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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碧海】剪刀与头发(散文)


作者:寒流永尽 布衣,409.5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548发表时间:2013-05-15 23:35:04
摘要:简单的头发,简单的剪刀,它们在我功能减退的困境中,启发了我的思想。

题目以剪字开头,是因为现在要让我的头发变短,就仅剩剪刀这把工具了。
   不知道别人怎么看我的头,头长在自己脖子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头是个甚么样子。距离产生美,但距离也产生丑。美和丑,都应在距离中产生。而我不知道自己的头的样子,是因为距离的消失。很多时候我就想,如果能将头卸下来,咱远远的看一看自己的头,要是看出哪里不顺眼,咱就修理得让他顺眼,顺眼了,一为自己,二为别人,这样才可趋于完美。这时一个问题出现了,就是头和眼睛是个整体,它俩友好得不可分离,不分离,我就难以看清我自己。即使能卸下头,就意味着身体和眼睛的分离。身体没有了头,就没有了脸,没有脸就没有了眼睛,这时的观察与分辨都成了虚无。
   幻想就是这样形成,空想就是这样构造,难题就是这样成为永恒。
   我因为一个小小的头,成为了必须面对的一道难题,这个难题是因为那头上有一种叫做头发的物质在不停的生长。问题是它在不声不响生长的时候,我却会把它遗忘。等到它长到遮蔽我收听声音的耳朵,覆盖我观看美好世界的眼睛的时候,我才像寒冬里的一个激灵突然清醒:头发长了。
   头发长了,就得理发。理发一词是我成长的收获。一开始认识它俩,就像在山野沟壑突然见到一对来自城市并打扮时髦的恋人,是既新鲜又好奇。因为我最初对头发的处理记忆的一个词叫:剃头。我不知剃头二字,是否是源于农村,长在农村,唯有落后的农村才是它们永久的家园?
   想起剃头,就想起家乡小村,想起村里一位老人。因为我小时的头发是这位老人为我剃的。我叫这位老人大爷。很小时剃的是光头。每每头发长的时候,母亲或者奶奶,就会让大爷为我剃头。大爷取一把剃头刀,取一块已辨不清颜色的条形布。大爷走到我跟前,先在布条上将剃头刀来后划拉几下,就开始为我剃头。这时,我往往是咧开嘴嚎啕大哭,因为大爷手里的刀,在我的头上一下一下像割肉似的让我感到疼痛。后来我看见村里几个大人摁着一头猪,一个人取一把锋利的刀刺向猪的喉咙时,我就会想起家里几个人摁着我剃头的场景。此时身体就会不停的颤抖。
   山村里一个孩子对世界的恐惧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后来慢慢醒悟,这是善意中的恐惧,那时不知,在成长的过程中,真正的恐惧在前方等待。比如第一次听到一个人举着一把斧头将一个人砍死,比如再听到一个人手持一把刀将一个人捅死。之后,这样的消息就再没有停止,没有停止,就注定了永久的恐惧。一个人,只有读懂了恐惧,才可读懂世界。
   那时最怕头发生长,那时最怕见到剃头的大爷。那时不知几个人摁着一头猪和家人摁着我剃头是不同的两回事。大爷为我剃头,就像一个农人在地里锄草,都是善意的。有了这样的认识我已不再是童年。大爷手里的那把刀和真正杀人者手里的那把刀有着本质的区别。这样的认识,标志着我的成长。成长,对世界认知的过程。今天我清醒的知道,成长永无止境,因为世界在变化着陌生。认知向前迈进一步,幼稚就抢先挡住了我的去路。它说,你还没读懂遮蔽的心脏和暴露的面孔;它说,你还没读懂真正的肮脏和真正的洁净。
