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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武季(短篇小说)


作者:小韩固 布衣,404.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721发表时间:2013-05-08 15:51:52

我所在的县城有四所中学:一中、二中、三中,另外一所是四中。一中有初中部和高中部组成,二中、三中和四中只有初中部。因此,一中的高中部,汇集着四路人马,也称人马混杂。
   那一年,我十七岁,读高中二年级。十七岁,对我而言,不是花季,也不是雨季。我给那段时间取名叫做武季。
   是的,武季。
   十七岁的男孩儿,极少数没脾气的。因为那躁动的荷尔蒙,因为那愤青的热血,因为那飞翔的心,也因为当时红极一时的《古惑仔》。
   那一天,很热。
   九月份的太阳,烤的知了们叽哇吱喳像在哭爹喊娘。专家们说知了在地下要生活两三年,甚至更长时间,才见得天日,就如同我在这高中部也要煎熬两三年,甚至更长时间才能远走他乡。同病相怜的知了们和我,在九月的阳光下,一起烦躁着。
   我趿拉着凉拖,穿着极为个性的超大号白色T恤和牛仔短裤。说极为个性是因为我的超大号白色T恤的前面,有我亲手所书的一个“个”字,后面的一个“性”字也是我亲手所书;我的牛仔短裤则是我的一条牛仔裤退二线在八分裤的位置工作了一个春天后,被我精剪到了短裤这个岗位服役。
   我在树荫下慢慢悠悠的挑着荫凉稠密的地方走着,准备去学校门口的小面馆吃午饭。在高一上学期,学校门口那条街道改造结束后,涌出大量各具特色的小饭馆,我和哥儿几个就不再考虑学校食堂的伙食了。学校食堂的伙食有多难吃?还真不易描述。
   举个例子吧,高一下学期某天中午,我和哥儿几个从外面小面馆吃完饭嘻嘻哈哈往教室走,刚走到教室后门处,就觉得不对劲,平时一向安静的教室里,竟然叽哇吱喳犹如树上知了们。细问之下方知,班长家就在学校附近,平时回家吃饭,今天家里没人,于是跟着同桌在学校食堂蹭饭吃。也怪班长命好,在粥里喝出了一只被煮烂的老鼠腿,而食堂里喝出老鼠其他部位的同学大有人在……班长正在斗志昂扬地激情澎湃地怒不可遏地组织起草声讨食堂檄文。至于后来如何,暂且不表。
   言归正传,我和哥儿几个基本在学校门口一小面馆解决午饭问题,除非有事情回家或者干脆旷课没来。而那天,哥儿几个回家的回家,旷课的旷课,只剩我孤家寡人去面馆吃饭。路上我为了决定一碗手擀面里放一个荷包蛋还是放两个荷包蛋而费煞苦心,最终在校门口处,我采用“一二一”选取法,正步走到小面馆门槛,左脚跨过门槛时,落在了“二”上,于是我决定放两个荷包蛋。
   这是一个普通的小面馆,普通的人租的普通的门脸,卖普通的手擀面。世上万物就是如此,普通的一类事物或者某地的人,远观好像都差不多,一旦走近,却又发现各不相同。这家小面馆位于学校门口对面路北的一排门市之间,它的特点在于厨房,大多数小饭馆厨房都在饭厅后面,而它的厨房在饭厅左边的一间小屋。小屋与饭厅之间是一垭口。老板擀面用的大案板正对着垭口,所以,如果坐的位置合适,经常可以看到老板手起刀落切面的场景。老板大案板上总有两把刀,都是那种厚重的铁菜刀,一把稍大,另一把稍小。我曾笑问老板:“切个面,怎么还备两把大刀?”老板笑答一句极富哲理的:“不备两把刀,万一丢一把,我总不能用手给你揪面吧?”我为此琢磨良久,面馆的刀还能丢了?
