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央的杏树又开花了，灰黑、昂扬向上的枝条上满了春俏。她心事重重地打扫着院子，时不时地瞥一眼杏花。杏花年年开，但她从来没有像今年这样在意过，因为昨天她对着杏树给了儿子一个承诺。
　　 七岁的儿子揉着惺忪睡眼，从房里直奔厨房的水桶边，他满满舀了一瓢水，小心翼翼地端到杏树下，虔诚着表情浇了下去：“妈妈，过一会儿杏树就长出叶子了！”
　　 她哑然一笑，说：“傻瓜，哪会那么快！”
　　 儿子仰起稚嫩的小脸看着杏花说：“我每天都给它浇水，它怎么还是长得这么慢！”
　　 爸爸柱着双柺，兹兹地挪出屋子笑说：“别着急，杏儿总会熟的，就像你总会长成男子汉一样！”
　　 她放下笤帚，两步跨进厨房，烧了把玉米杆，洗了洗手，往饼铛上放点油，又晾了碗开水，拿了两个冷馍切成片，放上饼铛，再添一把火，油烟香缓缓飘散了。她逐个翻了一遍馍片唤道：“小憨憨儿，别看了，吃了饭好上学！”
　　 儿子奔进厨房，嘻嗦着把滚烫的馍片用筷子穿了，捏一撮盐撒在馍片上，香香地吃起来。儿子吃过三片馍，放下筷子搓搓手，嚷道：“饱了，饱了！”
　　 她端起碗，抿了口水，把碗沿送进儿子嘴里说：“不烧了，用老虎嘴喝，将来长他个骆驼个子！”
　　 儿子咕咚、咕咚喝了半碗水，抬头看一眼墙上的时钟，猴一样蹿回房里，捞起一个破旧的黑色手提包，勾在胳膊肘儿上，说：“妈妈，快点送我去，又要迟到了！”
　　 她把儿子抱上自行车后坐，跨上去，飞快地蹬起了脚踏。到了学校门口，儿子滚下车，微微侧了身，胳膊肘儿勾起黑色手提包，头也不回地进了教室。
　　 她瞥一眼学校门口争抢着买炸鸡腿、烤香肠、肉夹馍的孩子们，再抬头看看黑压压的天，觉得阵阵冷气袭了来。她飞快地赶回家，见老公正在咽最后一片馍。她边泡馍边说：“要不够，你自己再炸点儿！”
　　 “我什么也不做，吃不了多少。”老公说完挣起身回房里去了。
　　 她吃完泡馍，又跨上自行车，脚踏飞转了二十多分钟，终于赶来了放柳树苗的地里。她放好车子，和几个工友嬉笑了几句，正准备开工，头顶却感到润润的凉。她一仰头，冰冰的雨点密密地打在她黑黑的脸上。
　　 “下雨了，可以心安理得地睡个懒觉了！”几个工友嬉笑着跑到电动车前，嗖、嗖几声不见了影儿。
　　 她抹把冰冰的脸，仰头看看天，想不通今年的春天为什么会下这样大的雨。她无精打采地往家挪去，心里暗暗叹道：今天的四十块钱又没事了。不觉间，她已骑到专卖各种包的那间店外，店里包的价位都在一百块钱以内，挺便宜的。她每次路过这间店时总想冲进去，今天也不例外，她停在店外，想：家里虽然还有一张大钱，但人前礼往总不能赊账呀！
　　 她又深深地看了眼那间店面，狠狠地蹬起了脚踏。她在村里的小卖部前停下来，硬着头皮走进去，从货架上摘了两个食品袋，埋头走到鸡蛋筐前尽量多的装了一袋鸡蛋放上了电子称。
　　 “十八块钱的！”店老板盯着她，边说边系好了袋子。
　　 她努力地笑笑，说：“先记下！”
　　 “姐，你的账都记了两页半了，快三千了！”店老板礼貌地笑说。
　　 “哈哈，三千不值什么，等你哥好了，干个十天八天活儿就有了！”她边说边往外跑。
　　 “哎，我哥摔断腿快一年了，咋还不见好呢？”
　　 “说话就好了！”话音未落店老板已经看不见她的人影了。
