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来牛算是抓住了好机遇，改革开放的好政策一出台，他就在黄土乡的街道上开起了一个小店，做起了老板。最初，说是开了一个店，资金可是少得可怜，冰糖红糖是五斤十斤的进货，香烟是常见的几个牌子各带一条，架上的货物也就是几样牙膏肥皂酱油味精，还不如今天在他的店门口摆摊的人货多。但这不要紧，陈来牛人勤快，缺了货就骑着自行车到几十里路外的县城，百多里路外的邻县批发部进货。三五天去一次也有，连着几天天天跑也有，跑得越勤他的心里就越欢畅。自然，这样的日子没过太久，一年多以后，陈来牛店里的货就日渐丰富起来，到黄土乡街上的小店如雨后春笋般出现时，他的店已经有了一定的规模，是当时黄土乡街上最大的一个私营店，乡里人买一些稀有货在别的店里寻不到时，都会想起“到来牛店里看看有不”。他坚守着“和气生财”、“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百问不厌”、“货卖堆山”、“三分利，盖锦被，对半利，盖蓑衣”等经营理念和策略，乡里人都愿意到他的店里买东西，“来牛”成了黄土乡小店的一个品牌。
　　 然而，陈来牛的小店在黄土乡小街上的风光时间却没有太久，先是黄土乡的头面人物陆续搞起了经营，因而时不时的就有些长头发带墨镜的人来他的店里寻事头，工商税务的人到他店里的次数也格外的多，好在陈来牛坚持“和气生财”，这样那样的麻烦事也就“大事化小小化无”了，只是他的店的规模逐渐就不如别人了，到后来，供销社搞分散经营，陈来牛的小店在黄土街上的地位就风光不再。
　　 十几年的小店老板做下来，年近五十的陈来牛也就没有了当年的雄心，和新建的农民街上那些装修考究店门气派的大店相比，来牛的小店就显得有些寒酸了。当然，来牛的服务态度还是一如继往，老顾客还是喜欢到来牛店里卖东西，除去各项开支，一年下来万把两万块钱还是赚得到的，这对来牛来说足够了。女儿儿子都大学毕业有了好工作，都在外面成了家，都孝顺，他现在不缺钱用。
　　 黄土乡新建了个住宅小区，陈来牛掏出积蓄买了一套，他舍得花钱，用最高的价钱买了阳光最好的一栋的四楼，四室两厅，一百五十多平方。到过年时，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孙女外孙来了都有地方住。
　　 花了最高的价，选了最好的楼，这并不表示陈来牛就住得好。刚搬进来时，来牛确实住得舒服，但这样的日子并不长久，他这栋楼阳光好是因为下面建了小区的服务用房，有小商场、理发店、小诊所，这些方便陈来牛当然喜欢，理个发看个小病他也能比别人少走几脚路。但是，楼下一个开水房就让陈来牛不舒服了，不是一般的不舒服，是很不舒服，是心头的一块病。开水房的烟囱正对着陈来牛的窗子，烧起火来烟就往他的屋里飘。陈来牛是在乡下过久了的农民，如果开水房里飘出的烟是烧木柴烧出来的或许他还能忍一忍，实际情况是烧开水的老倌也不知从哪里捡了许多的泡沫、塑料、旧轮胎，还有那些别人丢掉的垃圾袋丢进灶里烧，烧起火来陈来牛就不敢开窗了，洗得干干净净的衣裳晒在阳台上，一缕一缕的碳尘掉在上面掸都掸不下来，更不能容忍的是烧塑料冒出的臭味让他作呕。
　　 陈来牛找居委会的人说了几次，没有回音；又找烧开水的老倌说了几回，也没有一点作用。老倌的道理很简单，烧木柴要钱买，烧这些东西不花钱。如果烧柴卖开水，那是赔本的买卖没人去做，烧塑料废品才有钱赚。陈来牛找老倌说多了，老倌就不欢喜了，就说，我赚些钱你就这么难过？就只许你赚钱就不许别人赚些钱？你也不是祖宗传下来就是个财主，原也不过是个种田地的红脚胫，难道说以前家里煮饭烧火就没被烟熏过，有了些钱身子怎么就这么金贵起来。你的那些钱是你开店赚的，“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你做了大老板，你敢说没赚过昧心钱。
　　 找开水店老倌说烟火事的当然不止陈来牛一个，受烟火害的这几户都找老倌说了，但不顶用。陈来牛晓得，开水店的老倌这么硬，是因为有孙乡长做他的后台。开水店的老倌是孙乡长的老婆娘家的叔叔的连襟。
