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馨无意间屈指一数，自己离开那个山乡已经二十余年了。那个远离城市的山乡，陪伴她度过了四年的美丽时光，也承载了她太多的生命涵养。那里，有她的青春、她的爱恋、还有她那开满鲜花的童年梦想。
　　 一
　　 兰馨是从师范学校毕业，分配到这个山乡的。那年，她20岁不到，她的心里，装满了青春的激情和憧憬。
　　 山乡到县城有一百多里，而离她家却并不远。从她家里出发，骑一辆自行车前行，沿一条蜿蜒曲折的简易沙子公路，伴一江顺势而下时而壮阔时而静美的河水，随一路连绵葱茏的山峦，约摸半个钟头的时间，便到了这个山乡。
　　 这是一片贫穷而落后的土地，也是一个寂静美丽的地方。这个乡镇是刚从一个大乡镇分出来的，全乡人口不过6000余人。当然，这个山乡是早就有着的，不管名称怎么变化，它始终是那样存在着。叠翠的山峦、恢弘的大坝、壮阔的水库是她美丽的外衣。美丽的外衣下包裹着她难以言说的落后与贫穷。
　　 那年，同她一起分配来的，有四名师范学生，三男一女，青春勃发。报到第二天，就有一个男生毅然离开了这个地方，此后再也没有来过。而她，因为毕业前夕在师范学校填报分配志愿时，就将这个地方作为了自己的选择。她清楚地知道，这个山乡，绝对是一个没人愿去的地方。除了她，还会有谁将它填写在分配志愿栏里呢？
　　 就这样，她“如愿”成为了山乡的一员，成为了这个山乡第一个分配进来的女师范生。孤寂的山乡岁月给予了她很多馈赠，在这里，她收获了她倍感温暖的爱情。
　　 二
　　 开学了，兰馨被安排担任小学一年级语文教学，兼任班主任。这个当初还兼办初中部的乡镇中心学校，一共有八个年级。对于任教一年级，她欣然接受。周末兴致勃勃回到家，她把这个消息告诉父母，没想到父亲很不高兴，生气地说了一句：“别人不教一年级，你教一年级，真没用。”她委屈地回了一句“这是学校的安排。”嘟起嘴正要出门，一旁传来她母亲柔柔的声音：“没关系，教一年级就教一年级。”她不再跟父亲争辩，独自来到村头的小路上转悠。其实，在她的心里，倒是很愿意任教一年级，因为她还在师范学习时，就有了自己的想法，要在教学中摒弃当时特别是农村校园普遍采用的“填鸭式”“满堂灌”的教学方式，从小培养学生的自学能力，让学生从学习中充分感受到学习的乐趣。她曾在给好友的信中说过，她从小就有一个当老师的梦想，也非常喜欢教书，如果有可能的话，她想将这批学生一直带到小学五年级毕业。
　　 一年级有两个教学班，她的班上有二十五个学生，留级生占了近三分之一，大概是山区家长们重男轻女吧，班上女生只占三分之一。
　　 开学不久，学校要给新生办理学籍档案。请来的照相师傅要给每位新同学照相。拉一块红布，钉在教室墙上，学生们一个个轮流往板凳上端坐好，咔嚓一声，照完了相，每人要交照相费一元八角。师傅说，请老师先向学生收好，过几天他来送照片的时候一起结账。一个星期后，照片送来了，可学生们照相的钱还没收齐。师傅说：“你先垫上吧，回头让学生交给你就是了。”她很干脆地按学生人头数将照相的钱交给了照相师傅。可后来催了几遍，还是有三五个同学没交上来，他们说“老师，我爸爸妈妈说没钱，以后再交。”此后也一直没有谁继续交钱给她了。她知道，不少学生家里的确很穷。她来到学校后就发生过一件学生因几天没吃饭而饿昏在教室的事，后来全校二十余个老师在自己总额不过几十元的工资里拿出五至十元，捐给那个学生，解了他家的燃眉之急。垫了就垫了，她也不再催了。此后的几年间，一直有几个学生交不齐学费，她也总是先垫上了。
　　 山里的孩子大多比较老实，但也有少数学生特别是男孩，平时野惯了，有些又因为家中娇生惯养而变得刁蛮无礼。有一次，一个马姓男生上课时与同桌讲话，制止后他依然故我。她生气了，“既然你不听讲，就让你站到旁边好了。”暂停讲课，她让“小马”同学站在旁边。没想到，这位同学很犟，坐在座位上纹丝不动。班里开始传出窃笑声，她几步跨上去，揪住他的衣服往旁边拉。这时“小马”同学大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着骂人的话，并躺在地上打起了滚。同学们的笑声更大了。这时，她反倒冷静下来了：“这样的学生，今天不好好整整他，今后将不可收拾。”她知道，“小马”同学上面是四个姐姐，对于这个来之不易的儿子，父母视若掌上明珠，对他百依百顺。她一用力，将他从地上拧起来，让他站在讲台前。同学们的笑声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大家都瞪着眼睛望着他，直到下课铃响。此后“小马”同学上课时老老实实，作业也不敢马虎了，班上的纪律大为好转。
