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警】疼痛的艰难(小说)
一、
病房里弥漫着来苏水儿的气味,闷热的连空气都可以拧出水来。
躺在病床上的老禹,双目紧闭,想着心事。
坐在床边的老伴淑兰见老禹总是不声不响地,心里急得慌,又没撤。于是,常常偷偷地背着老禹抹眼泪。
有时候,赶上老禹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和淑兰掏心掏肺地说些话。但更多的时候,却是双目紧闭,不声不语。
住院的第二天,老禹突然意味深长地对淑兰说“我这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起来,要是不好,这一身的债,可把你坑苦了!”说着说着,老禹浑浊的眼里有泪光在闪烁。
淑兰听老禹这么一说,心头象压了一块石头似地喘不过气来,一时竟哽咽起来,“这说啥话呢?谁说你好不起来了?”
说归说,但当着老禹的面,看着他病奄奄的身子,她还是没能多说什么,偷偷地把苦水往肚里咽。
住院才三天的功夫,病房里接二连三地来人,走人。老禹看着新来的病友,就会连连地叹气。看着收拾大包小裹,喜气扬扬出院的病友,就会羡慕地盯着人家‘看’上老半天。即便他的眼睛看不清楚什么,而且看什么都是双影,但只要循声‘望’去,就能感受到人家的喜悦气氛,而每当那时老禹的心里却又是五味杂陈的,不知所以。
二、
老禹,年近六旬,活了大半辈子,虽没什么大富大贵,但也衣食无忧。而生活质量出现状况还得从两个儿子相继工作说起。
老禹的条件原本不错,有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身为国家公务人员,正规的铁饭碗。所以他一直以来都相信这份体面的工作能给自己和儿子们带来一生的安稳。所以大儿子禹洪大学毕业后,老禹一直支持他报考国家公务员。禹洪也很争气,成不骄,败不馁。连续报考了八年的公务员,最终如愿以偿,圆了自己的梦,也圆了老禹的梦。
然而,这份成功的背后却也付出了代价。正规的考试也要进行打点,而且是老禹这大辈子都没能攒下的数字,到最后还欠了亲戚朋友一些钱。也恰恰就是这样的打点把老禹折磨得身心俱疲,疾病连连。
自从禹洪参加工作以来,老禹由于身负压力过重,经常头疼脑热的生病。少则三五天,多则十来天。病痛把老禹折磨得面容憔悴,苦不堪言。然而,为了儿子,老禹还是咬着牙挺着。
而老伴淑兰却没有老禹那样体面的工作,但她却是位勤劳朴实的家庭妇女,为了家,为了老禹和儿子们,倾尽所有,任劳任怨。
淑兰没有固定职业,十几年前和朋友学了份制作蛋卷冰淇淋的手艺,而且一直做到现在。每年从五一节开始营业,到十一节结束。半年的时间,能赚个盆满钵满。去掉经营冰淇淋这段时间的日子,余下的时间淑兰也不闲着,自己出去找些零活干。去饭店洗碗,摘菜,都是她力所能及的活计。所以有时候老两口静下来想想这样的日子虽然忙碌些,但也还不错,至少生活还是有着落的,欠下的债慢慢也会还清的。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老两口盘算着好日子快要来了的时候,一次意外却改变了他们的生活。
三、
算起来,禹洪参加工作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了,三十岁的他,早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女友小静是个文静,贤淑的女孩子,无欲无争地,倒也让老禹和淑兰满意。于是,双方亲家坐下来商量两个孩子的婚事。
婚事商量好了,日子也订好了。就等着订好酒席,安排好婚车,通知亲戚朋友到日子来喝喜酒了。然而,老禹却有件心事一直悬着。因为禹洪当年报考的公务员属于佳城指标,工作后并未分到哈城,但那也无所谓,反正是铁饭碗。但现在禹洪要结婚了,婚房却没有着落,虽然小静说没房也不嫌弃,先租房住着,慢慢条件好了再买房。但老禹的心口却堵得慌,在他的传统意识里,哪有儿子结婚,老子不给准备房子的道理?
为这事,老禹可犯难了。原本就少言寡语的他,现在就更话少了。想买房,自己手里没有余钱;不买房,孩子结婚,一辈子的大事,当父亲的不张罗套房子,在亲戚朋友面前,他这张脸往哪搁呢。
就这样,闷葫芦似的老禹,整天不声不响地,这可愁坏了老伴淑兰。淑兰看他那样子就心急,却又问不出个好歹来。于是,有段时间,老两口对着愁,连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愁绪的味道。
这天下午,老两口正愁着不知怎么好呢,禹洪从佳城来电话了。
“爸,我看了套二手房,离单位不远。”禹洪打过电话,开门见山地说。
“多少米啊?得多少钱?”老禹一听愣了一下,然后心虚地问。
“这地方房子比哈城便宜,不到五十米,含税二十万元多点儿。”禹洪在电话那边欣喜地说。
“那还得二十多万元呢……。”老禹小声地说了句,便再没了话音。
电话那端的禹洪听出了父亲的话外音,把嗓音提高了八度,“爸,您放心吧,我凑到首付款了,不用您张罗啦。”
老禹好象没听明白似地,“什么?你买房子不用我张罗?你哪来的钱?”
