晚,带着凉暖相间的温度,顽强地照射到过往者的身上、脸上,不管有风还是没有风,都给人舒适的感觉。
  这条林荫道上的常客总是用轮椅走路的。偶尔来往的人,或是称呼一声“马教授”打个招呼,或是为他新发表的论文庆贺几句。马白鸣则礼貌地回应一声,或者就论文谈论文探讨起来。也有停下脚步的人为他惋惜几句,说为什么当年提拔他当副校长,居然被他谢绝了,否则如今的待遇就会大大不同。对于这种恭维似的惋惜,马白鸣表示感谢之后,一般无多话应对,顶多作一句自我批评:“本人不合时宜。”待人走远,他会对身后推轮椅的易天霞说些“人心不古”之类的话。
  “老爷子,您不是说要与时俱进吗?为什么又抱怨人心不古呢?”易天霞遇到这样的话题,便抓住机会以“子矛攻子盾。”
  “这要看什么事情。现在的人浮躁,爱虚名,捞个职称,捞个级别就以为自己真的行了,就得意忘形了……”
  易天霞喜欢抢话:“别人都在捞职称、级别,不捞行吗?”
  “我说的捞,就是不实。做学问就要讲究实。真正评出来的职称和级别还是值得尊重的,现在的问题是做假的多,跑关系的多了。人一假了,学问就会假。”
  “您谢绝当副校长是为了学问吗?”
  “那倒不一定。人各有志,我不喜欢干管理的事,也没那个能力和精力。我说人心不古,就因为看到不少人削尖脑袋想当官,这种人当官以后往往不全心全意干本职工作,要么经营自己的圈子,要么贪污腐化,要么继续削尖脑袋往上爬,有的人当了院士想当官,有的人当了官想当院士,真是!”
  这条林荫道足有一华里长,易天霞知道与老爷子说话一个话题不能讲太久,一般走一个来回换一个话题最合适。她把水壶递给老爷子,换了一个话题:“我背一段《牡丹亭》的唱词给您听好吗?”
  这倒是马白鸣乐意听的。
  易天霞清了一下嗓子,背了:“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填;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只怕得羞花闭月花愁颤。”
  “这是醉扶归,能背皂罗袍吗?”
  “试一试: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却赋予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不错,不错。”
  “还有: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不错,你的记性不错。”听这样优美的唱词,加上易天霞音色好,马白鸣感觉舒服。
  “可是有些地方我并不太懂。”
  “不必要弄得那么清楚,看看读读就是一种熏陶,说不定哪天一下子就懂了。”
  眼看又快走一个来回了,易天霞抓紧时间提了一个问题:“老爷子,我知道这是一出爱情悲剧,但是看那第一折,环境寂寞就一定会空虚吗?未必就没别的事情来充实了?”
  “这个剧有两条主线。一是反封建的,二是写至情至性。牡丹亭题词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感也。杜丽娘是封建环境下一个有知识的少女,她的青春躁动,追求幸福、自由,其实是一种人性的觉醒。没有这种觉醒,就会感觉不到空虚。如果不是悲剧而是喜剧,这种觉醒也难以深化,难以有如此的震撼力。”马白鸣觉得讲深了一点,他也不懂易天霞为什么会钻这么深。
  “如果她不是知识少女,可能就不会有这种觉醒吗?”易天霞好问到了钻牛角尖的程度。
  马白鸣觉得这个问题有点意思,虽然疲倦了,还是回答说:“有可能。政治运动中不是有句话叫做知识越多越反动吗?独裁者为了推行愚民政策,就要千方百计不让人民拥有知识,就要一次又一次地打击知识分子。”他闭上眼睛,过一会又补了一句,“知识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是思想的基础。知识能够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易天霞知道老爷子累了,说:“老爷子,我懂了,您休息吧。”她继续推着轮椅,速度更慢。她在回味马白鸣最后这句话,她知道马白鸣是因为有知识有思想有个性才被打成右派的,看来知识改变人的命运还得看在什么时代。
  第二天,易天霞向马白鸣提了两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第一个是她说以前喜欢听鲁大夫秋胡戏妻的故事,但是现在觉得那比牡丹亭好像差远了,问马白鸣这是什么缘故。
  马白鸣说他答不上来,可能是换了个新鲜吧,或者说——昆曲是从南曲南剧发展来的,你作为南方人,相比于北方的杂剧更喜欢昆曲些吧?不过昆曲作为百戏之祖他认为确实是更有魅力些。但是,他觉得易天霞的文艺素质速成到如此程度已经是破例了,再也雅不到哪里去,以她的经历和身份,还不如雅俗都能欣赏为好。
  月亮出来的时候,易天霞提了第二个问题:“老爷子,几年前我听到一首歌叫《月亮的脸》,觉得好幸福、好感动。当唱到‘月亮的脸偷偷地在改变’时,我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后来,我一个人看月亮的时候,就想哭。您说这是为什么?”
  马白鸣知道她想起以前那个家了,觉得这女人感情太细腻,太柔软,可惜读少了书,要不然能写出又一个冰心呢!为了安慰她,他把话往远处扯:“那是一个台湾歌手孟庭苇唱的歌,她的歌以及她的声音和形象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纯真。不管哪个朝代,不管哪个国度,女人最可爱的特点就是纯真。你喜欢听孟庭苇的其他歌吗?”
  “我不知道她还有些什么歌。老爷子,您还没有回答我提的问题呢。”
  “哦!”马白鸣知道易天霞喜欢较真,回避不了,便说:“这是你感情丰富和经历特殊产生的共鸣,而词曲又写得那么好,也说明你的艺术素养和灵感不错。你肯定还会喜欢孟庭苇的其他歌曲,比如《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哦!这首歌我喜欢!但我不知道唱歌的就是她。”易天霞听马白鸣讲到情感和经历时,伤感伴着激动,待听到说后面这首歌曲时,居然消减了伤感。
  “还有呢!”马白鸣见她的情绪好起来,心里高兴,“还有《冬季到台北来看雨》,也很好听。”
  “对,我还记得最后那句词‘我还是我,你还是你,只是多了一个冬季。’听完以后,从耳朵里到了心里。”
  “说得好。她的歌是雅俗共赏的,明天买个碟子,你多听。”
  “您也喜欢听吧?”
  “当然,音乐陶冶性灵,使人快乐。”
  “老爷子,您说最近可能到壹家洲去考察,身体会吃得消吗?”易天霞换了个话题。
  “从明天起,我想多走走,少坐轮椅,练练腿劲,大概还有半个月,我想问题不大吧。”
  讲到壹家洲,易天霞心里升起一种复杂的情感。以前,她只走两个妹妹的婆家,对洲上最留恋的只有同父异母的小弟弟谷生,有时还有火气大的爸爸。这几年不同了,连继母也想念起来,当然还有壹妫、大巴叶、马校长,还有河堤、芦苇地、陶神墓……
  每当和老爷子谈到人性话题,她就想到了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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