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很安静，敲几下开着的门，他才回转身来。
　　 “稍等片刻，就好。”他正在处理文字，看起来，跟我的输入速度不相上下。
　　 “没事没事，你忙着，我是闲人。”给他打过电话，他也跟我打过电话，都不巧有事不在办公室。今天电话里被我逮到了。看上去，文件还挺麻烦。他点击了保存。“先保存吧。”
　　 让我坐下。我们对坐，他仔细端详我。“你那年的？”我说了年份。
　　 他笑笑说：“你的状态比我好。”
　　 我说：“怎么可能，我比你长4岁呢。”
　　 他说：“真的，看你，满面光彩，看我这愁云密布。”细看，还真是的，早先经常见着本来年轻的状态忽然变得憔悴。
　　 我说：“什么事让你成这样啊。”
　　 “除了儿子，还能有什么事。儿子又回来参加高考了。”他顿一下桌面上的铅笔
　　 “儿子？不是上大学都两年了，怎么会这样？”这是憋在我心里的话，没法问。前两年就知道他儿子高考完上学去了。可能被退了吧。这样的细节，还是别提的好。
　　 “是吗，那是孩子受挫折了吧，马上高考了，你还得调整好状态，给儿子营造个好的氛围呢！”此情此景，还能说什么呢？安慰，无济于事；不安慰，于心不忍。
　　 “道理是这样，可是这种调整难呢！”真是的，过去红光满面的大校，一下子萎靡了不少，眼眉间，多是细纹。
　　 认识他是1980年代未期，一个年轻的学生医生。因为是同乡，就熟识了，到医院的时候，他总是说话轻轻的，态度和善。所学是中医专业，医院撤了中医，他又去进修，内科什么的。时光荏苒，一晃20多年过去了，当年的一个小医生，已成高职，从戈壁滩到北京，又从北京回来，已经是4颗星的大校高职了。现在负责小城的防检工作，责任重大，使命光荣。
　　 他应当是幸福得够戗的家庭！他们两个军人一个孩子，月入2万多，是多么令人羡慕的啊。没想到，他也如此惆怅。真是的，幸福总是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啊！
　　 无论自己有多光鲜，孩子身上出丁点儿问题，都足以让你威风扫地、生活无味的。前些天看过那坑爹的孩子，真不给他父母省油。
　　 “也是的，现在的孩子，懂事太晚，既不知道照顾自己，也不知道为父母分担。”我现身说法。“咱那也是一样，让他找朋友吧，他说还早；让他把有些人事关系处理一下吧，他说不用。什么事情都是遇上了现抓，难了才知道大人早说过的。我们的经验在他那里一钱不值，气人呢。”
　　 “是吧，现在的孩子，都是这样，很难听进去什么。”他脸上浮起一丝笑来。“是，谁家都有难念的经。”
　　 “我的体会就是，孩子，都是自己给自己找的对手，生来就是跟父母较劲、有时候让你肝疼的敌手。最后的结果，还是得向他投降。只要不是什么原则大问题，还得随着他走。”
　　 “呵呵，是啊。那个都不好对付。现在，说不得，管不得，真是难。”他让我喝水，拿出瓶装水、指着热开水让我挑，不愿麻烦他，我要了瓶装水。他拧开水杯，喝了一口。
　　 “你这里的水都是安全的，那个都行啊。”他们就是搞各种检测的，应当不会有不合格产品的吧。
　　 “嗯哈。”他笑了。“还行，我们喝的都是自来水直接接来烧的，完全可以的。”
　　 “我也是。现在知道你们这样用，我更放心了。”我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农夫山泉，有点儿甜。媒体热炒它的品质，或许是广告效应。有些人为了出名，不就是专门搞些子负面新闻炒作的吗！现在，能信什么真不好说。突然想起电视里报道的羊肉卷事情来。
　　 “哎，咱们这里的羊肉卷怎么样，你们查了吗？”
　　 “你不知道？我们早查过了。电视里报道过的吧。”他顿一下。现在，他的神态比刚刚好多了。说到工作，他如数家珍。
　　 “我们这里也有假冒的。用羊油渗大肉的，鸡鸭肉的都查到了。你看看我们留取的照片。”他到电脑前，捣故了一会儿才找出相片来。清清楚楚的，连家禽的皮都在里边。“这是胆大妄为的，鸭皮还在。不好搞DNA，我们只好判定是家禽肉，有皮在上边的。”