   面馆饭厅的面积不是很大,但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九张桌子。桌子是实木的小四方桌,桌子下面是四个实木的小四方凳。饭厅的北墙上架着一台二十一寸电视机,那时候县城里还没有太多液晶、LED之类的薄板电视,二十一寸电视总要有二三十斤重吧,所以,我第一次来这里吃饭时候就决定,绝不坐在电视机下那张桌子吃饭,不只是怕挨砸,还因为老板在那三碟连播的DVD里,不停地轮播古惑仔系列片,在电视机下坐着,就看不到山鸡野性的一面了。
   今天小面馆里吃饭的人不是很多,还有三四张桌子空闲着,这种情况在以往可不多见。我像店小二一样吆喝一句:“老板娘,一大碗手擀面,两个荷包蛋!”随着老板娘的回应我坐在南窗边上一个空闲的桌旁,掀开窗帘,外面只有路面上炙热的阳光,稍不留神,路面上袅袅的热量竟然钻入我的眼睛,进入我的身体,我一个热颤,烦躁起一身汗。我乖乖把目光转向面馆的电视上,DVD正在播放古惑仔之猛龙过江,这是古惑仔系列里我最喜欢的一部,没有之一。虽然在小面馆里就看过无数遍,但即使再看无数遍也不觉烦腻。我左脚拨过来左面的一个小凳子,顺势抬脚踩在了凳子面的边沿,这样才能更惬意的看山鸡与丁瑶的真情假爱。
   老板娘大胸一颤一颤地把一大碗手擀面端来,上面两个荷包蛋个头相当大,却还是不及老板娘大胸的万分之一。荷包蛋上撒着几片翠绿的香菜,香油的味道也随目光钻入我的鼻子,“好香!”我顺嘴秃噜一句。老板娘一脸奸笑地问我,“今儿怎么就你自己?”
   “他们说又到清帐的时候了,以后就不来了……嘿嘿……”我也学老板娘那奸笑模样答道。“不来拉倒……”老板娘说着转身回厨房,一个硕大的晃动的臀部堪比两个篮球。在这儿吃饭还有一特点,就是可以赊账,有钱没钱可以有饭吃。每月清一次帐,即使晚三五天清帐,老板娘和老板也从不催帐。我还没有听说谁赖账的。
   我正了正身体,左脚从凳子面的边沿往下挪到凳子撑上,然后在筷子筒里左挑右拣一番,才选出酷似双胞胎的一双筷子,用纸巾擦了一根,又擦了另一根。做好吃面的一切准备,筷子尖马上就要碰到荷包蛋上的香菜,突然门口传来一阵叽哇吱喳的说笑声。
   我停止了吃面的动作,扭头看看什么情况。是五个好像是高三的男学生。因为高三教室在三楼,高二教室在二楼,印象里仿佛有相似的面孔从三楼往返。为首的一个戴着个眼镜,叽哇吱喳的主角正是他,留着个毛寸的发型,尖嘴猴腮的一张贱兮兮的脸上挺着个大鼻梁,我暂时就叫他眼镜儿吧。
   也就看了一两秒钟,没注意看他的同伴什么模样,我就恢复到吃面的动作。
   “哐嗤!”我身体一歪,筷子插到了雪白的荷包蛋上,蛋黄都破碎了。叽哇吱喳的这五个男生准备坐在我相邻的一个空闲的桌子旁,而一张桌子只有四个凳子,眼镜儿走在最前面,发现少一个凳子坐,就用脚划拉了一下我左脚踩的凳子,而我正在全神贯注的纠结是一口吞下整个荷包蛋,还是分两口吞下整个荷包蛋。我保持着身体歪斜的角度,抬起头盯着眼镜儿。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眼镜儿,一个字也没说,或许我在等着眼镜儿跟我道歉呢吧。与此同时,眼镜儿也在看着我。大概有那么两三秒钟时间,我和眼镜儿对视着,都一言未发。眼镜儿的几个同伴已经各自就座,眼镜儿似乎觉得自己也应该就座了,于是用脚继续划拉了一下已经离开我左脚的凳子,然后让我吃惊的一幕发生了。眼镜儿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在我鼻尖前方三公分左右的位置停下,说了一句让我至今记忆犹新的话,“看什么看,告诉你,本少爷今天心情不错,别他妈惹我不高兴!”说完,眼镜儿就坐在划拉过去的凳子上,他的同伴们问他什么情况,他只一句“没什么,找抽呢”就继续更大声的叽哇吱喳了。
