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里要提拔一名科长，竞争者甚多，张三、李四、王五、赵六最有戏，我也勉强算一个。
　　 时间紧迫，刻不容缓。
　　 竞争者一个个表面上若无其事，谈笑风生，背地里，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犹如夜幕中的猫头鹰，四处乱窜。
　　 我心里清楚，论资历也好，论能力也罢，自己都是鞭杆吹笛——没有谱。但我更清楚，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事在人为嘛。我时常拿前总理抗震救灾时的一句话鼓励自己：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我也时常想起“独眼龙”对我面相的评价：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人中之龙，人间枭雄。
　　 “独眼龙”是个一只眼的瞎子，也是当地有名的算命先生，他曾经对我赞不绝口。我一时得意忘形，瞬间想起了刘备：两耳垂肩，双手过膝，目能自顾其面。哈哈哈，看来我和刘备一样，都属于优良品种。没办法，天生的福相！兴奋之余，我很大方地奉上一千大洋，算是赏赐。当时，“独眼龙”木讷的表情忽地生动起来，连那只瞎眼似乎也含情脉脉。
　　 我很清楚，这次提拔，坡不大，路很滑，有想法，就要有办法。生命在于运动，提升在于行动；不跑不送，听天由命；光跑不送，原地不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这口诀我背得很熟的。
　　 行动要趁早，哪怕八月十五就蒸出了过年的糕，但绝不能贼走抡担杖，事后诸葛亮。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事不宜迟，马上行动！
　　 说走咱就走啊，你有我有全都有啊……
　　 在月色的掩护下，我背着提包，一路哼着小曲，眨眼来带了局长的楼前。
　　 我平静了一下心情，按响了局长的门铃。
　　 “谁呀？”屋内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声音沉稳，沧桑。该是局长老婆吧，再不，就是保姆。不过，不可莽撞。这年月，女人犯贱，男人混蛋，感情一片泛滥。家里有个做饭的；办公室里有个好看的；身边有个犯贱的；远方有个思念的。这都太平常不过了。至于我们局长，切，那天我和单位小于统计过，验明正身的情人就有一个加强班。
　　 “我！”我对着门上的猫眼鞠了个躬，说，“郑成功。”
　　 感谢俺爹，顺延下这么一个好姓，将来就算混个副职，同事也得喊我“正科长”“正局长”，爽！感谢俺娘，给俺起了这么个名字，民族英雄似的，高！
　　 屋里的人叽里咕噜说了一会儿话，终于把门打开了。
　　 我一进门，就看到了俺局长，胖胖的，活像一头奶牛。我像小学生见到老师打队礼一样，把身子一屈，哈着腰整了句：“局长好！”
　　 “小郑来了。”局长淡淡说道。
　　 我微微一笑，一扭头，却发现客厅的沙发上还坐着一个陌生男人，我顿时有些惴惴不安。
　　 还是局长大人精明，他马上看出了我的心思，笑着向我做了介绍：“这位是我表哥，出差路过这里。”
　　 “表哥好！”我反应很快，小嘴甜巴巴的。
　　 那人对我笑了笑，欠了欠身子，简单回复一句：“你好。”
　　 “这位是你嫂子。”局长用手指了指刚才给我开门的女人说道。
　　 “嫂子好！嫂子真漂亮！嫂子真会保养！”我的天啊，我的小嘴开始产蜂蜜了。
　　 “小郑啊，来就来呗，你看……”局长老婆看到我背着提包，顺口说道。
　　 坦白说，我的提包有点鼓。
　　 “我给你介绍一下啊，”局长白了老婆一眼，打断了老婆的话，“小郑笔杆子好，是个网络作家，他有点像那个唐代诗人什么岛。不过，什么岛喜欢骑毛驴，小郑喜欢背提包，反正风格是一样的，喜欢搜集素材什么的，对不对，小郑？”
　　 “局长，您过奖了，我哪里敢跟人家贾岛比，人家是大诗人，被称作‘诗怪’呢！”我谦谦作答。
　　 局长瞄了我的背包一眼，对老婆说道：“你陪表哥坐一会儿，我和小郑有点工作谈谈。”说完，转身往里屋走。
