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遇
走走停停,看过了许多印刻在照片上的风景,如今翻阅起来,稍加努力就又可以身临其境。这种浅浅的没有生命的回忆,是需要图像辅助的;也有一些回忆,是不需要任何手段便会缓缓飘来,而后带来一个个鲜活的故事。这些难得的回忆,都有一个附加的载体,那便是路过的人。
我常在想,我是不是拥有某种特殊的能力,让只有一面之缘的路人,可以放下所有的戒备,给我讲诉一个又一个生长在大地上晒着阳光的故事。而当我将这一个又一个笨拙的文字,酝酿在心底很久,又鼓足勇气敲打在屏幕上时,我是有了答案的。
我记住的第一个路人,是一个25岁的女人。家人送我上大学时,她和她男人,作为我父辈的朋友与我们结伴到西安游玩。
她是一个小三儿。
我曾怀疑过他们的关系,因为年龄的差距较大,但那种平等的,自然亲昵的表现,让我无法将他们与包养者和被包养者联系。听大人说起时,我没有多说一句话。
她曾经怀过他的孩子,但被他的妻子从楼梯上推了下去,从此被宣判终生不孕。当我得知这些时,我以为故事会以钱作为结尾,可当我们那次遇见时,不能生育的事已经过去了5年。
大人说,他们是真的珍惜彼此。那男人给她买了房子,偶尔过一次二人世界,也再没有更多的要求。我不知道这样的状态是不是最好。但事情就是这么不咸不淡的发生着,而我们都没有评论好坏的能力和权利。
我和她呆在一起两天,年龄相仿的我们,形同陌路。我偶尔会偷看她,白嫩的脸,还有那双深渊一样不忍直视的眼。
我再也没有打听她的消息,路过了便是永久的路过了。我并不讨厌她。因为我知道,谁都拥有生存的权利和自己的方式。我喜欢她,选择了一条疯狂的路,并沿着这条路不知疲倦的艰难行走。不去多余的想象她以后生活的样子。我记住的是一张白嫩的脸,还有那双深渊一样的眼。
我要书写的第二个人是一位母亲,我在从银川开往西安的火车上与她相识。
在我们还没有一句开场白的嘘寒问暖之前,她就笑着对我说,她为她的两个孩子买了没有用学生证的半价票,笑的时候泛黄参差的牙齿对着我,我觉着整个世界都是美好的。
从他儿子的言行中,我猜测到那孩子的智商有缺陷,后来被她自己的故事证实。
小儿子在很小的时候发了高烧,没有钱去医院,于是大脑损伤。后来她和丈夫变卖家产,带着两个孩子四处求医,无果。最终在一个外乡落脚,包了十几户人家的土地,淡然的接受了生活。
她说坐火车是为了回家看老人。老人已经失明了,一直由大哥赡养。说着这些的时候,她的眼里满是泪水。她告诉我,明年她就盖一所大大的房子,接来老人照顾,再给老人养一只奶羊,每天都有羊奶喝。
让她引以为傲的是她的女儿,一个清秀、成绩优秀的姑娘。她说她对女儿比对儿子好很多。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在她死了之后,让女儿把曾经多得到的爱分与她的弟弟。
不知不觉中,我湿了眼眶,但我没有流泪。我微笑着告诉她生活越来越好了。她点头说对啊。又一次幸福地告诉我,明年她就盖一所大大的房子,养一只奶羊。
即将下车的时候,她给了我两个自己蒸得不怎么好看的馍馍,还有一个苹果。我想都没想的收下了。我当着她的面咬了一口馍馍,慢慢地咀嚼。我说,和我妈做的一样好吃。
当我如今书写她时,我眼前存在的是她两手牵着两个孩子,巨大的布包压弯了她的脊梁,坚毅地走着。在即将转弯的时候,回过头给了我一个微笑。那笑,和因为买了两张半价票时一模一样。
第三个人是一个高材生,毕业于名校的经济类专业。我们遇见之前,他就职于西安的一家银行,有相恋8年的女友。但当我们遇见之后,他的故事完全的改变。
那一次回西安,是为他以前的生活做一个了断。家乡年迈的父母亲,西安昂贵的房价,还有着急结婚的越来越现实的女友,让他决定放弃之前的所有。背包回家。
在给我讲诉这些很残酷的事情的时候,他异常的平静,像是叙述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我想能如此坦然地面对必须面对的生活,他一定看的很开。我也没有必要多余的安慰。岁月磨平了他的棱角,挫败了他天之骄子的自信和锐气。如今回想起那大哥,我一点都不同情他,因为经历了这些,他的胡茬才真正的坚硬。