“小静知道咱家为我工作的事花了不少钱,她把自己这些年的积蓄都拿出来了,再加上我的积蓄,首付款就够了,您就不用操心了!”禹洪一字一句地在电话那端又接着说,“打电话告诉您一声,房子的事情解决了,您老就放心好了!”
听筒那端禹洪的话语象连珠炮似地传了过来,一下子弄得老禹竟不知如何是好了。放下电话的瞬间,心里还感觉象做梦似地。他猛劲儿地掐了一把大腿“啊!有疼的感觉,不是做梦!”老禹自言自语地念叨着,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
淑兰看老禹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疑惑地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你,没发烧吧?”
“发什么烧啊?小洪结婚有房子了!”老禹这才如梦初醒般地拉着老伴的手,欢天喜地地说。
四、
北方的春天来得晚些,正值四月时节,草儿未绿,迎春花也还未张开笑脸,连大街小巷里都还没有一丁点儿春的气息。
但是老禹和淑兰的心里却如沐春风般的美滋滋的。眼看着快到五月份了,禹洪的婚期订在五月二十五号,老两口天天盼着,日日数着。老伴张罗着做喜被,置办烟酒糖果。老禹则张罗着订饭店,婚车,打电话通知亲戚朋友到日子来喝喜酒。
当这一切都准备得妥当了,老禹坐下来环顾一下自己的老屋。“咱也把这房子粉刷一下,喜庆喜庆。”
“行啊,孩子结婚是大事,要来好多亲戚朋友,咱也跟着喜庆喜庆吧!”正忙着洗衣服的淑兰满脸带笑地附合说。
第二天,老禹买来涂料,准备自己大干一番。原本淑兰说找个站大岗的给粉刷一下,不想让老禹挨那份累了。但老禹死活不肯,“又不是多难的活,我也不是没干过,自己刷吧,还能省点手工费。”
见老禹那执着劲儿,淑兰也就由着他了。接下来老禹粉刷墙壁,她端料打下手,老两口忙火得兴高采烈,不亦乐乎。
“我怎么眼眶疼呢?”突然间站在椅子上的老禹回头对淑兰说。
“怎么眼眶疼了呢?你快下来!”淑兰慌忙走过来,双手扶着椅子,示意老禹从椅子上下来。
老禹顺着淑兰的手劲儿,慢慢地从椅子滑了下来,然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昨晚眼眶就不舒服,我没当事儿,也没和你说。刚才登高之后,感觉悬晕了一阵,眼眶更疼得厉害,而且眼睛也有点儿模糊。”老禹双手抚摸着两侧太阳穴,慢悠悠地说。
“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咱先不刷了,你去床上躺会儿吧。”
说着,淑兰把老禹扶向床边,脱掉鞋子,让他躺在床上,回转身自己去收拾满屋的凌乱。待收拾完毕后,又去厨房熬了些米粥,凉了两碗,去叫老禹喝粥。却见躺在床上的老禹呼呼地睡着了,“这老头子,可能累着了!”她笑着自言自语道。
五、
隔天早晨,淑兰四点多就起床了,做好了饭菜,去叫老禹吃饭。
“我这眼睛怎么看不清东西了呢?看你是两个人啊!”刚刚睁开眼睛的老禹,疑惑地大声说。
淑兰一下子愣了,“怎么看不清东西呢?”联想到昨天的一幕,她果断地说,“走,咱去医院。”
老禹也觉得心里没底,“嗯”了一声,随着淑兰收拾妥当,打车直奔医大医院。
急急忙忙的老两口来到了医院,在导诊的引领下挂了号,随后进行一系列检查,化验,最后大夫诊断,“你这是神经系统出问题了,去神经科住院治疗吧!不完全是眼睛的事!”
一听这样的诊断,还能有什么说的,住院就住院吧。但是左想右想,老禹都想不明白,怎么突然间神经系统就出问题了呢?
