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潮声(中篇小说)
前面的话
新中国成立以后,一切财产归国家所有,因此,国有“保镖”、“警卫”便彻底取代了私人保镖,保镖的形与质都发生了根本变化。从此,保镖职业消声匿迹,保镖亦不复存在,保镖一词渐被人们所遗忘。
随着国家改革开放政策的实施,私有企业与个体经济雨后春笋般蓬勃兴起,于是私人保镖又重新出现于社会。
从某种程度上讲,私人保镖在保护个体财产的同时,也保护了社会商品经济的发展。
据有关资料表明,雇请保镖的人,绝大多数是形形色色的暴发者或暴发后的企业家。这些人当中,一部分热衷于贵族生活的体验;一部分则是因为一些不大不小的经济往来纠纷,长期浸泡于法庭的调查判决之中,从而耽误了赚取更大利润的机会,致使他们不得不采取一种别样的方式。
于是,本文的故事便成为改革大潮中的一朵浪花,悄然发生着应该发生的一切……
第一章
(一)
帅富仁正和妻子吴碧枝坐在客厅看电视,小保姆邹红踏着组合式高级纯毛地毯悄无声息地来到他们面前,口齿伶俐地说:
“大哥,金老师来了,他要见你。”
“叫他进来。”帅富仁把胳膊从妻子肩上拿下来,说,“把灯打开。”说着一伸手摁了一下茶几上的景泰蓝台式烟库,一支加长“小熊猫”便弹在了手里。他并不急于点火,而是给妻子拿了一颗荔枝,轻轻地说,“摆了一晚上,你还一个没吃呢。”
碧枝懒懒地接过来,看一眼茶几上摆着的各色水果,淡淡一笑。
这时,客厅的彩色大吊灯亮了,门口也随之走进一个人来:西服,分头,高条个,白脸膛,长着一双眯缝细长的眼睛,风尘仆仆的样子。
帅富仁急忙站起来,迎了上去:
“士奇,辛苦你了,快坐下,坐下。”
碧枝点点头,欠一下身,把荔枝又放在盘子里。
帅富仁递给金士奇一支“小熊猫”,顺手捞起一把精致的小手枪,向金士奇脸侧一指,食指一扣扳机,“啪”,枪口射出半寸长的一束蓝色火焰。
金士奇和帅富仁先后燃着了香烟。
金士奇说:“经理,这批货我看是砸了。厂方销售科新上任的那个黄科长,根本不把咱当回事,我甩给人家一千块,人家都不拿正眼看。”
“啥话没说?”帅富仁问,“签约和定金他也不认?”
“认是认,就是没货。”金士奇眯缝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烟,说,“啥时有货,说不上,我们要是等不住,人家说马上就给我们退定金。”
“他敢违约!”帅富仁狠狠地说。
“这话我说了。谁违约要负法律责任,但人家说。‘想打官司,你跟厂长打,跟我没关系,你总不能把我拈成钢筋拉走吧!’这是原话。”
“他妈的,简直是无赖,跟咱玩这个!”帅富仁把手里的半截烟往烟缸里一扔,忽地跳了起来,“他那里有提货的没有?”
“当然有。”金士奇也站了起来,“上回和我住一个房间的那家伙,签约比我们晚一个月,可这回一下就发运了一千吨。”
“王八操的,坑咱是个体,腔板子不硬,没有后盾是吧?”帅富仁恶恶地骂着,顾自又点上一支烟,吞云吐雾,走来走去,眉心结成一个大疙瘩,“这两千吨钢材不到位,误了银行的住宅工程,哪咱以后还咋和银行那伙爷们打交道!”
“约期还有几天,要不我再跑一趟,实在不行,咱就和他对薄公堂。”
“打官司不怕,怕的是熬不起那个时间。这个你比我懂,我的大律师!你想想看,上诉、立案、调查、审理……乱七八糟的,要是缠在官司里头,谁知道猴年马月能了结?再说,咱们和厂家几千里路远,打赢了又能咋的,亏的还是咱们。你……我不信想不出个好招?”帅富仁一口气说下来,两只鱼眼冷嗖嗖地在金士奇脸上睃巡着。
金士奇无言,垂下眼皮,做出苦苦思索的样子。
(二)
要说金士奇那可是大明县的名角。按时下影视界的侃话,少说也是个“腕儿”。早先他是县一中的语文老师,属于有水平而没有文凭的那种人。后来自学法律,成为这个县最先持有律师资格证的人。
记得在一次强奸致残人身案中,金士奇被受害者聘为辩护人,官司的结果是,“权贵”之子服法,他也一举成了“名人”。省报还专题报道了金士奇自学成才的事迹。尔后,金士奇又在几起较为棘手的案子中,屡屡成为胜诉辩护人。特别是为解决帅富仁的三角债纠纷诉讼,他是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人。
由此,帅富仁对金士奇更是钟爱有加,一心想挖其过来,成为自己的骨肱膀臂。
一个朗日空净的星期天,帅富仁约金士奇到县城第一流的雅光楼会面。宴毕,帅富仁请金士奇来到一处前临静海公园,背靠农贸市场的住宅区,登上一幢新楼的第三层,然后打开一所三室一厅的屋子。屋里是全套磨漆仿瓷茶色新款木质家具,20寸立遥彩电,210升三门冰箱。
金士奇随帅富仁在屋里转了一圈,一边转一边啧啧称赞:
“嗯,好房子,地段好,楼层好,视野也好,这家具配得也好,上档次,宝马金鞍的标准,不错不错!”
