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音】落叶(散文)
下着冬雨的夜晚,车灯照着法桐的落叶,一片一片的飘落,冷风里飞舞着,是一种寂寞的凄美。
-------题记
(一)
日子叠着日子,一晃眼,二十年就这样滑过,悄无声息的。
坟头的蒿草风里摇摆,在这空寂的旷野里枯黄着,透着萧瑟的凉意,指尖所触及的墓碑也是一片冰凉,只有姑姑在黑白照片里温暖的笑着,那笑容停留在她四十二岁的时光里。
含泪恭敬的给姑姑磕三个头,上三柱香,尔后掏出手帕拭擦碑身的灰尘,姑姑,我陪您说说话吧,隔了这么久才来看您,这些年,我一直在外漂着,已快不惑之年了,姑姑,表弟家盖了现代化的楼房了,宽敞明亮,您还有一个十二岁的孙女了,长的乖巧可爱,表妹也有个幸福的三口之家了,姑姑,您的儿女都活的很好,您可以安心了。
姑姑微笑不语,我想,她一定是听见了我的说话了的,是吧?
深冬的风吹起了寒冷,抬起头,不远处的一株白杨树正悠悠地飘落下一片黄叶。
(二)
姑姑是一个很平凡的农村妇女。却又是那么的不平凡。
她十六岁时,我的奶奶中风瘫痪了,生活不能自理,吃喝拉撒都在床上,父亲是家里的长子,十八岁,在十几里远的乡政府当办事员,那个挣工分、计划口粮的年代里,姑姑除了地里无休止繁重的劳作之外,还得照顾好奶奶和底下两个年幼的妹妹,光只是怕奶奶得褥疮,一天三遍的给奶奶擦身子、按摩就够姑姑忙的了,还得捶洗奶奶的床单被褥,夜晚,安顿好家人休息后,姑姑就在如豆的煤油灯下纳一家人的鞋。
奶奶走的时候很干净,身上没异味,奶奶感觉自己时日不多,苦苦等了出差在外地的父亲好几天,终究是遗憾,姑姑穿着麻衣料理完奶奶的丧事,按照农村的风俗这原本该是由父亲来完成的,这一年,姑姑十八。
日出而作、日落则归,时光在淡蓝色的炊烟里袅袅飘去,守孝三年后,贫瘠的黄土地开出了爱情之花,次年的春天,姑姑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姑父是一个忠厚勤劳的年轻人。
(三)
儿时的记忆里,去姑姑家作客是一件美好的事。
喜欢坐在二八自行车的横梁上,父亲有力的手臂围住我,一路上的风景悠悠地向后倒退着,然后要过一个渡口,宽宽的东荆河水清粼粼的,在水声和橹声中看倒影着的蓝色天空,看云朵在水里飘荡着。
每次见到我,姑姑都要把我搂在怀里,给我吃糖,记忆中她的怀抱也是美好的。
想来,这该是姑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了,表弟出生后实行责任制承包到户,姑父姑姑用勤劳收获着小小的成果和幸福,然后,有了表妹,一家其乐融融,姑姑的脸上写满了幸福。
然,好景不长,姑父的突然猝死让这个家陷入困境,正值秋播时节,姑姑天麻麻亮就做好早饭放在锅里热着,然后赶着大水牛去铧地,泥土被疼痛的犁开,泪水咸咸的流进嘴里。
姑姑除了透支着体力没日没夜的劳累,风雨飘摇里,独自拉扯着两个年幼的孩子,还要忍受无边际的悲痛和苦涩,这一年,姑姑三十二岁。
对此,父亲也无能为力,很多时候,父亲坐在家门槛上拧着眉抽着烟,烟雾朦胧了他的脸。
屋门口的那棵楝树飘下了一片片的叶子。
(四)
繁重的农活让姑姑迅速老去,沧桑的脸,霜染的发,整个人看上去如秋季的一茎枯瘦的芦苇。严重的风湿如影随形地折磨着她,胃也时常隐隐作痛,羸弱的肩膀难以负重了。
姑姑招赘了一个外地男人,那男人老婆过世了,留下一个男孩,和表弟一般大。
原本就贫困的家要担负起那个男孩念中专高昂的学费,懂事的表弟表妹相继辍学了,初中没念完,尽管成绩优秀。
那年的暑假,我独自骑自行车驮了一些米和鱼肉去姑姑家,房子还是姑父在世时盖的,低矮潮湿,姑姑粗糙的手掌抚摸我的脸:长大了,真的长大了。我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彼时,我已高出姑姑半个头。
蹲在灶门口替姑姑添柴火,一边和姑姑闲聊,姑姑说表弟学泥瓦匠快出师了,表妹也做了村里医生的徒弟,红红的灶火燃起来。
仿若看见幸福在不远处招手。
(五)
得知姑姑确诊为晚期胃癌,那个外地男人收拾了一下连夜走了,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是一些换洗衣服,一些不多的钱罢了。
家再次坍塌。
表弟抱了姑姑在家门口晒太阳一边打着点滴,秋日的阳光那般的暖,我轻轻地蹲在姑姑身边,摸着她皮包骨的手,她的身子也是失了水分的干瘪,看上去轻飘飘的,我说:姑姑,东荆河的水真美还甜。姑姑朝我笑,我撇过头,清晰地听见我胸腔里碎裂了的声音。
表弟学会了抽烟,一支接着一支,默默和他对坐着,看他在缭绕的烟雾里泪流满面,找不到话来安慰。
屋外,阳光悄悄地移动了脚步,秋风把叶子轻轻地吹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