　　 “真是没什么能吃、敢吃的了！在小城，吃放心东西，全靠你们了。”
　　 “嗨嗨，也不能完全靠我们，还得自己小心，有好些东西我们也检测不到。还有些东西，我们说了也不算的。”他摊了摊手。我知道他说的是这里自办的矿泉水产品，大体是不合格的。他刚才问我们现在还喝不喝，我说不喝了，他说不用喝，我就听出弦外之音了。
　　 “是的，这个环境里，许多事情都不正规。”权力要比其他都大，特别是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没有正常社会秩序的地方，表现更甚。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暗淡又回到了身上。
　　 食品安全，生活安全，有多少是因为管理不到点燃的贪欲之火？！
　　 相识几十年，没看见他有过这样低沉的状态。家庭的，社会的责任与压力交汇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钢铁汉子也会打颤。
　　 “还有二十来天就考试了，有什么愁都得放下，有什么伤都得埋下，要把欢欣带到脸上，通过你的言行带给孩子新的希望啊！”虽然都是明了的道理，可现在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可说！
　　 “难啊！这难，谁遇到了谁知道。”他心里的坚冰很难溶化，他脸上收回的笑容再难浮现。
　　 “是，不难就不当这号父母了。”我是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是，还有什么话合适？“无论如何，想开些才是硬道理。你我都替代不了孩子是真的。再急，再愁，再表现得悲伤，对孩子也起不到正面作用。应该想到，他现在需要你的鼓励，你的开朗，你的大度，或许，这才是对他有用的东西。父亲总得有父亲的气量胸怀吧，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被困难问题压倒哇！”这是我多少年生活工作的体会。因为在问题面前，只有勇往直前，才可能摆脱困厄。“再说，孩子只是暂时受到挫折，他还小，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机会还很多。所以咱们永远得抱有信心。”这也是我的真实感悟。只有对孩子抱有信任与信心，自己才对生活和未来有信心与希望。
　　 “嗯，也是的，孩子并没有本质上的错误，遇到的也是暂时的问题。是得抱有信心，不然，我们自己就什么方向了。”平常的话，小小的理，大家有了共鸣就不一样。看上来，他的心境也在慢慢开朗着。
　　 “是的，特别是你，在这几十天的关键时期，要多给孩子传达‘正能量’，才能让孩子奋斗出好结果。你的心情，就是不说话，对他的影响都至关重要啊！”面对任何一个在孩子关键时期犯嘀咕的父亲，我也会跟着焦灼万分。
　　 “对的对的。我是得认真地调整调整。”他的声音还是过去那样的平和亲切，虽然过早过多添加了些焦虑沧桑，但还是透露出年轻时修炼出的精神情状。
　　 “叮呤呤”手机响了，单位领导的电话，告诉安排了新的工作。刚放下，手机又响，财务的电话，还是跟领导的电话一个内容，那件工作要抓紧做，数据要准确，明天开常委会讨论确定。于是，同他告辞。
　　 “谢谢，我走了。”哦，忘了介绍，我是来办游泳证的。他早让手下办好递到我手上了。我再次感谢他。
　　 “不用不用，有什么事说。”他执意把我送到大门外。树叶闪亮，阳光真好。走在树荫下，斑驳的光景一闪一闪落在身上。有一丝风，万里无云。一只黄色塑料袋在风里起伏飞舞，忽地一下飘上树梢，没了踪影。它会在什么时候能在哪里落下去呢？不知道。但它终究会落下来的。
　　
　　 2013年5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