   我坐正身体,筷子在雪白的却已破碎的荷包蛋上戳下去,然后抽出来,戳下去,再抽出来……我和哥儿几个是从第一中学的初中部来到高中部的,一般来说,从第一中学初中部过来高中部的学生,算是坐地户。何况,我们不敢说在第一中学为所欲为,却也与大部分爱玩爱闹爱滋事生非的学生多多少少有几分交情。就算在校外,同社会上的混混儿见了面,交情浅的打个招呼,交情深的吹几句牛逼,抽对方颗好烟也是常态。至于我们如何成为这坐地户中的坐地户,是因为我们哥儿几个各自有社会上的后台,暂不多述。只不过,我们哥儿几个都不热爱逞凶斗殴,而只在小范围内抽烟喝酒吹牛皮等娱乐活动,所以在大范围内曝光率甚低。可虽然我们不喜欢逞凶斗殴,也要秉承毛主席他老人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美德,才不枉做新中国的好少年。
   我的筷子已经成功地把一个雪白的荷包蛋戳成了抽象的黄白油画。我把筷子对准另外一个雪白的荷包蛋,戳下去,然后抽出来,戳下去,再抽出来……我诧异在如此燥热的天气,遇到如此狂躁的人,发生如此急躁的事情,本来就有些烦躁的我,竟然没有愤怒,没有反驳一句话,甚至没说一个字。但我心里明显堵得慌,憋得难受,憋得我食欲全无,憋得我戳碎一个荷包蛋,又去戳另一个荷包蛋。
   我该怎么做?我问自己。戳着荷包蛋,我陷入了冥想状态。
   首先,我确定此事不能就此了结。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关键是,人已犯我,我若不犯人,从此以后,在学校楼上楼下碰面时,眼镜儿会高高扬起那猴腮,推一推鼻梁上的眼镜,仿佛在说“我曾羞辱你”,而我就要像孙子一样低头靠边。那种感觉我没体验过,想想都一身鸡皮疙瘩,也绝不想体验。更何况,就此了结,如何对得起我一身个性的服装?
   这件事没完,才刚刚开始。对,刚刚开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眼镜儿摊上事了,摊上了一件可小却没小的事。如果他刚才向我虔诚地道歉,我会原谅他,毕竟他那一脚划拉之下,只是破坏了我一口还是两口吞下整个荷包蛋的纠结。可是,他却选择了小事化大的路,那就不要怪我给他颜色让他开染坊了。
   然后呢?思想是用来控制行动的,我深信不疑。于是,我开始分析可行性方案。眼镜儿和同伙一共五个人,而我此时只有一个人,这是我的基本劣势;我被指着鼻子骂,却一言未发,这是他们的心里优势。我能不能起身走人?回学校后召集人马,去他们教室干他们个服服帖帖,反正他们跑不了。这当然可以,而且安全系数甚高。我对我们这哥儿几个的实力是相当了解的,干眼镜儿这几个小子根本不需要费什么劲,就能把他们干得彻底服帖。或者,干脆不用我们动手,从校外社会上找几个小混混儿,夜自习放学后,干他们个天昏地暗也不在话下。但很快,就这样起身走人秋后算账的方案被我坚定地否了。不能就这样走,秋后算账的事情可以有,但,今天不行。自古饭馆就是来往商客传播消息的良所。我现在走出去,即使我们哥儿几个把他们干服帖也好,或者校外社会上混混儿把他们干伤也罢,都和这件事没有关系,甚至和我没有关系。和我有关的是,在这里,在这老板和老板娘都熟识我的小面馆里,在这吃饭的人群里可能有我认识的或者认识我的小面馆里,我被人指着鼻子骂,却一言未发而灰溜溜的滚蛋了。从此之后的很长时间,我就要被老板和老板娘,还有其他吃饭的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们在茶余饭后议论纷纷了。我可不想成为如此曝光的焦点,也不想再来小面馆吃饭时,毫无颜面。
   那我该如何?以我个人能力,平时打篮球以速度见长。我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凳子狠狠地砸向这个嚣张的眼镜儿,然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开,就算我穿着的凉拖跑,他们也未必追得上我。即使他们追着跑到学校,在学校里喊几个帮忙干仗的小子,还是很容易的。毕竟我和哥儿几个人缘算是相当不错的,不欺弱,不惧强。谁谁有麻烦找到我们,我们都会尽力帮忙解决。但,转瞬我又坚定地否掉了这一方案。因为如果我在学校被几个小子追打,就算他们追不上我,可是如果他们乱喊一通,我就糗大了。我相信我的知名度会成几何线状成倍暴增,显然我并不是贪慕虚名的人。再者,即使我不跑回学校,或者那几个小子也不追我,我抄起凳子砸下去,势必会给小面馆带来不小混乱。以后再来吃饭,就算老板和老板娘不提,我也会有内疚感。毕竟老板和老板娘为人很好,尤其是我们哥儿几个,属于第一批常在这吃饭记账的学生,同样一大碗手擀面,我们的总是要比他人的更多一些。有了内疚感,也许就不再有从前的肆意,对在这小面馆的肆意感,我还是不舍的。
