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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征文】那些年,风吹过的日子(小说)


作者:夜泊一水 秀才,1065.8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926发表时间:2013-05-13 12:38:05
摘要:我的外祖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亦是一个平凡的母亲。

【征文】那些年,风吹过的日子(小说) 老李子树挣扎了几十年,终于抵不住岁月的苍老,来不及等到隔年的春天,叶子便一片,两片,纷纷飘落了。秋后的风,徐徐吹来,像是在诉说她这些年飘过的痕迹,她吹过大江南北,吹到了一九五七年南方的某个小村落里。我记得,这阵吹在我心底的暖暖的风,已经缠缠绵绵了八十五个春秋。而这段历史,却是属于一个平凡的女人。
   外祖父一生下来就体弱多病,得的是一种家族遗传病——先天性贫血,然而却有一身坚韧挺拔的身躯。外祖母说,外祖父是村里教书的先生,是村里最有文化的人。早些年我还看过祠堂里关于外祖父的遗史,笔记本中大大小小记满了一本他的生平经历和所获荣誉,这是后人为了表达对我外祖父的怀念所作。母亲生下来才两个多月,外祖父就撒手西去,教育事业干了一辈子,却始终敌不过命运的安排,只留下一个不屈的句号。外祖父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在那即将逝去的两个月里,他每天都要睁开眼的看一眼外祖母,到了第六十九天,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含糊不清的语气,带着最后的眷恋喊着两个字——秀玲,随后就含笑九泉了。这便是外祖父离去之前最后的呐喊。他把一切的一切,都留给了一个平凡的女人,一个坚强美丽而又善良的母亲,她就是我的外祖母——刘秀玲。
   外祖母一个人含辛茹苦,带大了三个孩子。舅舅是家里唯一一个男丁;母亲是最小的女儿;其余两个都是大姐;二姐嫁在了村子的周边;舅舅娶了一个蹶腿的媳妇;母亲嫁给了一个军人,他是对越自卫反击战的老兵,也就是我的父亲。母亲生下来的时候,大姐已经去了北方求学。那时候通信又不发达,外祖母按照大姐留下的地址寄了一封信过去,那封信像是无垠的风,飘飘荡荡,几十年过去了,依然是杳无音讯。外祖母时常翻出大姐穿过的衣服,睹物思人,洗了又洗,看了又看。然而最终感叹,乱世依人,可依旧没日没夜的期盼着,期盼着。
   母亲小的时候是不用裹脚(旧社会的风俗,脚小的姑娘好嫁人)的,外祖父生前就大力倡导废除封建思想。他教书多年,又乐善好施,在村里威望极重,村里的女人生下女孩,遵循外祖父的嘱咐,早已不再裹脚。唯独有一次,村里最穷的赵全富生下一女,已经到了穷怕了的地步,非要给女儿裹脚,好让她嫁个好人家。外祖父听闻此事,匆忙找到他,告诉他:“‘三寸金莲’是封建思想,再穷也不能穷斗志,你让她去学堂念书,文化高了就不怕穷了,钱我来给。”这是外祖母告诉母亲,母亲又告诉我的事儿。外祖母说,我母亲随了外祖父的体质,少年体弱多病,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外祖母是个内柔外刚的女人。一亩薄田,仅凭一双手,一份坚持,养活了三个孩子。母亲说,外祖母一辈子活在牵挂中,她吃过的苦,就像历史的尘埃,无法捕捉,用任何语言都无法诠释的。我生下来六个月,依旧是为生计所迫,父母双双去了远方某个城市务工,因此便把我留在了外祖母家,外祖母会时常望着外面那颗老李子树,她说那里有你母亲的影子,我又时常在夜色临近的夜晚,听到一个孤独佝偻的身影在感叹:“庚清啊,她们都长大了,也都飘去了远方,我做到了,我做到了……”我看那颗老李子树,高大挺拔,那身躯粗粗壮壮,却有数不清的裂痕,那敞开的树皮像似在诉说,诉说着这几十年里,发生在她们身上的故事。岁月的沧桑在它的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叶子逐渐的飘离,随风飘荡,我似乎又看到了外祖母的眼里,那一团朦胧的背影。