   这样说,我又回到天真幼稚的童年。想想我连为我剃头的大爷也未真正读懂。大爷没儿没女,那张笑脸下掩盖着多少无依无靠的孤苦?非常耿直刚强的大爷,在晚年取着一个大碗,向人讨要一口充饥的饭食,其中蕴含着大爷多大的心酸和委屈?大爷所有的心灵世界没人开启过,他对我是既亲切又陌生。大爷永远是以善意的笑脸示人,大爷的笑容如大地上的鲜花,给人看的美感,心的暖意。这样以善示人的人,他永远不会拿起一把刀刺向村里的一头猪,或者我们同胞的心脏。大爷有名,但我从未叫过大爷的名字,村里人都未叫过大爷的名字,都一口尊称大爷为“老民政。”当时怎也不解这个称谓,今天也未将其读懂。猜想,定然是在我未知的岁月里,大爷做过利国利民的事情,否则他不会有这样的尊称。
   后来村里有了一种刀,都称为“推刀。”推刀远道而来,就像城里的太阳落进乡村,村人感到新奇和惊喜。一个很小的村,有了一把推刀的活跃,就自然的冷落了大爷手里的那把剃头刀。在我不断的坐在我称为叔叔的身下推头的那些年,我知道大爷手里的那把剃头刀只能和村里的那些老人的光头结缘。老人需要光头,一丝不留,每每剃过,光亮如和尚的头颅。这活,唯有一把剃头刀才可做到细致完美,那把先进的推刀,无论如何也没有这种功能。我不再找大爷推头,是因为大爷除了光头,留下任何头型都失去完美。大爷为我留过一种分头,每次推过,因向上挖空,周围的头发一圈儿向外伸着,远远看去,像是戴着一顶遮不住脑袋的小黑帽。现在想来,这剃头刀和推刀,叫做各尽所能、各具所用。因为即使在这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要想剃个明亮的光头,还是那把剃头刀领先。
   因生活所迫我来到县城。头发一长就进理发店。理发店一律是现代化的电器设备。坐在一把转动的椅子上,或坐在一把硬实的凳子上,理发员帮着洗头擦脸。初次在理发员的身边弯下腰低下头,心中想到的两个字叫做:享受。坐在理发员身下,听着电推刀在头上游走,听着那把明亮的剪刀像节奏明快的音乐在耳边响着,这时像是一个美丽的梦使人不愿看到它的尽头。记得第一次推过头我取拐站起身听见理发员说出理发的费用时,我突然清醒县城和乡村的绝然不同。多少年大爷和叔叔为我和村人免费理发,他们善意的奉献,我在那一刻才感到了他的可贵。
   因生存无止境的威胁,就是理个简单的发,就那么几块钱,我也是寻找最最低级,最最便宜的店。这叫做这个世界早已安排好的一个词:等级。深知,对富有者来说,理发是一种修饰,一种美容,一种推陈出新。但对我来说,是清除遮蔽,消除压迫。为了省钱,不到头发长到遮住眼睛看不见行走的道路,不到遮蔽着耳朵听不见来自大地的声音,我是不会轻易走进街上一字排开的理发店的店门。这样对自己的“不作为”导致的结果是,使人不断将我的年龄弄错。偶然在街上碰到一个熟人,他竟模糊了我的实际年龄,不断问我多大了,当我说出一个实际的数字时,没想到竟会把他吓一跳,惊讶中,他弯着头看我很久,然后遗憾的摇着头。听他直说,我已提前老去了十多年。提前与老相连,是岁月留下的痕迹,是时速留下的杰作。可无论老成甚样,它都属于我自己。
   岁月按部就班,时代飞速向前,唯有我以飞速向后倒退。想想,无论向前还是向后,都是一种规律的自然。现在街上的理发店依然林立,但我却告别多年。居住“高处不胜寒”之地,一个我以往依附着拐杖自然行走的坡道,突然就成为我难以行走的障碍。坡还是那道坡,腿还是原来的腿,自己却将自己无期的软禁。伤残三十多年之后,残余的那点功能总算找到一个偷懒的机会。