当他把这一疑问说给大夫听的时候,大夫用探寻的目光问他,“你最近有过什么病没有?比如发烧,感冒之类的。”
经大夫一问,老禹和淑兰这才恍然大悟。大概在半个月前,老禹的确患过一次感冒,而且还挺重的,发高烧,烧了两天,老禹硬是没去医院,靠药片挺了过来。但好了之后,老禹总觉得走路两脚轻飘飘的,没有力气,却没想到这次的病,还能和那次感冒有关系。
“是的,有关系,这就是高烧引起的,再加上长期的心结抑郁导致病毒侵入体内,终结成疾。”大夫听后断然地说。
“必须得住院治疗了,神经系统才能恢复过来。”大夫看了看老禹,又看了看淑兰,又一次肯定地说。
于是,老两口在护士的帮助下办理了神经科的住院手续。接下来,经过几位专家会诊,检查,老禹开始静点。
就在老禹静点的时候,一位陈姓大夫把淑兰叫了出去,“儿女来了吗?”
一时间淑兰张口结舌的,两腿突突地不听使唤,“好好的,问儿女干嘛?”心里这样想着,嘴里却说,“两个儿子都在外地,没来。和我说吧!”
“最好让儿子们回来,我们会诊后怀疑是一种罕见的神经系统疾病,而且治愈的过程很繁杂,更何况许多事情我们也要和他们商量。您就尽快联系,好吗?”陈大夫说完后转身走了,丢下孤单单的淑兰站在走廊里呆愣着。
慢慢地,两行清泪顺着淑兰的脸颊流了下来,流进嘴巴里,一时间嘴巴里苦咸参半。
就这样,她站在走廊的暗处,任泪水流了够。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怎么突然间就生了病,而且必须得让儿子们回来。
六、
春天的佳城,虽然空气里还有些淡淡的凉意,但是禹洪的两居室却在紧锣密鼓的装修过程中。温润的阳光透过窗户的间隙倾泻进来,使得这里格外的春意盎然,暖意融融。
但是,今天一大早禹洪便觉得心绪不宁,干什么都没有心情。小静买来的早点还放在桌子上,怎么看他都觉得没胃口,不想吃,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午间休息,坐下来的禹洪,用异样的目光盯着小静,盯得小静心里一悚一悚地,“怎么了?那样看着我?”小静用疑惑的目光询问着禹洪。
“心绪不宁,毛草草的,总觉得有事。”禹洪终于把心里的疑惑吐了出来。
“你是累了吧?能有什么事?”小静走近前,坐了下来,温和地说。
“不行,我得给妈打个电话!”禹洪盯着小静,坚定地说。然后掏出手机,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很快地,电话那端传来接通的“嘟嘟”声,却始终没能接听。
那一刻,禹洪的心绪更加沉重了。放下电话,颓废地坐在沙发上,盯着手机发呆。小静坐在他的身边,用柔和的目光默默地打量着他。
“叮铃铃”没多一会儿功夫,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正是母亲,禹洪快速地按下接听键。
“妈,您在哪儿?怎么没接电话?”没等母亲说话,禹洪便急切地问了一句。
刚刚在走廊流泪的淑兰,看到禹洪的电话打了进来,但她没有接听。她担心自己的声音会影响到远在外地的儿子,于是等平息了哭泣,定了定神,才给禹洪回了电话。
“妈刚才没听到电话声,房子装修得怎么样了?”淑兰镇定的,用平和的语气对禹洪说着。
“妈,你和爸没事吧?我怎么心神不宁的。”禹洪没有直接回答母亲的问题,而是带着询问的语气问了母亲一句。
淑兰的心“咯噔”一下,紧紧地揪在了一起,她在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对禹洪说。
“你爸感冒了,其余的没啥事。要是忙得差不多了,就回来一趟,看有什么落下的事咱们再一起商量商量。”淑兰这样说着,眼里却溢满了泪,但她却竭力控制着没让泪流下来。
“没事就好,这两天收拾完我们就回去。爸感冒了打两针吧,好得快些。”禹洪听母亲这么一说,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了,叮嘱了母亲两句便结束了通话。
放下电话的淑兰,眼里的泪终于缓缓地流了下来。“不管有什么事,都等孩子回来再说,不能让他们在那边着急。”她这样心里想着,擦干了泪,回转身进了病房。
七、
待禹洪回来,下了车之后母亲才告诉他父亲在住院。于是急匆匆地赶来医院的他,也才知道父亲的病情,一时间竟泪流满面,不知所措。
三十岁的男孩子了,没有成家,在父母眼里就还是孩子。禹洪心里清楚,在电话里母亲没有说父亲的病情,是怕他担心。那一瞬间他纠结的心疼得更紧,一半为病中的父亲,另一半是为坚强的母亲。
与此同时,老禹的检查结果也一项一项地出来了。最终确诊为:格兰巴利综合症。一种极为罕见的神经系统疾病,即脑部神经坏死,眼部神经坏死,面部神经以及腿部神经都有部分坏死。而且在省内这所知名医院里,唯有他得了这种万分之一机率的疾病,而且治愈的几率极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