　　 一晃到了第二年的春天。山里的春天格外美丽。学校四面的山上郁郁葱葱，青翠欲滴，權木下开满了红的、白的、黄的、紫的各色野花，各种叫不出名的鸟儿、虫儿在林间婉转地唱着动听的曲子。位于学校上方的大水库早已蓄满了水，碧绿的水面，倒映出起伏的群山。成群的鸟儿在水库上空自由飞翔。几只大鸟时而划过水面，叼起一条小鱼后又腾空而起。宽阔的溢洪道口，整天轰鸣作响。巨大的水流从道口溢出，形成硕大的水柱，又连成白茫茫的一片，顺着大坝滚滚而下，突然又跌落到十多米深的坝底，水花高高溅起，水雾四处弥漫。
　　 这山、这水，充满了无穷的诱惑。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她带着班上二十多个学生向大自然进发了。
　　 一路排成两列纵队，同学们背着干粮，手牵着手，在她的口哨声中依序前进，一路歌声一路笑。看山，看水，在树林里捉迷藏，摘野花，孩子们尽情撒欢，她也深深喜欢上了“孩子王”这个角色。
　　 三
　　 新的一年很快过去了，期终考试结束，没想到她班上学生的成绩比另一个教学班差了一截。她的男友给她写了一封信，信中首先肯定了她对工作的满腔热情和灵活的教学方法，然后委婉地说了部分家长对她带着学生“沉湎”于文体活动的一些不满，还说希望在二年级能取得好成绩，让他也沾点光。她很难过，但是没有气馁。升入二年级，她依然按照自己“培养学生自学能力”“让学生爱学乐学”的思路进行教学。功夫不负有心人，此后的几年，她所带的这个班学生成绩一直名列全乡前茅，她也多次获得乡镇和县里的表彰。她把奖状和奖品拿回家交给母亲，父亲把奖状贴在家中最显眼的墙上。那时，她还担任着学校的少先队大队辅导员和团支部书记，她组织了很多丰富多彩的中小学生文体活动，赢得了乡镇领导和家长的好评，当地乡镇领导也在经济上给予了大力支持。
　　 二十几个学生，她从一年级一直带到四年级，教学语文，担任班主任。她爱着班上的每一个学生，同学们也非常喜爱她。有一年春季，她生病了，一个星期没去上课。学生们来看望她，带来了新鲜鸡蛋和鱼。学生天真的眼神给了她很多爱意，她在心底里决定要好好教书，把教师这个称谓打磨出金子的色泽。
　　 课余，她悉心指导学生演讲、朗诵、讲故事，编排儿童剧、话剧等各种新颖有趣的文艺节目。记得学习《十里长街送总理》一文，同学们动情的朗诵让她难以忘怀。“天灰蒙蒙的，又阴又冷，长安街两旁的人行道上，挤满了男女老少。路那样长，人那样多……就在这十里长街上，我们的周总理迎送过多少来自五湖四海的国际友人，陪着毛主席检阅过多少次人民群众。人们幸福地看到周总理，看到他矫健的身躯，慈祥的面庞。然而今天，他静静地躺在灵车里，渐渐远去，和我们永别了！……”朗诵时，有几个学生流下了眼泪，她的眼里也早已泪光莹莹。学生与老师、与文章作者及作品主人翁情感的相通，使学生深深体会到学习的无限魅力，丰富有趣的文体活动也让他们感受到学校生活的无穷乐趣。
　　 四
　　 四年后，由于爱人要去省城的大学读书，她也有孕在身，不得已，她离开了山乡，离开了那二十几个相伴了四年的学生，调到离家近点的一所乡村小学任教。后来，她陆续收到不少同学从山乡寄来的信件。同学们在信中写到：“敬爱的老师，自从您离开我们以后，我们都非常想念您，想念您对我们的深情厚谊。老师，您把我们从一年级带到四年级，这四年当中，您为我们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汗水，我们在您这里学到了很多知识，懂得了很多做人的道理。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您带我们去春游，不会忘记您带我们参观水库，不会忘记您和我们一起唱歌跳舞……我们舍不得离开您，我们知道，您也舍不得离开我们……”看着一行行稚嫩的字迹，感动于一腔腔童真的深情，她止不住泪染双颊。
　　 几年后的一天，她去爱人的新单位度周末。在单位大门口，一个中学生模样的男孩叫住了她。男孩从自行车上下来，对她说：“老师，好久没看到您了，你什么时候来我家玩玩。”她定睛一看，怔住了，这不是当年在课堂上“耍赖”的“小马”同学吗？她问“你是马风才吗？”他说是，她回过神来，对他说：“祝贺你顺利考上中学，努力啊。”“小马”同学笑起来，“谢谢老师，我会努力的。您下次一定要来我家玩啊。”她连声应着“好，好。”
　　 后来，她曾与爱人一同回过山乡几次。偶然见到三两个早已为人母的女学生，问她们现在在做什么，她们都很无奈而遗憾地告诉她，“自从您离开后，我就辍学了。现在只能在家里打点零工，边照顾小孩。”她不住地摇头“太可惜了，当时你们的成绩很好啊。”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她的心头。山区孩子的命运，何时才能改变？她很想知道，当年那二十几个学生，如今身在何方？他们又在以什么样的方式，奋争在这个世上？
　　 那段山乡教书的生活一直铭刻在兰馨的记忆深处，每每想起，会让她情思网牵，暖意浓浓。她知道，她的根在山乡，山乡学生的笑脸上有她割舍不了的爱在洋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