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白发与日俱增，感知时光的流动，所有的年华慢慢老去。母亲是风中的残烛，那烛光里的剪影，牵动着我摇晃的思念，日夜浓郁。停留在你的掌心，母亲，你宽厚的手掌握着我眺望的目光，这满地的月华如我蔓延的情愫，四处流溢，占据心房每一个角落。安坐于晨曦之中，窗外淅沥沥的雨敲打我心，母亲，此刻我知道你定是穿着雨衣，清扫漫山的落叶，这是你的习惯，也是你的生计。母亲，就让我化作一滴雨，吻一下你的面颊，然后陪伴你，四季轮回。
　　 从我少小离家，与父母便难得长聚，即便春节，也是离多聚少。为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我只能寓居在黄海边一个人口不多的小城里。寂寞是无边的旷野，那些疯长的绿草，便是我年复一年的思念。我喜欢亲人乡邻聚居在一起，种豆南山，戴月荷锄的景致一直在我心头绽放。缭绕的炊烟，乡邻笑逐颜开的亲切，都盘踞在心头，引诱我的沦陷。母亲，我的想念，不是因为母亲节，我的想念，日积月累，由来已久，已经堆满心灵的储物间。每当我一个人，便会去清点往事的情节，然后伤感如潮，侵袭我的眼睛，我的血液。那个不听话的孩子，那个让你们操心劳碌的孩子，一直让你们辗转而神伤。无法床前尽孝，而你们却从无责怪。我的内疚，我的自责，藏在心里，痛在心里。每天也只能简单地燃一炷香，为你们祈祷和祝福。
　　 母亲命运多舛，苦难一直是生活的标签。七岁那年，我的外公便离世，留下外婆与我母亲相依为命。那时候母女二人居无定所，寄居在乡下的亲戚家，帮人家料理农活。而年幼的母亲也是很早便出去捡拾粪肥，即便是寒冬腊月，即便是雨雪交加，都不能偷懒。后来外婆改嫁到了邹庄，生活条件也有所改善。此时十一岁的母亲便清晨出去卖烧饼，晚上在灯下搓草绳，做蒲包。稚嫩的肩膀，早早便扛起养家糊口的重担。
　　 母亲嫁给父亲以后，也是没有房子，和老人们聚居在一起。出身大户人家的奶奶有着旧社会婆婆的颐气指使，母亲也只能忍气吞声。早年间母亲对奶奶颇多微词，但是随着岁月的流逝，那份怨恨早已消失不见，而更多的是浓郁的亲情，五个孙子，我是奶奶最喜欢和疼爱的一个。奶奶裹着小脚，爱抽烟。据说奶奶的烟瘾由来已久，年少时偷着抽，等到和爷爷结婚以后便无所顾忌。生下三个男孩，然后又有五个孙子。子孙满堂，却无女嗣。我上面曾有个姐姐，不过体弱多病，七岁便夭折。母亲伤心了好一阵。父亲也趴在桌上泣不成声。子女都是母亲身上掉下的肉，无论好孬，都难舍难离。
　　 在我的记忆里，最操劳的莫过于盖新房。家里的第一栋房子是全土坯制作的，屋顶是用整齐的大麦草。造土坯房应该在我两岁的时候，那时候我还没有记忆力。我记得弟弟就是在土坯房里出生的，而生孩子的前几天，母亲还在生产队从事体力劳动。母亲虚弱地躺在床上，我吵嚷着要看小弟，父亲给我一把馓子，笑着把我赶了出去，这油馓子便是母亲坐月子最营养的补品。造第二栋是青砖青瓦的房，那时候在农村还很鲜见。造房前几个月，家里便开始慢慢购置材料，砖瓦，水泥，石子，沙子等。另外还约了众多的亲戚来帮忙。农村造房子是大事，众邻里也是不由分说，过来帮忙。挖地基，打夯填土，不亦乐乎。我喜欢这种热闹，这时候家里总是要请厨师，做美味佳肴犒劳每一个出力的人，而我自然少不了大快朵颐。
　　 那时候，母亲忙里忙外，照看材料，招呼客人，忙的跟陀螺似的，父亲则和一些青壮年，码砖挑瓦拌水泥。有时候人手不够，母亲也会去帮忙，母亲可以挑四层的砖，算来也有八十公斤。母亲柔弱的肩，被生活的重担，压得红肿酸疼，但是我知道，那是幸福的。幸福要靠自己的双手和肩膀，艰苦只会锤炼意志，美好的祈盼会扫除所有苦难的阴霾。新房造好，最热闹的工序就是上大梁。工匠们将一包包庆祝的馒头糖果带上房顶，只等鞭炮一响，便四处分洒。而左邻右舍大人小孩趋之若鹜，纷纷前来抢夺，分享新房落成的喜悦。大家高举着双手，大声呼喊，这边，这边，那边也喊，梁上坐着的工匠们笑逐颜开，东扔几个，西洒一把，直到天微微泛起曙光，每个人的口袋装满战利品，此时如释重负的母亲早已在厨房为大家准备热腾腾的早餐了。