　　 我冲局长老婆和“表哥”点点头，随着局长，走进了里面的小屋。
　　 局长就是局长，这小屋设计得相当高雅，古色古香，韵味十足。红木写字台，爱依瑞斯沙发，雕花的金富雅茶几，景德镇青花瓷花瓶。墙上挂着多幅名人字画。其中，一幅字苍劲有力，格外显眼，上书两个大字：清廉。我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就像上山打猎遇见老虎一样，生死未卜。
　　 “坐吧。”局长淡淡地说道。
　　 我小心地挪向沙发，试探着坐下。妈的，这沙发，弹性极好，舒服！
　　 “小郑，半夜到访，有事吗？”局长开门见山。
　　 “没有……有……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起，有些语无伦次。
　　 “看你，有话直说。”局长撇着嘴笑了。
　　 “局长……小郑需要您的扶持。”我终于隐晦地表达了意思。
　　 “怎么，我对你不好吗？没扶持？”局长这只老狐狸，明知故问。
　　 “局长，我……科长……这事您看……”
　　 “奥，是为这事啊。”局长冷笑着说，“说实话，小郑，你是知道的，我作为局长，办事一向光明磊落，大公无私。提拔干部，关系到咱们局长远发展之大计，更关系到咱们局的声誉，必须慎重行事，马虎不得。任人唯贤，不拘一格，这是我提拔干部的宗旨。”
　　 局长的话言之凿凿，铮铮有声，无异于当头一棒，又似一瓢冷水泼到了我的头上，我瞥一眼那“清廉”二字，顿时心里拔凉拔凉。
　　 局长继续滔滔不绝，有如黄果树瀑布，从廉洁自律的重要性，到贪污腐化的危害性，从“不以善小而不为”，到“先天下之忧而忧”，局长的话让我想起了包拯，想起了海瑞，想起了孔繁森，也想起了焦裕禄。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呆呆地窘在那里。
　　 局长终于发现了我的囧态，瀑布停止了奔流，把桌子上的一盒黄鹤楼抓起又放下，继续淡淡说了句：“抽烟吧。”
　　 烟？对了，你看我这猪脑子。我一扭身，打开提包，从中取出那条钻石芙蓉王香烟，双手捧着送到局长跟前：“局长，您尝尝这个，朋友说，挺好抽的。”
　　 说完之后，我恨不得掴自己一个嘴巴，就我那帮穷哥们，谁他妈舍得花钱抽这么高档的烟，一千三百元一条呢。
　　 “小郑，你这是干什么？拿回去。”局长脸上的皮肤松弛了一些，半是严肃半是嗔怪。
　　 “一点心意，一点心意。”我陪着笑脸，点头如捣蒜，生怕局长一下子抓起烟摔到我的身上。
　　 “小郑啊，这次提拔，让我为难啊，是不是？你比我清楚。有想法的人多了，张三，是吧；李四，是吧；王五，是吧；赵六，是吧……你，是吧。但是，哑巴吃饺子，你心里有数，你毫无优势可言。唉，不好办啊！”局长长叹一声。
　　 是啊，当个局长实在不容易！只有一个坑，这么多人，都他妈的虎视眈眈。唉，当兵不知当官的苦，不如回家卖红薯。瞧咱，知书达理，很理解局长的苦衷，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一个位子让局长犯难。我有了打退堂鼓的念头，却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僵持着。
　　 沉默了一会儿，局长拿过杯子喝水，并指了指一旁的净水器：“小郑啊，那里有水，你自己倒杯喝喝，纸杯在那，茶叶在这。”
　　 我的天啊，瞧我这狗记性，我竟然忘了我到底干什么来了。
　　 我揪过提包，麻利地打开，从中取出那盒五千元的龙井茶，双手递给了局长：“局长，正宗的西湖龙井，您尝尝。”
　　 局长直了直身子，扫了一眼盒子，脸上挤出了笑容：“看看你，小郑，这是干什么，我有茶的。”
　　 “一点心意，一点心意。局长，这是我亲戚从南方捎来的，他说，一毛钱一毫克。”告诉你，我很狡猾的，我不能说是五千元一斤，那样太直接，太俗气，这样说多含蓄，既让局长知道了价值，又不显得那么露骨。
　　 “小郑，你看哈，是这样的，其实呢，我一直很看好你的，你的文笔，是不是，一流！小伙子长得，是不是，帅气！我一直觉得，你是很有竞争力的。怀才像怀孕嘛，日子长了是能看出来的。你是棵好苗子，我多次跟你嫂子提起你，前途无量啊！”
