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腊月(小说)
一
李黑子原名李承祥,人长得高大魁梧,就是皮肤过于黑了些,所以人送外号李黑子。李黑子最大的嗜好就是喝酒,一日三餐离不了酒,是远近闻名的酒仙,如今已是年近六旬的人了,还是改不了饮酒成仙的恶习。
七八月份,雨水充足,花生地里的草,要是看不住,就和庄家比赛地长,没事就得去地里侍弄。
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人们都陆陆续续地来到自家地里忙活。
李黑子的媳妇香芹风风火火地从娘家赶了回来!八十多岁的老娘病得很重,回去瞧瞧,临走交代李黑子别忘了去地里拔花生草。香芹一想到黑子喝酒的臭毛病,就不放心,惦念农活,所以只住了几天就急急赶了回来。香芹路过自家地里时,看见那些快比花生秧高的草,还在那儿耀武扬威地晃动,她的火腾地就来了!心里骂道:“这个酒鬼,临走告诉又告诉,他又当耳旁风了!”
香芹气呼呼地回到家里,看见黑子弄了一盘黄瓜才,一盘花生米,正一个人坐在炕上喝呢!看见香芹进屋,眯着醉眼,用那快划不过弯来的舌头仍过来一句:“回——回来——了——”
香芹气得浑身乱颤,胸脯一起一伏的,抬起一脚蹬翻桌子,嘴里大骂:“地里都荒成啥样了,整天就知道喝喝喝,我叫你喝……”
“呀哈!反了你了,臭娘们!找死啊!”李黑子借着酒劲,一个高从炕上蹦到地下,伸手拽过香芹的头发狠劲一拉,香芹本来就瘦弱,那架住他的力气,一下子就扒在了地上。李黑子顺手抓起一把笤帚不管脑袋屁股一顿乱打,香芹嗷嗷地嚎叫着,但嘴里还是不依不饶地骂,越骂李黑子就越打。住在隔壁的八十多岁的老娘听见动静不对,拄着拐棍,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一看这场景,气得浑身哆嗦,用拐棍敲着地面,歇斯底里地喊道:“孽障啊!还让不让我多活两天了!孩子他爹呀!……”老娘话还没有说完,就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抽搐起来……
李黑子一下毛了,赶紧丢掉笤帚抱起老娘大声呼喊着。老娘脸色惨白,一直昏迷不醒,李黑子吓得赶紧找车弄到了医院,但终因头着地造成脑淤血,医治无效身亡。
老娘的死,并没有让李黑子对酒有产生半点厌烦,而是更频了!
二
人们常说,三春不如一秋忙,转眼就来到了九月末。满地里都是忙着往家里收粮食的人们,李黑子却还不紧不慢地坐在炕上喝着。在地里和孩子们已经掰了快有一车玉米的香芹,回头望望还不见黑子套车出来,就气呼呼地跑回来,对着黑子大骂:“你个死鬼,还喝啊,赶紧套车,一会儿黑天了!”
“不——不喝好——能干动活吗——”李黑子打了一个饱嗝,瞪着发红的眼睛白了媳妇一眼。
“早晚有一天喝死你!”香芹咬着牙根恨恨地说。
“你他妈的会不会说话,是不是又欠揍了!”李黑子叭地把筷子一摔,冲媳妇喝着。
“我就说了咋地,把你妈都气死了,还不改,这个家早晚让你喝散了!”香芹气得腿肚子都在颤。
李黑子一恼,一饭碗砸过来,不偏不倚,正扣子香芹的前胸上,连饭带汤弄了她一身。香芹一下火了,心想你喝酒不干活还打人,太过分了。她转身来到外面,抓起一根粗木棒,反身来到屋里,对着那些酒瓶,一顿乱砸,瞬间碎片满地。李黑子望着流了一地的酒,那个心疼啊!嘴里骂道:“好你个败家娘们,真是找死啊!”他翻身跃到地上,抓起还在往外淌着的半瓶酒,一股脑地倒进肚里,又飞手夺下香芹拿着的木棒,对着她的软肋狠狠地打了下去,只听‘啊!’地一声惨叫,香芹捂着身子向一侧栽倒下去……
香芹的肋骨折了三根,住了十几天的医院。
回来的香芹对李黑子说:“如果你把就戒了,我们还能将就过,改不了,我们就分开,我眼不见心不烦。”
李黑子心想,不让我喝酒,还不如一刀捅了我,没有你这鸡蛋,我还不做槽子糕了。
“爱咋地就咋地,不让我喝酒,没门!”李黑子晃着脑袋对香芹嚷着。
香芹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来到了另一间屋子。
一天李黑子也不知在那儿喝的,里拉歪斜地走回来,摔得满脸都是血。儿子把他掺到屋里,一边给他擦血,一边劝道:“爸,把酒戒了吧,都这么大年纪了,何苦呢,喝了大半辈子,也够本了,和我妈好好过日子吧,何必弄得像个鬼似的!”
李黑子正疼得龇牙咧嘴地哎呦,还没等儿子说完,一巴掌抡开儿子的手,大声吼道:“臭小子,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滚蛋!该干嘛干嘛去,我的事不用你管!”