　　 上好大梁，盖好青瓦，房子就基本落成，家里会办几天流水席答谢亲戚乡邻。最后的忙碌，温馨而热闹。大人们看到我都开玩笑说，看来这房子是给你娶媳妇的啊，年幼的我羞涩憨傻，但却是快乐和满足的。住新房，穿新衣，吃美味，当然是儿时最大的愉悦。而疲惫的母亲，却依然没有停息劳作，闲不住的手脚，似有永远干不完的活计。即便年逾花甲，父母依然无法闲暇，在东山上，开荒种菜。我电话里也曾常有怨言，希望他们休憩身心，但是我也知道，父母的忙碌犹如转动的陀螺，永远无法停止。
　　 在我上学以后，家里为增加收入，开始种植反季节蔬菜。这是很累人累心的活，白天要到温室里掐枝打叶，施肥灌溉，晚上要编织草帘。草帘是农村蔬菜大棚防寒的必备用品。因为反季节蔬菜最怕寒潮来袭，如果保温措施不当，一年收成，会在一夜之间化为泡影。搓草绳是母亲的强项，连父亲也自叹不如。母亲搓的草绳，结实，细腻，耐用。后来条件好了，记得编草帘的库房里放了一台电视机，一边劳动一边看电视，然后再唠叨些家长里短，温馨而祥和。我放假回家，有时候也帮父亲，不过编织的草帘没那么整齐和美观。
　　 在菜园里，母亲干的最多的活计便是薅草，假期里，这也是我无法逃避的劳动。这些杂草不仅影响蔬菜的生长，还抢夺它们的肥料，清除是必须的。母亲做事情认真而一丝不苟，夏日炎炎，草帽下，母亲挥汗如雨，那汗珠一颗颗，顺着脸颊，湿了眉眼，湿了衣衫。我最喜欢干的农活便是采摘。拎着塑料桶，将红色的番茄，青绿的黄瓜，紫色的茄子，倒进一个个箩筐。有时候也休息一会，挑新鲜好吃的果蔬，尽兴品味，直到唇齿余香。我喜欢绿色植物那种弥久不散的清冽之气，那种沁人心脾的味道，至今还常常飘过我的鼻翼，将我带回乡村的田间地头。此时的母亲，幸福而又慈祥。
　　 菜园的采摘季，忙碌而甜蜜。但是将劳动的果实销售出去才是最重要的环节。要将所有的产品一一码放整齐，好的品相是卖出好价的关键。然后装船。记得我家那时候有五六个蔬菜大棚，每次出去的货物可以装满一船，我也常随着父母出去。那时候家里已经购置大的水泥船，船上配置了柴油机。有时候我会帮父亲掌舵，乡村的水道，寂静而开阔，绿色苇叶飘拂，水面如镜，而母亲坐在船头，起锚掌篙。一般凌晨三四点我们就到了销售地，然后联系当地的小贩，以批发价给他们。有时候行情好，会很快销售一空。但是也有遇到行情懈怠的时候，那时候父母就会到菜市场摆摊销售，因为价格便宜，卖的也很快。但是遇到行情不好的年份，或者价格偏低，我便看到母亲那蹙起的眉头，辛劳一季，收成寥寥，那种悲凉是无人能够体味的。更有时候，竞争激烈，忍痛贱卖。年少的我便从母亲的脸色上感受到了社会竞争的残酷，也是母亲督促我和弟弟认真读书的原由吧，她不希望自身的苦累延续到下一代，希望我们能掌握知识，走出乡村的圈囿。
　　 自从弟弟到石城开了餐馆，父母便离开老家，随之而去。在东山上，他们颇为闲逸，每天在初露的晨曦中，将小山的石径清扫完毕，便与那些晨练的老人们，锻炼身体，打球闲聊，自得其乐。我也曾多次去探望，好多次都有球友，提溜着东西去看他们，有带酒的，有送衣服的，还有个阿姨送给母亲一串价值不菲的珠链。他们都交口称赞母亲的贤淑勤劳，夸赞母亲赠送的菜是多么绿色新鲜，原来晨练的老人们还能获得母亲免费的馈赠。我挚爱的母亲，那种淳朴与生俱来，在灯红酒绿的城市里是那么的珍贵和吸引眼球，我知晓父母为什么那么多朋友的原因，是他们的善良打动了周围的人群，是他们乡村的气质让城市卸下防备，趋之若鹜。
　　 此文还没写完，我便拨通母亲的电话，一句想你们了还未出口，泪便无声滑落，母亲，我知道你和父亲的心思，从我出生，你们便倾注了无限的心血，从少小的离家求学，到青年的就业成家，我的每一次颠沛流离都让你们牵肠挂肚，寝食难安。我的个性使然，抑或我的命运使然。很想承欢你们膝前，为你们捶背梳头，为你们添茶续水，可是却身不由己。或许有一天，我会放下一切，去寻你们，寻你们的呵护，寻你们的深爱。无以为报，我只能写些简单的文字，表达我的爱与哀愁，母亲，你还好吗？肆虐的风是否吹乱了你的白发?漫天的雨是否淋湿了你单薄的衣衫?母亲，小西快生孩子了，我知道你的欣喜，我的安定是你最大的快慰。你疲惫的心，可以安然而憩，我会很快去接你，让你来分享和感受这美妙的天伦。你说你一定来，来帮我伺候月子，真的，母亲，我什么也不用你再做，红尘中有你的爱，我定会幸福一生，你的安详是我心灵的磐石，让我踏实而稳重，谢谢您！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