　　 听，前途无量啊！局长的话让我像三九天套上了一件羽绒服，心里暖烘烘的。
　　 嫂子？局长跟我提起了嫂子！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伟大的女人，每一个想提拔起来的人，都不能拿领导的女人不当干部。否则，小心阴沟里翻船。我忽然一拍脑袋，瞬间清醒。我迅速扯过提包，从里面掏出一个透明的首饰盒，里面盛有一条白金项链。
　　 “局长，听说嫂子那次下街，项链被蟊贼给掠去了，这群该死的蟊贼，不得好死。给，这是我孝敬嫂子的。”我把盒子推到了写字台上。
　　 局长引长了脖子，像一只刚要出水的王八，他盯着盒子看了一会儿，缩回脖子，皱起了眉：“小郑啊，你这兄弟，我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局长说着起身，给我泡了一杯香茶，递到了我的面前。
　　 我受宠若惊，慌忙接过。香气袅袅，热气腾腾，茶香让我沉醉！
　　 “兄弟啊，其实呢，你早已在我的考虑之中。但是，说实话，与他们几个比，你明显处于劣势，甚至说不在一条线上，是不是？不过，日头从东边升起，从西边落下，这个无法改变，而有些东西是可以变化的，今年四月还下大雪了呢，是不是？要以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嘛，是不是？说真的，你把握全局的能力很突出，我很欣赏……”
　　 局长饱含深情地述说着，一脸的真诚。就像三伏天吃到了一只冰激凌，我浑身清爽，骨头都酥了。
　　 我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急不可耐地再次拉开提包，把提前准备好的一根金条掏了出来，端端正正放在了局长的写字台上：“局长，能得到您的赏识，是小郑的荣幸，还望多多栽培！”
　　 局长身子一下子耸了起来，双手撑着桌子，张大了嘴巴，两只眼睛放射出绿莹莹的光来，差点把那金条融化。局长定格在这个姿势上，许久，许久。
　　 我轻声地呼喊：“局长！”
　　 局长没有反应，眼睛已经被金条牢牢吸住。
　　 “局长！”我提高了分贝。
　　 局长依然没有反应，好像要分辨出金条的公母来。
　　 “局长！”我怕局长出事，索性大叫了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一声枪响，没打着梅花鹿却惊动了兔子，局长老婆听到我的尖叫，猛地推开门进来了，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嫂子，没事。”我讪讪地说道。
　　 局长依然无动于衷。
　　 局长老婆走近局长。此时，局长像一只僵死的虫子，眼睛死死盯在一个东西上。
　　 “啊？金条！”局长老婆惊叫起来。她猛地伸手去抓那根金条，没成想，扑了个空，金条已被局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牢牢控制。
　　 “去去去，一边去！”局长不耐烦地挥手，局长老婆悻悻地离开，一步三回头。
　　 局长把玩着金条，脸上堆满了笑容，却似乎忘记了我的存在。
　　 无奈之下，我干咳了几声，局长一怔，忽然想起，身旁还有一个我。
　　 局长有些尴尬，索性把金条放在贴近胸口的桌面，深吸了几口气，抬头看我，目光中充满了温情，更充满了坚毅。
　　 “郑老弟，人无完人，我这个人吧，一向优柔寡断，但是，从今天开始，我将改变我的工作作风。惭愧啊，像你这么优秀的青年，早就该受到重用了，何必等到今天。一块好金子埋在淤泥里，还怎么发光，是不是？看来有些制度是需要完善了。郑科长，不，暂时还是叫小郑吧，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局长郑重其事。
　　 奶奶个熊，你以为我是二百五啊？那岂不枉叫郑成功了。
　　 我心里又激动又好笑，却极力掩饰着，只是一个劲点头。
　　 ……
　　 半月后，我走马上任，成了郑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