   它的机会找到了,我的机会却丧失殆尽。我不能就这样放任头上的毛发疯长,于是每每走进我陋室里的人,在闲聊中,我突然会冒出一句“你会不会理发”的问话,往往最后一个字还没完全吐出,我就会被自己的冒失吓一跳。有时碰巧一个人给个满意的答复,我会像捡到多大便宜似的高兴不已。这时我怕将机会失去,会立即将自己弄到那把东摇西晃的椅子上。严格说这不叫理发,而叫剪发。因为我所能提供的工具仅是一把剪子,这剪子还不是正规的剪子,而是一把仅有指头长没有剪把弯梁的小不点剪子。往往是我把这样的剪子硬塞到对方手中,嘴里还连连说着请求的话,对方才像一个羞涩的少妇在半推半就中进行;进行中,对方还不时说着担心为我剪不好的话,我也不时说着“不求好看,只求把头发剪短”的话。在这样的对话中,我那一头蓬乱的长发,才在那把小剪子进进退退的探索中,变成了不再压迫我的短发。
   近几年我不断捡这样的便宜,这便宜成为我与长发的一种斗争。现在我已记不清有多少个人在我面前拿起刀的武器,毫不留情地伸进我头顶的长发,那剪刀有节奏的声音,像枪口发射的子弹,强有力地直击我高高在上的头发。很多时,我看着在一把剪子的威力下落我一身的黑白头发,我就想,你高高在上不就是高高在上吗,你不会想到,一把小不点的剪子会让你消除。每次剪过头,就像阴暗了很长的天气突然转晴,感觉像卸去了千斤重担,一下子就轻飘如纸神清气爽。
   这样的感觉只是暂时的,几乎那清爽只是解了个馋,就又步入压迫的轨道。真是很短的时间,没留意,头上的毛发就又长得厚实起来。它一厚实,我就感觉到负重的压迫,呼吸的气流也开始变得沉重缓慢。求人,需要机会,只好自己取起那把小不点的剪子,借助一面友好的镜子,将胆略和无情伸向那毛发旺盛之地。此时,不求美观,不求整齐,只求尽快将那压迫卸去。自己剪头,只能看见目光所及的头部前方,脑后是无论你怎样扭动自己的脑袋,那后面的地带就是躲闪着不愿接受捕捉的目光。这样剪过的头发,除了从长变短,就是一幅自己制造的丑态。
   丑是绕不过的,就像丑陋的拐杖是去不掉的。拐杖以丑陋扶助我的行走,自己剪过的头,以丑陋的模样卸去压迫我的负担。压迫是剪不掉的,就像旺盛的韭菜是割不完的。头发高高在上,每次我手握剪刀伸向头顶时,我都感觉我是在与上帝交锋。心想,一些压迫是注定的,无论是童年体验的剃头刀,无论是我走进过县城的一家家理发店,无论是我现在手握一把剪刀自己为自己修剪自己的头,都证明一个问题:这只是一个抗争的过程。这过程不是使自己越来越年轻,越来越精神,而是不断的剃去、推去、剪去自己变换的希望。
   想想我们的头,就懂得什么叫年轻、什么叫苍老、什么叫流失的过程。今天我蜗居在小小的陋室,不时的凝视着眼前的一把小不点的剪刀,不时的将手举起,伸进生长旺盛的头发,陡然就明白了很多原先不懂的事情。改变的注定着改变,恒定的注定着恒定。头发在上,我是永远难以将其从头上搬到腿下的脚掌。
   看着那把小不点的剪刀,我对它说:别看你小,你却有锋利的牙齿;别看你坚硬而锋利,你最终将败给柔软的头发。硬和软,如一对结怨很深的兄弟,千万年之久,从未停止过斗争的脚步。我知道,一万年太久,但无论多么坚硬而锋利的剪刀都可消失,但柔软的头发可穿透日月星辰的历史。
   我对剪刀说,我和你,最终是你的胜利。到我无力握着你的时候,你的大有作为应可奉献于世,但已不是我头顶高高在上压迫我的头发。头已离去,压迫也会跟着消失。
   最后我对头发说:你高高在上汲取我的营养,榨取我的心血,我养育着你,你压迫着我,今天我才清醒,一些压迫是注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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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因为一个小小的头,成为了必须面对的一道难题,这个难题是因为那头上有一种叫做头发的物质在不停的生长。但我有一把剪刀。于是剪刀和头发就产生了密不可分的联系。作者以这两项具体的物象作为宣发的载体。产生一系列的对现实生活的对比联想。用第三只眼审视大千世界。