　　 如果说烧塑料的烟火是一天两天，陈来牛或许挺一挺就过去了，可现在的问题是这样的日子不知何时是个尽头。没有希望的日子是最难熬的。最让陈来牛不满的是这一年过年时，儿女们本来说好是住到元宵才回城里去，却因为不能忍耐这种烟熏的滋味，过了正月初三就一个个走了，几个后生亲戚来拜年都不肯吃了饭再走。到这时，烧起烟火的就不只开水店的老倌了，陈来牛的心里也烧了起来，烧起来的是无名烟火。
　　 心里烧起了烟火却不能冒出来，陈来牛心里的火还只能窝在自己心里。一次又一次找居委会、找乡里都没有用，再把信写到县里还是一个样。看新闻时看到别人有难事打电话给电视台就有记者出面解决，他也打了，可人家是城里，黄土乡太偏远了，记者们管不了许多。
　　 开店做生意时陈来牛心里也窝过火，但那是政策，别人能少交钱是别人有门路，是歪门邪道，他正正当当做生意该交的钱他还是要交，想想也就想开了。像现在这样火窝在心里出又出不来，想又想不开的滋味真的让陈来牛难受。
　　 事情终于有了转机。有一次，县里来人到小区进行消防检查，开水店的老倌把别人装修的刨花、木头边角料还有泡沫塑料堆得像小山一样，陈来牛就找县里来检查的人告了一状。
　　 陈来牛很快被叫到了乡里的办公室，副乡长亲自和陈来牛说话。最初几句倒还算客气，说着说着语气就变了。副乡长说，烧开水也是为小区的居民服务，说陈来牛不应该把事情反映给县里人，这样做影响了黄土乡在县里的形象，这种行为是一种破坏社会和谐的行为。陈来牛因为心里的火窝得久了，这一回没那么听话，就和副乡长争执起来，还拍了乡里的桌子，把自己的茶杯摔了，闹得乡里的干部都过来看，副乡长就叫来派出所的人，说陈来牛拿茶杯砸他，派出所的人就把陈来牛带走了，要关陈来牛的拘留，陈来牛的老婆赶紧找人上前说好话，这才放了他回家。
　　 这口恶气陈来牛咽不下去了，他要报复。
　　 表面上陈来牛再也没说过烟火的事，好像是他不再计较这件事，心底里他却在设计着他的报复计划，他要放一把火，把开水店后面的杂物烧掉。
　　 过了几个月，陈来牛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了。经过长时间的观察，陈来牛发现烧水老倌夫妻俩过一段时间天黑后就要回到不远处的家里一次，要到第二天早晨才回来。这一天，老倌又走了。陈来牛看了电视新闻，再看了一集电视剧，然后就到窗边吸烟。吸了几口，顺手就把烟头丢了下去，再回来看电视剧。陈来牛的眼睛看着电视，却是什么也没看进去，几分钟后到窗边看看，下面没有烧起来，于是他又点燃一支烟，吸了几口又丢了下去。
　　 一次没烧起来，两次三次还是没烧起来，陈来牛就一次点着了三支烟，用根小绳子绑拢一块丢了下去，过一阵再看还是没有火光。又一集电视剧放结束了，陈来牛就不想再用烟头丢下去了，他捏了一个小纸团，打开窗左右看看，没有人，点着火要丢下去时又害怕了，把纸团上的火熄灭了。
　　 洗过脸泡了脚，陈来牛忍不住又到了窗边，又拿起纸团点起了火，这一次他还是没丢下去。就在陈来牛点燃了纸团要丢下时，他看见了柴火堆上有小小的火苗冒出来了。他便迅速熄灭了点燃的纸团，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客厅。
　　 坐下来只往窗边一睨，淡淡的火光已映在窗户的玻璃上，突然，陈来牛心里打了一个颤，他害怕了。常言道水火无情，这大火真要烧起来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结果，他立即到厨房装起一桶水，跑到窗边倒了下去，一边大声地呼救：“起火了！不好了！开水房起火了！快救火呀！”刨花、塑料烧起来了，一桶水能有什么作用，陈来牛赶紧拿起电话拨了119。
　　 居民们听到喊声都忙下去救火，消防车的警报也很快就响了起来，却是只听见警报就没见消防车进来，几个消防队员跑了过来，说是小区的大门被大锁住了。小区的门卫是另一个副乡长的亲戚，喜欢打牌，夜里一般不在门卫室睡，这天也不知道跑那里去了。消防队员们四处寻水源，却只寻到一个没用的消防栓。
　　 还是消防队员们有办法，很快砸开了门锁，把消防车开了进来，因为报警及时，还有陈来牛和邻居们一块努力止住了大火的漫延，损失倒不大。
　　 事后调查起火的原因，警察就把陈来牛带走了。这一回是真的把他关起来了。
　　 让陈来牛有些欣慰的是，老婆来看他时说，开水房现在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