   这座南方的某个小村落里,不大不小两千人口,到了我这个年代,已经发展成三千人的大村了。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母亲很小的时候已经开始为家里赚工分,别人一天五公分,我母亲因为年纪尚小,再加上体弱,再努力一天也就三个工分,已经是十分不容易了。
   又是一年的秋天,老李子树上的叶子纷纷飘落了。母亲八岁,家里迎来了第一件喜事。母亲的二姐嫁人了,嫁的是离村十几里远的一位教书先生的子嗣。这位教书先生是我外祖父生前的同窗好友。秋风刚过,冬天还没来得及到来,叶子已经慢慢的飘离,媒婆就来说亲了。外祖母踌躇了几个晚上,把母亲的二姐叫到外祖父的遗像前,说:“你父亲生前大力倡导,婚姻大事儿女自己做主,我听闻对方秉性善良,又有才学,但是这门亲事还是由你自己做主。”母亲的二姐问了对方的姓名年龄,又过了数日,双方见了一面,便应承了下来,这门亲事就这样决定了。外祖母很高兴,大概是由于对方是教书先生之后的缘故吧。二姐嫁人的时候,已经是秋后的事了,那吹在房檐的秋风,似苍老的浮萍,竟带去了些许惆怅。家里,从此又少了一个人,只是外祖母时常站在屋檐下,向那远方眺望,不知是想念大姐,还是在挂念二姐。
   一九六七年,母亲十岁。那年,南方大旱,各地传来旱情的消息,像一把烈日的焦火,浇在了这座村落里。那是一个不安分的时代,又是文革起初,各家各户已经揭不开锅,村里人人自危,家中有米的也不敢轻易拿出来,一不小心就被扣上一个反组织反革命的大帽子。那年的人们等了又等,盼了又盼,依然不见雨露,天边是一望无垠的焦黄色,风儿在哭诉,大地在悲唱,饿死了一群又一群的人。不得已,村里把所有的粮食召集起来分给大家。由于那时计划生育还未实施,各家各户最少的都有三个孩子。分粮食时老干部念到外祖父的名:“赵庚清,你们家现在多少人?”外祖母早已站了出来,大声回答:“四口。”老干部在人群中点了点人头数量又问:“这不是只有三个人吗?哪里来的四口?”人群中已经开始议论纷纷,大多是指责我外祖母谎报人口,想要多分一点粮食。
   外祖母又说:“我并没有想多分一点米,请大家记住,我老赵家——还有个姑娘!”声音到最后已经是哽咽着把后面的话补充完:“你就按照三口人来分,但是我们家的确还有个姑娘!”后来母亲告诉我,外祖母是想念大姐了,她每天都会站在门槛,等着黄昏,等到日落,等了无数个春秋冬,额间的皱痕深了一道又一道,却依然等不到那个熟悉的背影。外祖母说,我总得为自己留个念想,为儿女们留口饭,儿女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死是活都要见上一面的,不管到了哪里,这个家始终留有儿女的一口碗。
   分下的米根本不够吃,人们就开始挖野菜,啃树皮和吃草根,就这样,秋风已经渐渐飘离了南方,漫天的冰冷又掩盖这座村子,时间一恍惚就到了来年的春天。依稀记得,年少时吃饭,我桌前总是滴满了饭粒,母亲就敲着桌子教育我:“现在你们丰衣足食,你可知那时我们连野菜都吃不上,更何况是大米!”后来我又听母亲说,树皮吃下不容易消化,留在肠子里容易闹病。我舅舅那时候还是个很壮实的小伙子,就因为吃树皮得了一场大病。我自懂事起,印象中的舅舅就是一副消瘦的摸样,像极了我的外祖父,便是由于那场大病留下的病根所造成的,加上贫血的缘故,病好的时候再也长不壮实了。村里的郎中嘱咐,切莫再让他吃树皮了,再吃会吃死人的,尽量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外祖母就很惆怅,村里已经借不到米,可吃的树木到处都是剥光了的痕迹,思来想去便踌躇着去远一点的地方借米。外祖母当时已经接近六十高龄了,断然是不能让她外出的。那时候母亲便站了出来,说她去借,去哪里借,她想到了二姐
   这年是一九六八年的春天,我母亲刚好十一岁,春风已经绵绵的刮来,刮在脸上,吹在人们的心里。空气中渐渐有一丝丝的春意,也会时不时飘来一滴雨珠,滴在这座饱受沧桑焦黄的土地里。我母亲出发的时候,外祖母叮嘱:“就算借不到米也要把自己照顾好,看这时日今年是个好时辰,可总算要熬过去了。”