“没人管你啦!”儿子气呼呼地摔门而去。
三
冬天不知什么时候就来了,一场又一场的雪,快把北方的土地封严了。
李黑子最近老觉得身体的那里出了问题,浑身无力不说,胃有时疼得像刀割似的。他对着要出门的儿子说:“给我弄点止疼药回来,胃疼。”
“喝酒喝的,吃药有啥用!戒酒就好了。”儿子没好气地说。
“不买拉倒,改天我自己去。”李黑子一脚踹开门,进了屋。
终于熬不住了,李黑子一个人来到离家十几里远的医院检查。
检查完后,大夫找他家属。他说没有家属,就他一人儿,有什么情况就对他说好了!望着大夫犹豫的表情,他又说:“说吧,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大夫只好无奈地将诊断书递给了他。尽管他之前有千万总可怕的设想,而胃癌晚期这几个面目狰狞的字,还是让他周身战术,头像挨了一闷棍,险些晕倒。
他记不清是怎么回来的,也记不清大夫都说了些什么,依稀记得大夫好像说不能再喝酒了。可是这酒,他舍不了!他还是狠命地酗酒。
接二连三的发病,他撑不住了。
一天晚饭后,李黑子揣着那张并诊断书,来到媳妇那间屋子。香芹正在炕上坐针线活,一见黑子进来,以为他要做什么,赶紧操起身边的剪子,指着黑子骂道:“你来干什么!赶紧给我滚出去!”黑子怔了一下,随即丢下一句:“德行,谁愿意看你咋地!”转身走了出来。
他来到儿子的门前,犹豫了一下,想推门的手又缩了回来,心想:“龟儿子,和他娘一路货色,妈的,白养他了。”他塔拉着脑袋又回到自己
四
北方的土地已经被冰雪盖严了!。
大概过了子时了吧,李黑子翻了翻身,离春节还有十三天了——他又清楚地盘算了一下。
窗外,寒风怒吼,不知是谁惹恼了老天爷,已经嚎了一整天了,这大半夜的还不消停!
李黑子感觉冷,刺骨地冷,他卷缩着身子,伸手摸了摸炕,他的心抖了一下,好像触到了冰上一样。他一骨碌爬了起来,可头晕得厉害,眼前一黑,又栽倒下去。
他闭着眼,喘息了一会儿,身子向秋风中的黄叶,瑟瑟抖动着,头烫得厉害,嗓子疼得连咽吐沫都不敢了!胃又开始剧烈地痛起来!
他努力地爬起来,真想吃点止痛的药片,吃它一大把。
他趿拉着鞋绊绊磕磕地来到柜子跟前,身手摸到那半瓶老白干,狠劲地喝了两大口,啊,热辣辣地滑进肚里,舒服了一些,感觉有了一点暖意。他拎着酒瓶返身回到炕上,重新躺下,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听着窗外阴冷的风声……
他晕晕乎乎地好像来到一个慌乱的山岗,啊!那不是白发苍苍的老娘吗!离世已有半年了的老娘正站在路旁,满脸的泪花,一只手扶着拐杖,一只手向他无力的挥舞着。他一下扑倒在老娘的面前,孩子似的‘呜呜’大哭起来。老娘疼爱地抚摸着他的头,伤痛地说:“儿呀!瞧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当初我劝你不要喝酒,可你就是不听……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你这个混账东西,就知道喝酒,气死了你娘,今天我非得打死你这个不孝子孙!”
李黑子随着声音望去,只见离世十几年的父亲,突然从老娘背后蹿出,举着一个大木棒向他抡来!他吓得吗呀一声正待逃跑,一个尖利而又沙哑的声音从耳边炸响。
“我要砍死你!你这个挨千刀的,你打了我一辈子,我今天饶不了呢!”他猛抬头,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举着一把大刀,发疯般向他砍来,啊!那不是自己的老婆吗,他来不及躲,一刀正看在他的肚子上,呀!那血汩汩地涌,肠子使劲地往外冒,他疼得手捂肚子翻身打滚地大叫……
他猛地坐了起来,豆大的汗珠正顺着脸往下淌,天哪!可怕的噩梦,该死的胃痛正凶残地折磨着他!
他摸起那半瓶酒,把酒一股脑地都倒进肚子里!头在胀大,房子在转动,他又栽倒下去。
‘叮当——叮当——’什么声音,鞭炮响,过年了?还差十几天呢?
他迷迷糊糊忆起以往过年的情景——一家人高高兴兴放鞭炮,然后围坐在一起吃饺子,孙子总是乐呵呵地给他倒上满满一碗酒,然后伸手笑嘻嘻地向他讨压岁钱。他隐隐约约又见孙子捧着一碗酒,向他走来,他正待起身接酒时,只听‘啪’地一声,酒碗被打翻在地,
“不许拿!”随着一声大喝,只见老婆拿着一根粗木棒,恼怒的向那些酒瓶砸去,只听‘稀里哗啦’瞬间满地碎片,孙子吓得大哭,老婆又直奔他而来,将木棒狠狠地戳到他的肚子上……他‘嗷’地大叫一声,惊醒了,又是一个噩梦,又是一身的冷汗,他两只手用力地抓着肚子,真想把那鬼怪一样的东西抠出来。他死死地咬着嘴唇,血顺着嘴角淌了下来!
窗外的风吼得更凶猛了!
屋子里已经没有酒了,他那充满血丝的眼睛,圆圆的瞪着。
时间一分一分地流逝着,‘滴答滴答’的声音,仿佛一口一口地吞噬着他生命里仅存的一点东西。
那张诊断书瞬间变成了雪片,在他的头上狂舞了一下,又无力地垂落下来!盖在了他灰土般的脸上,他没有眼泪。
黑夜长得已经没有了尽头。
他强支着身子,摇晃着下地穿好鞋,又翻出两件像样的衣服套上,然后踉踉跄跄地来到屋外。
老婆和孩子们的房门紧紧地闭着,阴暗的夜空没有一点星光。他对着苍天长叹一声,然后抓起一根绳子,歪歪咧咧地向后院那棵老槐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