   我的筷子仍在戳动着支离破碎的荷包蛋,面和蛋已经混成了粥,香菜和香油的味道也淡去了,我仍没有想到制敌良策。
   眼镜儿和他的同伴们要的馄饨做好了,老板娘左右手各端一碗,晃动着大胸走了出来。我的目光随老板娘那硕大的臀部进到厨房,老板娘转身去端另几碗馄饨,而我正好看到老板一手按在刚刚擀好的面上,一手持刀快速的切着。另一把刀安静的躺在案板边上。
   我盯着那把安静的躺着的刀,大脑加速转动。
   历史上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例很多,我曾总结其成功必备两个条件:一、少方
   (弱方)必须有多方(强方)不具备的特长;二、多方(强方)没有做好迎战少方(弱方)的全面准备。如赤壁之战,周瑜十三岁即拜水军都督,可谓水战教授。而曹操呢?二十岁才为孝廉郎,且总在河南山东作战,于水战,知之甚少。所以,周瑜第一条件具备。再者,曹操水军操练尚未成熟,周瑜就趁月黑风高之际纵火而战,所以,周瑜也具备了第二条件。
   此时的我,被眼镜儿指着鼻子骂却未发一言,然后眼镜儿若无其事的继续叽哇吱喳,显然我具备了第二条件。而这把刀,能不能成为我以少胜多的第一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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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十七岁,花样的年华,却也是年轻气盛的季节,“年少轻狂”是那时的特色,“我”把它命名为“武季”。那个时候的我们,喜欢把“他妈的”放在嘴上,仿佛会说那几个字就代表自己豪气千丈胜人一筹。那个季节的我们,讲义气,爱面子,英勇好斗,崇尚暴力,喜欢标新立异,视“胜利”为人生的代名词。小说以一种回忆的方式,把某次年少时的“我”在学校附近一家小面馆吃面时遇到一个“眼镜儿”的辱骂后演发出来的一场战争从头到尾很细致地描绘出来。小战争从开始到最后的结束,作者都在里面加入大量的心理独白和动作描写,引领着事件的发展,一场在几个高中学生身上发生的小摩擦被渲染得波澜壮阔,高潮迭起,也把那个季节高中生特有的“年少轻狂”演绎得淋璃尽致。文章语言冼练,风格独特,幽默生动略带不羁的措词让人时而莞尔时而失笑,小小的事件却形象而生动地表现出了那个季节年轻人特有的躁动。佳作,荐赏[编辑:天上雪]【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05091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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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天上雪        2013-05-08 17:19:24
  十七岁的年华,你我都曾有过,那些曾经的年少轻狂,如今早已被时光冲淡,手心里曾经紧握着的躁动啊,早已被淹没在岁月的长河,只是记忆呵,依然那么刻骨铭心,因为,那是成长的印证!感谢作者为我们带来这么精彩的一个小说。问好作者,写文愉快!
流云本是天上雪
2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3-05-09 07:04:46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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