   母亲二姐的家离村落有十几里的路程,她兜里揣着着草根啃着树皮就出发了。母亲没有到过二姐的家,她仅凭模糊的记忆,只记得那个村子叫唐家村。母亲是瘦小的,大多是由于贫血的缘故吧,我们这一代人都随了外祖父,并不是那么高大威武。母亲要赶在天黑之前来回,她走走停停,渴了就只能舔嘴唇,饿了啃树皮吃草根,走到半路的时候已经快到饷午了。母亲一路问着人,终于寻到了二姐的家。她见人就问,生怕自己耽搁了来返的时辰。母亲到二姐家的时候已经是饷午十分,正是午饭的时间。那时候各地的情况都差不多,那片土地到处可见被剥光了树皮的树木,可吃的野菜和草根也被挖了个透,发黄的土地里到处是坑坑洼洼,这片苍老的土地,又吹来了绵绵的风,不知是在叹息,还是诉说着,诉说着这一年它走过的路程。
   所幸二姐的家境还算好,但又有谁知道这个年代自家的烦恼呢?母亲寻思,她一走进去二姐定要管她一口饭,她思前想后,二姐也不容易,省下的这口饭就正好可以带回去留给舅舅补充营养。母亲就坐在大树底下等着,等着,她想着,只要等到饷午过去,就好了。母亲等着等着就靠着大树睡着了。
   母亲是被一阵喧闹声惊醒的,她睁开眼的时候,头重脚轻,只觉得这个世界已经是颠倒的了。母亲被一群人围着,那些人指指点点,有的摇头,有的再叹息,都似乎已经习以为常,这年头饿晕饿死的事件时常发生。因为母亲算是外地来的,各个都不认得。母亲微微颤颤地爬了起来,又是一阵头昏眼花,只得扶住树根,人群中又开始传来叹息声了。他们谈论着,这姑娘是哪家可怜的孩子。母亲好不容易站了起来,眼神终于清晰,脑子也开始活跃了。一个大娘问母亲,是哪家的亲戚?我母亲告诉她,她是赵彩秀的妹妹。马上就有好心人去寻二姐了。
   这段历史我是听二姨说的(母亲的二姐),她给我讲诉这段历史时已经是七十高龄,却依然吐字清晰,我听着不禁潸然泪下。就像我外祖母常说,虽然她是三个女儿中最小的,但却是坚强最善良的。母亲当天发了高烧,仍然坚持着回去,外祖母还等着她把米带回去。二姐心疼她,死活不让她下床,到最后硬是拗不过母亲,只好叫姨夫找来一辆三轮车(手推的那种),把母亲送了回去。
   外祖母说,母亲回去之后也大病了一场,那段时间无法用糟糕二字来形容,就像那年大旱,一样的难熬,等着一个,救活了一个,又差点失去另一个。母亲病好的时候已经到了这年的三月,这场历时八个月的大旱总算走到了终点。春风终于把一场大雨带来,人们站在这片苍老的土地上,欢声歌唱,用尽一切力气来表达对上苍的谢意。这一年是个丰收年,母亲依然十一岁。岁月依然在缓缓的沉淀,生活和日子总算有了一丝安定,外祖母又时常依偎着门槛,望着那颗老李子树,落了一地泪,不知是想到了谁和谁。
   一九六九年,母亲十二岁。文革正兴,大多数孩子被父母从课堂牵回。外祖母对母亲说,你父亲是个有文化的人,不管外面的人如何风言风语,你总该要去学点知识的,将来也有个一技之长,嫁个好人家。外祖母说到这里的时候,又想起了大姐。她说,大姐从小是在外祖父的熏陶之下,才走向了求学之路,这一走就是十几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她在外面过的好不好。你也应该学着大姐,但不用走的太远,你就去找你二姐夫吧。
   这一年,母亲十八岁。家里迎来了第二件喜事,舅舅也结婚了。对方是一个蹶腿的姑娘,我舅舅跟外祖母说这事时,生怕她不同意,踌躇了好久才告诉她这件事。外祖母听后很恼怒,说:“你这不是耽误姑娘的青春吗?蹶腿怎么了?你忘记父亲说过的话了吗?只要秉性善良,咱们家的婚姻大事自由做主,你找个时间,让我好好看看她。”后来过了几天,舅舅终于把舅母带到外祖母的面前,外祖母就问:“他虽然瘦小,但干活不留余力,我老赵家的儿女们都是坚强善良的,他不嫌弃你,你也别嫌弃他,我盼望你们都过得好,你们找个日子事情就这样定了吧?”那一年,大风吹,秋风送,家里增了一口人。可外祖母依然向远处眺望,不知在等待黄昏的到来,还是在等待落叶的归根。
   母亲说,外祖父走的早,留下的的一切,几乎是全部落在了外祖母的肩上。我想,那简单的一切,是否就能简单的诠释外祖母所做的一切呢?那简单的一切,是简单的坚强、等待、不屈、伟大、是一个平凡的母亲所做的简单的一切。
   岁月在沉淀,时间在流逝,一恍惚,时间到了一九七九年。这一年,历时十年之久的文革终于结束了。这一年,人们欢声歌唱,秧歌艳舞,外面不断传来了悦耳的歌唱声:“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毛主席就像那金色的太阳……”外祖母听到,慌忙叫来母亲:“快来快来,这是北京传来的歌声,是你大姐所在的地方,她现在一定过上了好日子,来,我们跟着一起唱。”
