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凉】心茯(小小说)
茯苓,一种寄生在松树根部的菌类植物,可入药。
我猜想,大约每个人的心底,或多或少都有些小心事郁积成结吧,就如同松树根部寄生的茯苓。只希望,它不会成为我们的痼疾沉疴,反而是医治心灵的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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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经过我身边时,衬衫下摆像大鹏鸟般张扬开,擦着了我的小手臂。极轻,像是蝴蝶翅膀掠过。却又极近,近得似乎我一伸手,便能将这蝴蝶捉了来。
我讨厌这种接触。尤其是来自陌生人的。那种看似不经意的身体接触带着肉身的温热让我心生厌恶。
我转过头看他。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恰恰好回过头来。
是干净清爽男子,穿玄色衬衫,剪利落短发。心下略略好过了些。没办法,人总是无法摆脱以貌取人的诟病。我承认我浅薄。
他对我微笑,礼节性地略略一举手中酒杯。
三分钟之后,我知道了他叫沈初白。
是在好友若鸿的婚礼上。若鸿钓了金龟婿,婚礼排场得让我等凡夫俗子自惭形秽望而生畏。真的是望而生畏啊。还好我是女的。若我是男的,光是娶妻当天的银子就能砸得我筋断脉折。真恨不能拿张百元大钞扔进复印机,一叠叠一摞摞,再多也不嫌多。物质生活是个圆,没有顶点。
婚礼当天我是若鸿的首席伴娘,穿了小她一号的伴娘礼服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像极了旧时代陪小姐出游的丫鬟。
若鸿低低附着我的耳。她说林樱你把腰给我挺直了。
她说你知不知道现在大厅里有多少人在看你?你今天的光芒仅次于我啊。
她说今天有好多钻石王老五啊,姜太公的直钩能不能钓到鱼,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她这话不说还好,话音刚落我突然就觉得了浑身特瘫软。我伸出一只胳膊揽住她,亲爱的我已经累扁了,我找不到进入上流社会的入口了,管他王老五有没有钻石呢。
若鸿斜牵了嘴角,轻轻骂,没出息。
我是一位牙科医生。这大概是我保持女王老五身份至今的最大原因所在。每天面对一张张张大了的嘴巴。特别是那些面容俊秀轮廓清晰的年轻男人。他们口中糜烂的溃疡、丑陋的龋齿牙斑、黑洞洞的蛀牙,让我丧失了与人亲吻的能力和欲望。甚至对这亲密接触心生厌恶。
若鸿骂我有病。
是的我承认。我笑嘻嘻地应,用刚刚捡了钱的兴奋得意看着若鸿眼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悲愤。
是啊是悲愤。十年前她以粗通易经八卦相面的目光断定我会成长为狂蜂浪蝶式的人物,结果十年后的我相当让她失望。这间接证明了她完全没有预见的慧根。
我连规矩的可带回家给父辈相看的男朋友也无一个。在被我的职业腐蚀掉我的心理之前,我是有过无疾而终的美好恋情的,并且在我正式成为一个优秀的牙科医生之后,我也颇认得一些传说中的优质男。然而,当男人们急切地想要跨越柏拉图式的交往以期更进一步时,我心里急吼吼地想要去做的,却是掰开他们的嘴巴,以检查有无龋齿牙斑以及口腔溃疡。
那个交换唾沫的游戏相当让我恐惧,而人们却往往对它悠然神往、乐此不疲。
若鸿总说,一个女人的身价,不是说她身上堆砌了多少珠宝首饰,而是她身旁的男人。女人的身价,某种程度上来讲,是由身旁男人的质量决定的。
这个道理我懂。连奥巴马的媳妇儿不都说她最好的配饰就是自己的丈夫么。
所以在若鸿婚礼那天,我任由发型师化妆师在我的脑袋上鼓捣了一个小时还不止。我估计就算我是个萝卜,此刻也被雕成了花。为的就是以若鸿的金龟婿为圆点,以半径千米画圆。广下网,深捕捞,用招展的萝卜花形象吸引他们的眼球。
冗长的婚礼仪式。在男女主持极尽煽情的语言造势下,身边的新娘还抱着她的高堂咧着嘴巴傻乐呢,作为配角的的我却忍不住热泪落满襟了。若鸿母亲眼窝里的盈盈闪光像催泪炮弹一样击中了我。在沉浸于幸福深处的若鸿看来,这无疑是我即将沦为资深剩女的无言感喟。于是这个尽职尽责的媒婆用黑帮大嫂的气势派头召集了一众未婚男性来我面前站队。沈初白夹杂其中,黑眼睛里看不穿内容。
而我此刻却真正如同萝卜花上被撒了一层盐,水分瞬间被榨干。因为我越来越确信即便我下网1000次,也难以捕捞到一个和我一样有着心理疾患的,男人。对面异性的或薄或厚的嘴唇包裹着的,真不知道是我作为牙医的美梦抑或是我身为女人的噩梦。
真的特别害怕年轻好看的男人来找我治牙。他们让人愉悦的面孔和坏掉的牙齿让我有着甚于佛头着粪的悲哀绝望。
所以,如果你是年轻英俊的男人,即便我的医术如华佗扁鹊般出神入化,恳请你不要来找我。我不想病入膏肓。
如果你洞悉我的心理,对于我在医院走廊上见到沈初白那一刻的失落悲伤便可了然于胸了。
沈初白穿一件白衣,雪般洁白。面容清秀身材颀长,跳上白马可呼声王子。只可惜。他出现在医院里,我的牙科诊室外,用着病患的谦卑叫我林医生。我恨他。
我的脸色,呱唧,摔到了脚面上。用句比较文艺腔的话形容就是,我原本和悦的脸色瞬间冷若冰霜了。
这真不是我个性,这样对待好朋友的朋友。难道说我对我的御用王婆的大笔勾画的人选抱有某种希冀?