　　 雨下个没完，像是要哗啦啦到世界末日那一天。她和好面，搬条板凳坐在厨房门前，双手抱紧胸口算计着地里的树苗还能放几天，放完树苗后又该上哪里去找活儿干？假如找不到活儿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她想到这里不由站起来在厨房里来回踱走。
　　 恍恍惚惚间已快放学了，她收起愁眉，闪进雨中，从以前种花现在种菜的花池里摘了一把翠生生的菠菜又闪回了厨房。她炒好菜，奔到案板前，腾嗤、腾嗤几下，不大的面疙瘩已圆溜溜盖满了案板。
　　 她放下擀面杖，洗洗手，披了雨衣，接回了儿子。烧火，打鸡蛋，下面条，锅滚了三滚，一个鸡蛋捞给老公，一个鸡蛋捞给儿子，一碗面捞给自己。她往三碗面上浇上菜，回到卧室推醒熟睡的老公，轻声道：“吃饭了，吃了好输液。”等她再回到厨房，儿子已呼噜、呼噜吃起了面，边吃边嗫嚅着说：“妈妈，这次月考我又考了双百！”
　　 她翻翻碗里的面，瞥一眼院中的杏树，笑说：“我儿子真厉害！”
　　 杏树叶茂了时地里的树苗放完了，一算帐，她已经预借光了这些天的工钱。她盯着账本，心里不是味道：“哎，本来是和儿子说着玩的，现在看来真的只能靠那棵杏树了。”
　　 杏儿终于熟了，浓密的绿间点缀着些许橙黄。杏儿虽不太繁盛，但她还是忍不住笑了。比她更高兴的是儿子，他手里握着一根长长的杆子，咬紧牙关，试了几次都没能举起来。她哑然一笑，拿过儿子手里的杆子：“来，妈妈打，你捡！”她说完用力打起了杏儿。
　　 儿子猴一般围着杏树捡那甜甜的杏儿，妈妈打左边他就捡右边，妈妈打右边他就捡左边。不一会儿，树上的杏儿就被打光了。她看看儿子捡到纸箱里了杏儿，约摸有三四十斤。儿子蹲在杏儿前，咽着口水说：“妈妈，去年的杏儿真甜呀！”她鼻子一酸，温热的湿停在了眼角。她不忍再看儿子，颤颤地说：“今年的杏儿一样甜，不信你尝尝！”
　　 儿子看看妈妈，又看看杏儿，小心翼翼地拣出一个破了皮的，放上鼻尖闻闻，才张大口咬了下去：“呀，杏儿真是超级、无敌甜呀！”
　　 “甜就多吃几个！”她压抑着无法再压抑的颤说。
　　 儿子啃光了杏仁上的杏肉说：“不吃了，甜杏儿要卖好价钱！”
　　 她看不下去了，一把抱起杏儿箱，放上车后坐，扎实了，说：“走，进城！”儿子蹿上车子前梁，双手抓紧车把说：“走！”
　　 早晨的清风抚过她的脸，凉凉的，好舒服。老公昨天出去打工了，今天杏儿又熟了，几个月前答应儿子的事终于可以实现了。想到这里她的心情不由明媚起来，她和儿子说笑着，飞向了城里。
　　 她停在一个十字路口，四处望望，咦，真奇怪，以往这里有许多商贩的，今天怎么一个也看不见？她疑惑不解地把杏箱放到树荫处，再瞧瞧比自家的床铺还要利索街道，越发疑惑了。
　　 这时，她的耳际传来了警笛声，警笛声越来越近了。她朝警笛传来的方向看去，有一队衣着鲜艳开着摩托的交警闪过去了。接着是一溜耀眼的小卧车缓缓开过去了，她和儿子都看呆了。
　　 她一时反应不过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这时冲上来了两个城管，其中一个破口骂道：“你这黑贼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谁派你来坏我前程的！”那人说时几脚踩烂一箱杏儿。
　　 儿子惨叫一声，滴答着泪水，冲上去狠狠咬了那人的手背一口，撕破嗓门儿嚷道：“你还我新书包！你还我新书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