   母亲读完高中,时间来到了一九八零年。这一年,外祖母已经是高龄七十三岁。她一生操劳,身体依然健实,没有遇到什么大病,还能下地干活,却已经是撑着拐杖在行走了。这一年的秋风还没到来,叶子已经挣扎着往外飘了,外祖母看着远方,想起了外祖父,她知道自己挣扎不了几年了,还好母亲已经长大成人,舅舅也取了媳妇,唯独的是,这几十年风雨,她依然坚守了一丝期待。这天,外祖母又翻出二姐穿过的衣裤,全部洗了,晾在外面的树杆上,排了老长老长。她把母亲叫道跟前,拿出一张已经泛黄的纸,对母亲说:“你把这里面的地址背下来,趁着天气还暖和,去北京一趟。算算年纪,你大姐这个时候也五十二岁了。去看看你大姐,是生是死,你带个消息回来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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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的伸缩空间要比散文大,所以能更好地表情达意,这大概是小说越来越兴盛,越来越受读者欢迎的主要原因吧。一水的这篇小说,讲述了母亲的母亲的艰辛一生,这篇小说的最大特色是虚实相生,实处全在文中,虚处却在文外。外婆对大姨的牵挂与守望,如同一条隐形的线,将读者牢牢牵住。这需要精心来构思。另,小说细节极为传神,请看这一段:这年,他们回到了家乡,天空飘着毛茸茸的雪花,老远就见到外祖母撑着拐杖依偎在老李子树下,她见到他们的声影,又是揉眼,又是急匆匆的四处眺望。这年的冬天又特别的冷,雪花把见到的一切都染成了白色,白的纯洁,白的透底,分不清外祖母髪上,是雪花,还是白发。如此手法,让人惊叹。推荐精读,谢谢支持!【编辑:葫芦河】【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05145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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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李锦恒        2013-05-13 15:29:51
  感谢参加华文部落社团【华文大赏*感恩母亲】征文大赛,仅代表华文部落社团社长以及众编辑,特对文章赠送1000元宝表示诚挚的感谢和问候,希望更多精彩属于我们,携手共创未来辉煌
天津市作家协会会员,天津市滨海新区作家协会副秘书长。微信公众号:锦书恒言。
2 楼        文友:东辰        2013-05-13 17:45:15
  我越来越读懂你,信手画天河,遗墨度春秋。江山留咏叹,大地书不休!
回复2 楼        文友:夜泊一水        2013-05-13 19:02:10
  东辰谬赞,我一直在努力追寻,离不开你们的指导,问好!
3 楼        文友:围墙        2013-05-15 06:25:04
  所幸的是我们没有经历那个吃草根树皮的年代,所以更加珍惜现时的美好生活。文章抒发了作者对外婆的崇敬,对外婆的想念,婉丽而感人的文字让人唏嘘不已,让人沉入其中,感受了浓浓的亲情!问好一水!一直爱着你的文字!
若你是耀眼的星星,即使在黑夜里,也会照亮方寸。
4 楼        文友:纷飞的雪        2013-06-13 13:52:28
  这篇参赛作品的体裁虽注明是小说,但我更愿意视作散文来读。
   这是属于作者的心灵版图,勾画着那些年里的那些事,作者在写作中表现出难能可贵的坦诚和敏感。在虚实交错中,轻而易举地抓住人心中最柔软的部分,浸润开来,成为一种感动。
   遍览全文,最欣赏文章的结尾,诗意的,柔软的,深远的收束……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5 楼        文友:费曼        2014-09-11 13:38:41
  虽然我不爱看这类型的小说,但是也想过来支持一下。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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