这真是打击我。
进来吧。我说,看也没看跟在我身后的沈初白,其他客套寒暄的话更是一律免谈。
戴口罩。手套。冷冷地指着诊床:躺上去。
用不容置疑口吻,见惯了病人对于医生的惟命是从。
而他在我身后不动。
我皱眉,转过头去。
他笑,抓起我的手,放一张小小纸片在我手掌。
他说,我不是找你看牙齿的。
他说,给我打电话。
再笑。笑得牙齿雪白。然后转身离开。
这个白痴。缺心眼儿么?他以为他是大明星。
干净挺括的一张纸片,印着沈初白的大名,下面是一串号码,除此之外一片空白。
我在他身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给若鸿打电话。这女的一副唧唧歪歪的声调让我不做下流联想都难。
我说若鸿你给我坐直了用喉咙发声。
她笑得嘻嘻哈哈。这女人被幸福冲昏了头脑,现在要多弱智有多弱智。
比如,她连她死党我的隐私都出卖了。
我觉得我不能活了。
真的活不起了。
她把我这辈子最大的隐秘卖给了沈初白。
沈初白。
我忽然觉得沈初白的那些笑容里满满的都是对我阴暗心理的窥视和耻笑。
额滴个神仙四舅姥爷。
我冲出去,打车直奔若鸿的观景豪宅。张牙舞爪的样子让出租车师傅频频从后视镜里面看我,他心里一定纳闷着这看上去挺正常一女的这是抽的什么风难不成去捉奸?
事实上这世界上心理阴暗的远不止我一个人。在他的眼风又一次意味深长地看过来时,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他轻咳一声,元神归位。
若鸿在家里的打扮相当让我吐血。即使我认识了她十年。她套着条纯黑色的丝质吊带裙,喇叭花样的垂顺在她身体上,一举手一投足,那轻薄的喇叭花瓣上便印出了凹凸有致的身体曲线。而这干净的纯黑色,更衬得她的肤色如细瓷白玉般动人心魄。这衣服穿得,比不穿更令人浮想联翩。
她丝毫不被我咋咋呼呼的气势所感染。我一进门便大叫:那个沈初白。
她伸手过来捂我的嘴。然后我就看见从她身后摇摇晃晃走过来的高大人影。
我一惊,差点儿把舌头吞下去。
是沈初白。阴魂不散的,竟出现在若鸿的盘丝洞中。
沈初白说,林樱你这个人的性格可真是多面性啊。第一次见你,以为你是个精致典雅的淑女,再见你,你是个冷若冰霜的女医生,今天,就是一咋咋呼呼的女疯子。
他近前一步,笑。他说,你还有多少面没有展示,尽管放马过来。
我退后一步。怎么一个惊恐了得。看来我遇上同类了。另一个神经病。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说若鸿我先走了改天再来找你算账。
然而若鸿死命扯我的胳膊。这个妖精笑得花枝乱颤。她说我还没有认真给你们俩介绍过。
她说樱子你等我说完再走也不迟嘛。
她说沈初白除了是个未婚男士之外,他还是个优秀的心理医生。
她说,沈初白是个医生。心理医生。
烟的幽默细胞太丰富了吧,我看着从头笑到尾。
亮点不是一个两个啊,简直是亮瞎了我的眼。
烟,你得好好教教我,怎么写出这么多有意思的词儿,把小说写得这么的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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