我想在不久的将来,我也会带着一颗平淡的心,走在自己熟悉的路上,给自己的生活,做着一个又一个生死攸关的决定。而后,留起胡子,剪短头发,坦然又平静的叙述我的故事给另一个与我路过的人。
过年后的一个早晨,我在公交车上遇到了一对母女。我们相邻坐在最后一排。女儿有7岁左右,胖嘟嘟的甚是惹人爱。我吃糖的时候分给那小姑娘一颗,妈妈教她向我说谢谢,小女孩儿说,谢谢哥哥。
不一会儿,妈妈的电话响了。
“嗯,大姐啊!我和苗苗坐上车了,快得很,马上就到了……大姐啊,你要好好注意身体,别胡思乱想,我过些日子还去看你的……哎呀,大姐啊,你这是干嘛啊……”
这时候,那妈妈把手伸向自己的大衣兜,几乎是颤抖着,揪出了一张被揉搓过的50块钱。此时,我一头雾水。
“哎呀……大姐啊……你这是干嘛啊?哎呀大姐啊……你这是干嘛啊?你弄得妹妹难受啊……妹妹心里难受啊……大姐啊……”
她几乎哭出了声音,挂了电话,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捂着嘴,眼泪哗哗的落下。
拖着孩子的手,逃跑一样的下了车,那小女孩儿还没忘记给我挥手再见。
我透过窗子看向他们,母亲一只手拉着女儿,一只手扶着树,头略微的低下,似乎连呼吸都很困难。
至今,我依然一头雾水。
我无法得知这其中具体发生了什么,可我几乎可以确定这是一个温暖的故事。在这样一个时代,在这样一个社会,能因为50块钱为题材的故事不常见,能因为50块钱而泪流不止的人不多。在我心里面,这哭泣的人只有确定的一位,但故事却是鲜活的千个、万个。我几乎每一次回想都是一个不同的版本,每一个不同的版本,都能让我湿了眼、酸了鼻。
前几天去汉中找我的老同学游耍,回来的路上,因为堵车整整耗费了7个小时。现在想起,这7个小时不能叫耗费,应该叫永生难忘,因为我遇见了两个人。
我几乎是睡死在那两个人的旁边,但最终还是被他们翻云覆雨的动静叫醒。
我斜视他们旁若无人的亲热,也不烦躁,在心里告诉自己,莫生气,就当看了一场免费的成人表演。
那男人把相机递给我,示意我给他们拍一张合照。我并不乐意的接过相机。
镜头里的女孩儿留着长发,皮肤白嫩到我想掐出一道伤痕。那男人黝黑的脸上有高耸的鼻梁。当相机人脸智能对焦的时候,我吃惊地发现两个人漂亮的眸子里噙满了泪水,像是商量好的一样没有滴落。
我装着继续睡死过去,断断续续的偷听到一些残忍的对话。
这是他们四年恋爱中的最后一次游玩,已经谈婚论嫁的他们,又因为理不清的原因选择放手。
那女的说她猜到了开始,猜到了结局,却没能猜对也没能抵挡住这其中种种刻骨铭心的美好回忆。
那男的说有些人明知道爱不得,但却爱的死去活来。有些时候,明知道放手就代表永别,可还是不得不放手,任他远走。
我终究还是没有忍住,睁开了眼。
那女孩儿背对着我,那男的脸搭在女孩儿的肩膀上,就那么毫无防备的与我对视,脸上早已一片汪洋。我不知道以何种姿态回应他,在那样的场景,貌似任何一种形式的回应,都显得单薄又格格不入。
下车后,在路灯的照射下,我看到他背着她,她任意揪着他的头发,他只管行走,影子越拉越长,在我眼前模糊了。
或许从明天开始,他们的手会被另一个陌生的人所牵,但在今天,他们疯狂的热爱过,并且感动了我。这就够了。那张满含泪水的照片,或许会在他们的相机里删除,但却永远的刻在了我脑里,抚摸不去。
这些与我遇见的人,或许有生之年都不可能再与我相遇,但我想我真的会,也愿意铭记他们一生。他们模糊的、真实的故事,也会陪着我一直走、走到很远很远,走到天的那一边红了一片。
艳遇。那一个个漂亮的人,是我人生旅途的惊艳一笔。这一笔或许会在我身上划出伤痕,再经岁月尘埃的积淀,成为我美丽的又让人生畏的纹身,没有了刻刀的血淋淋的痛。
艳遇,是我再次出发的理由,希望下一个碰到的是你。我将洗净我的灵魂,亲爱的你,准备好你的故事。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