其实自然界都存在着这样或者那样的规律,我们无法泯灭,而需要遵守。世上的丑与美,丑是绕不过的,就像丑陋的拐杖是去不掉的。拐杖以丑陋扶助我行走,自己剪过的头,以丑陋的模样卸去压迫我的负担。压迫是剪不掉的,就像旺盛的韭菜是割不完的。头发高高在上,每次我手握剪刀伸向头顶时,我都感觉我是在与上帝交锋。心想,一些压迫是注定的,改变的注定改变,恒定的注定恒定!这都是符合生长规律的哲学问题,就看你怎么认识这个矛盾的复合体!文章以一些简单的生活元素作为升华的点拨对象,富有隐喻和高屋建瓴的高度,实在是以点及面。由浅入深,值得学习的作品!问好作者,推荐欣赏!【编辑:一片叶子】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30518000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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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一片叶子        2013-05-15 23:37:14
  文章以一些简单的生活元素作为升华的点拨对象,富有隐喻和高屋建瓴的高度,实在是以点及面。由浅入深,值得学习的作品!
回复1 楼        文友:寒流永尽        2013-05-16 07:21:10
  感谢社长的精准评论和鼓励!问好社长!
2 楼        文友:一片叶子        2013-05-15 23:37:39
  佳作欣赏,问好寒流老师,送去祝福。
回复2 楼        文友:寒流永尽        2013-05-16 07:22:20
  社长辛苦了,敬重,祝好!
3 楼        文友:墨香如故        2013-05-16 08:54:34
  改变不了环境,那么就让我们适应环境(适应的过程也是抗争的过程)本文说的是剪刀和头发的关系,但传递给读者的却是,积极的生活状态、努力和命运抗争的不屈精神。(丑到极致就是美)正视自己的缺陷、正视自己的丑陋,坦然面对,那么还有什么不能面对的?还有什么不能克服的?
   很欣赏、也喜欢寒流老师的最后几段:改变的注定着改变,恒定的注定着恒定。关于对剪刀、头发、自己的深邃思考。对于硬和软、自己和剪刀、头发的考量,(我能握住剪刀把头发剪掉,但头发生生不息,是剪刀胜利了?还是头发胜利了?亦或者是我胜利了?答案是:如果我不存在,一切皆无定数)如对立的敌友、恩怨兄弟。
   其实有了生命一切皆有希望。诚如作者坦言:剪去自己变换的希望;头发记录的是日月星辰、生命历程;
   其实还想说句题外话:在寒流老师抗争的过程中,您并不孤单,因为有一种积极的、奋发精神在、有很多激励、关注您的同路人在,那么希望还在,有了希望,生命呈现的总是美好的。
   祝福您逆流直上!敬佩您的精神!赞叹声丑到极致的美!
回复3 楼        文友:寒流永尽        2013-05-16 14:24:10
  墨香如故友细致的品读、精准的评论,令人感动和钦佩。在此我深表感谢和敬意!
4 楼        文友:王梦良        2013-05-16 22:46:43
  好文欣赏,问好寒流老师,祝福愉快!
回复4 楼        文友:寒流永尽        2013-05-17 07:54:02
  由衷感谢王老师鼓励!问好,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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