“这房子是你的。”帅富仁把房门钥匙托在金士奇面前。
金士奇不解地看着帅富仁,即而笑着说:
“你是酒喝多了?”
“金老师,你是明白人。”帅富仁坐在沙发上,掏烟点火,“我想请你做我宏达公司的副总经理,兼法律顾问,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给你买了这套房子,你把老婆孩子从乡下搬来,老婆想工作,就在公司任意挑个干头,不愿干我不勉强。你的情况我知道,家里的情况我也了解过,现在搞改革,你要是愿意就辞了公职,或者停薪留职也行,帮帮我的忙,咱们一起干。我帅富仁见了真人不说假话,比真人还真。我不会亏待你。”
帅富仁说着,从一个皮夹子里掏出署名“金士奇”的产权证,连同房门钥匙一起放在多圆组合的铜架茶几上。“我明天十点听你的回话。”他站起身笑了笑,又说,“我在商界混了这些年,别的不敢说,酒量还是有的,再陪两个场子不带忙的。”说完,他走了。
金士奇怔怔地坐着,一动不动,他不再怀疑这是一个玩笑了。他当真应该好好考虑考虑了。
金士奇有十六年教龄,二百一十块钱的月收入,还有农村户口的一个妻子和两个孩子……他自学当律师,除了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对社会的责任感之外,还有一个不可否认的因素,那就是靠自己的能力另外再谋一份收入;谋一份正正经经的有良知有脸面的收入。
他要生活,要养活一家人,他不可能跳出物界,超然成为一个圣人……他想了很多,想了很久,直至夕阳的余辉在宽大豁亮的玻璃窗上映出一片虹光的时候,他才骑上自己的破“永久”仓惶如逃似地奔回到距县城十公里的农家小院――自己的家……
金士奇小帅富仁十一岁。
他被他感动了。
“士为知己者死!”就这么定了。
帅富仁早已为他准备好了办公室。办公室的设施一应俱全,豪华程度甚至超过了帅富仁。仅是案头摆着的一盆文竹,据说就是五百元,一盆一对红九百元。
金士奇的知识,亦或是他这个人,第一次被他人用物的价码衡量出了价值。
金士奇没有让赏识他的人失望。
每次在公司进货,发运、行情预测方面,他不啻是帅富仁的一个帮手,而且还是一个最能使帅富仁放心的独立决策的经营者。不少人也能把东南西北的货物调动得稀里哗啦,但往往会处于货款不能回收或不能及时回收而坐失赚钱良机的尴尬境地,更有甚者因此而破产。
但宏达公司自从有了金士奇这个副总经理,常常是无钱也能拿来货,更不要说谁家拖欠他们的款。
金士奇招法多,点子绝,加之他有“名人效应”,说话办事以法据理,丝丝入扣,嬉笑怒骂,皆成生意,看则一介文弱书生,实则骁勇异常。其足智多谋,伶牙利齿,使大明人只能望其项背而不敢轻易造次。
没想到这回,金士奇竟把脸面丢在了异地他乡。
(三)
帅富仁在地上来来回回地走,像一只困兽,脸色铁青。
金士奇一个劲抽烟,愧惭得无地自容,尤其是当着吴碧枝――他过去教过的学生的面,心里那种难受劲简直就无以形容。
“容我再想想……我先回去。”金士奇磨蹭着站起来,不好意思地说。
帅富仁不置可否。
“金老师,别急。”吴碧枝也跟着站起来,缓缓地说,“办法总会有的,你先好好休息,这几天够你累的。”她和蔼地笑着,向屋门方向走了两步。
吴碧枝没有颐指气使、趾高气扬的有钱女人的那种坏脾气。在有人来家谈生意时,她向来不自作聪明乱插嘴。想听就听,不想听就走,面子上的礼貌还是挺周到的。
金士奇微微点点头,合一下眼皮,缩缩嘴角,表示领受了她的好意。然后转过身,郁郁寡欢地走了。
(四)
夜阑人静。
当落地大座钟奏过一支优美轻柔的短曲之后,报道午夜12点的钟声敲响了。
帅富仁翻来复去咋也睡不着。抽烟,妻子不让。说话,没人应茬。他是着实憋闷得忍受不下去了。
憋闷是小事,只要能憋闷出搞回那两千吨钢材的办法,这点委屈算个吊毛!要不然贴了财,还失信,那可就栽惨了。
帅富仁实在不想打官司,他想找个克敌制胜的捷径,来他个绝的。然而,实在想不出好办法,连被他视作智囊的金士奇,如今都一筹莫展,羞赧回府了。“唉—”他只能烦躁地一声接一声叹气了。
“你要是愿意听,我有个主意。”吴碧枝在他身后悠悠地说。
“听、听,快说!”他忽地翻过身,双手抓住妻子的胳膊,还没抓稳又慌慌地揿亮了壁灯。
吴碧枝也翻身坐了起来,白皙面颊,黛眉星眼,翘角小口,棱直的俊俏鼻子,脑后是蓬松的黑发。壁灯下,那形象宛若一朵乌云托着一轮皎皎明月。一件薄若虹霓的精纺棉丝背心,半露半裹着一对丰实粉白的乳房。
帅富仁一脸灿烂,顺手将吴碧枝揽在怀里,急急地连亲了两口:
“快说快说,一计千金!”
