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进入老家村口时，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这样一条标语：“提倡一对夫妻只生育一个孩子！”旁边还有一行字：“配种站由此向西。”我不禁哑然失笑。当然，我知道，这不是一条标语，而是两条。这标语说的也不是生孩子要去配种，而是哪家母猪发情了需要配种，请由此向西找老阚家的种猪。人家写得清楚，但我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问路上碰到的二蛋，这标语是怎么回事。二蛋说，人家计生宣传员在写标语时，正巧老阚赶着种猪经过，老阚掏出香烟，央人家在旁边写上了这么几个字。我想，这最起码能说明两个问题，一是咱老家重视计划生育工作，二是这老阚虽是农民，也知道做生意是需要广告效应的，即便是公猪配种这样的生意。
　　 老阚今年60岁，是个精瘦的小老头，体重只有80斤左右。早年他给生产队里当过饲养员，一次邻队的饲养员赶着母猪来配种，让老阚写个单据，好回去报销。但两人都不会写配种的配字，老阚灵机一动，写道：“兹有某生产队母猪‘好过’一次，收费两元。此据。”从此，老母猪“好过”一次，成了这一带的保留笑话。那母猪配种好过不好过，也只有老阚知道吧。
　　 老阚瘦小，但养的那头种猪却肥壮硕大，估计能有一吨以上，到底有多重，没有称过，因为一般的称打不起。老阚给种猪起名叫山本五十五，是山本五十六他哥，或者他爹，无法考证。每天，瘦小的老阚赶着肥壮的山本五十五，摇摇摆摆地走在乡间阡陌上，走成小村的一道风景。
　　 随着养猪户的增多，配种事业竞争得很厉害。老阚去过省城，见过世面，知道做生意人有一个玩艺叫名片，他也去印了名片，上面印了8个大字：“老阚配种，上门服务”，还有一串数字，是家里的电话号码。老阚对种猪说：“伙计，没办法，只好委屈你了。好在这事你愿意，辛苦点也没啥，再说，还有我呢，我陪你走。”山本“哼哼”地，看来它愿意，因为不管怎么说，这是它的本职工作，能说什么呢！从此，山本便开展了“上门服务”。每天，山本要走几里十几里甚至几十里，开始时走得也太慢，老阚拿一根竹枝，不断轻打它，催它快走。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山本和老阚就能做到步调一致了。
　　 10多年前，老阚是一红脸膛宽身板的壮汉子，并不如此消瘦，一场重病，差点要了他的命，是省城的医生救了他，为他做了肿瘤切除手术。拣了一条命回来的老阚，啥活也干不了，只在家静养，一日数餐净吃些有营养的好东西，逐渐变得白白胖胖，跟咱们县长有得一比。大家都说他命大福大，只有他的妻子不满意，整天摔盘了打碗地对老阚发些邪火。别人不明就里，认为妇人有点过火，妇人自己也常常自责，只是管不住自己。
　　 要知道，那时老阚50不到，妻子才40出头，老娘们正是如狼似虎的年龄，你能怪她？
　　 后来，家里养了这头种猪。开始，种猪只在家“接客”，并不“出台”，老阚只须把山本从圈里吆出来，它自会找到送上门来的母猪，简单地用猪语“交谈”之后，便直奔主题，没有多少前戏后戏，总能很快地云散雨收，完成任务。事毕，老阚收钱送客，这活并不累人，也不太累猪。直到后来，老阚发现上门的母猪越来越少，才知道四邻八乡养了不少种猪，竞争激烈，只好改为“上门服务”。
　　 开始时山本五十五很不情愿，你想啊，让它拖着如此笨重的身躯，去好远的地方，送那么一点点的“水货”，实在有点不划算。更重要的是，一段时间以后，大家发现老阚瘦了，也黑了，都关心他，说你何苦呢，要钱不要命啊。有见多识广的人就告诉老阚，说现在有一种母猪架子，做一个或者买一个，让公猪爬上去，把那点东西流出来，收集好，有人家母猪发情了，拿一根玻璃管子，插到母猪的“那话”里，使劲挤进去，就成了。哪像你，赶着大肥猪，又不能骑摩托，慢死了。老阚一想也对，就找来木匠做了一个母猪架子，为了做得逼真，他还买来一张猪皮蒙在上面，公猪毕竟是猪脑袋，不明就里，爬上去就是一通猛干，那点液体流出来，老阚用玻璃管子接了。正巧有人来电话，说母猪发情了，要配种。老阚便独自上了路。很快就来到人家，人家满腹狐疑，望向他的身后，什么也没有，以为五十六走丢了，便问，你公猪呢？老阚说，不要公猪，我来就行。人家以为老阚疯了，正在不明就里，只见老阚从黄挎包里取出管子，插到母猪私处。母猪感觉不对，回过头来看陌生的老阚，小眼睛里也是十分狐疑。
　　 那次老阚配种没有成功，误了人家母猪受孕期，人家责怪老阚，还要他赔偿损失。更要命的是，这家人到处宣传，说老阚配种不行，不是他的活他要干，瞎逞能，弄得老阚好没面子。庄上的那些老伙计见到他还要取笑他，问他插进去什么感觉。老阚百口莫辩，黑脸上泛起暗暗的红光。
　　 但老阚觉得这虽是一门科学，应该不很复杂。你想啊，一头猪能做的事，人却做不了？不就是挤进去么，猪行，我不行，不是笑话吗！他力排众议，坚持了半年多，但不管他怎么努力，成功率总是很低，老阚只好承认自己技不如猪。但这半年来老阚少走了多少路，每天骑上摩托，速战速决，大多数时间猫在家里，人又变得白胖起来。
　　 再后来，人家母猪发情便不再找老阚和他的山本了，又不是只有一个山本。但老阚是个不服输的人，他终于心一横，还是恢复原来的工作流程――赶着公猪，上门服务。
　　 这一赶就是10年。
　　 老阚虽然和我同属一村，但我长年在外，很少回家，对他并不了解。问到他的身体，二蛋说，现在他身体好着哪，赶上青年人。多亏了那头大公猪啊。我问这话怎么说，难道种猪还能治病。二蛋笑了，说也可以这么说――你想啊，每天老阚早早就起床，弄饲料熬猪食，等种猪吃饱喝足了，天也亮了，那山本精神头十足地准备上路，而老阚往往还饿着肚子。可老阚不以为苦，秋冬披着霜雪，春夏踏着露珠，像一名立志在奥运会上夺冠的运动员那样，坚持不懈，艰苦备尝。有人劝他，说你身体不好，得过“正经病”，还是静养为好，可老阚不听，每天跟在种猪后头，四处奔波。说也奇怪，一般一头种猪只能配种三、五年，可这头种猪陪了他10年了，却越来越有劲，周边人家都点名要老阚家的这头猪去配种，说成功率高，每窝下崽多。
　　 最近，二蛋说，老阚还开通了电话咨询热线，不光配种，哪家母猪有什么问题都找他，他成了这一带的配种专家了。而且，说给你也许不信，就在去年，老阚的老婆还怀上了。我说这不可能吧？二蛋说，是啊，开始都以为是肚子里长了瘤子，去医院一查，说是有喜了。让50多岁的老女人怀孕，那要多大的干劲啊！所以我说他赶上青年人哪。
　　 后来呢？我问。后来没有要那孩子，二蛋说，我们这里计划生育搞得多好啊！再说，他的孙子都能打酱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