吴碧校瞥丈夫一眼,故意撅着嘴说:
“你不是挺横的吗,咋的现在变得这么温柔了?”
“我是让你说正经的,”帅富仁放开手,坐直身子,“谁让你提这个,翻老黄历有意思吗?”他有些泄气,满脸的不高兴。
“我说的就是正经的。”吴碧枝挪了一下身子,说,“玩横是你的特长,你咋就连看家本事都忘了?”
“还说怪话,我都烦死了!你是等我搞砸了,看热闹呀!”
帅富仁一头杵在枕头上,扭过脸,闭上眼睛。
“笨死了,你就搞女人聪明!”吴碧枝也躺下了。
“你!”帅富仁刚要发作,脑子醒了,“哦,你是说,顺的不行来横的,软的不行咱给他来硬的?好主意好主意!”他一骨碌重又翻坐起来。
“说仔细点儿,看不出,你还有这手。”帅富仁涎皮赖脸地笑着,俯首在碧枝嘴上吃了一口。
“晚上那电视剧你没看?”
“看了,咱总不能成立个镖局吧?”
“一个就够了,请一个顶事的。”
“咋请?”
“金老师咋请的?”
“那咱摸底,不比别人。”
“不论咋,现在社会上乱,有一个文的,必须再有一个武的,你坐镇,他们卖劲,没有办不成的。”吴碧枝乜斜着丈夫,很有城府地说,“亏你还是闯世面的人。”她打个呵欠,关了壁灯,转过身想要睡觉。
“好,就这么干,操他妈的,我就不信!”
帅富仁一把掀开被子,搂住吴碧枝,一只手从她胸上摸了下去……
“你真烦,都几点了……”
正在这时,金士奇打来了电话。
帅富仁听完,哈哈大笑。
“你神经病呀你?”吴碧枝生气地说。
“你们师徒两个,可都是英雄呀,所见略同、所见略同!哈哈哈!”他说着笑着,再一次搂住吴碧枝……
第二章
(五)
吴碧枝上学时成绩一直很优秀,上到高中,已经出落的花儿一样美丽了,收到的情书如果存起来可以出一本书,可她对同学中的这种举动,总是采取无动于衷的态度,把心思全部放在了学习上。
吴碧枝一心想通过好好学习来改变家庭命运,可是家庭的一场灾难,却彻底打碎了她继续上学深造的大学梦。
那年吴碧枝18岁,正准备参加高考,不料父亲查出是肺癌,住进了省城的肿瘤医院,这当头一盆冷水使她从头一下凉到了脚底。
为了给父亲看病,实际是为了延长生命,一天打一针来福灵就需花费三百多块。而父亲不够“级别”,针药费用只能全部由家里支付。家里存款用尽,能卖的电器卖掉,但父亲的病还是不见好转。
有人告诉吴碧枝的母亲,说帅富仁想找个当家人,只要碧枝愿意,即可马上成亲,一来冲冲喜,父亲的病说不上能好,二来由帅富仁照顾,出钱的事可以再不用她们操心。母亲问吴碧枝时,吴碧枝泪水涟涟,说不出一句话。
吴碧枝是怀着一种仇恨与大她二十岁的帅富仁结婚的。
她恨那个该死的“级别”,恨自己家穷,恨帅富仁趁火打劫。
父亲的病终于没有治好,但帅富仁的确是用了心的,她反过来又很感激他。
那个风云激荡的年代给我们留下的东西很多,记忆犹新,刻骨铭心
改革与开放,人与事,国家与个人,男人与女人,潮起潮落,有痛有喜悦,生生死死,明明灭灭……
谢了,问好茶心
这是二十年前的一篇文字
见证了那个渐远的时代
问好撰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