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音】这不是我想看到的(散文)
久不回故乡,记得的都是故乡的美好。最近回去一趟,却印象大变,故乡,在我心中眼中,已变得十分陌生了。
照例,搬两个凳子,和父亲坐下,晒太阳聊天,有一句没一句的,大多是过去的话题,因为我知道,父亲老了,老人对眼前的事没什么概念,一说,全是几十年前的旧闻轶事。而我最愿意听的,也就是老故事,那些贫穷年代的人间温情,总能让我日渐麻木日渐淡漠的心再次变得柔软起来温暖起来。后来又来了两位老年乡邻,一起闲坐。就在这时,门前的土路上,风驰电掣地开过两辆摩托,扬起一片尘灰,开车者完全不顾偶尔路过的行人。我问:“这些青年人急着去干什么?”
“有什么‘牢事’!这些人一天到晚就管玩。”一个老人答道。“牢事”是我们家乡的土语,意思就是“事情”,但明显含有贬义。
“那他们不苦钱,年纪轻轻的?”我纳闷。
“有女人在外苦呢。”另一个老人说,神情很是不屑。
再问老人,他们女人是在外打工吗?老人嗫嚅着不肯说,有青年人过来,回答我的问题:“打什么工!刚才那两个家伙,全把老婆送到‘南概’去了,他们在家用老婆‘卖肉’的钱享乐,一天到晚就管玩。”“南概”是方言南边的意思;“卖肉”就是卖淫;而“玩”也有多重含义。
后来知道,他们就是本村人,是不务正业的混混,地也不种,工也不打,让自己的老婆出去卖淫,自己却在家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在我心中,他们是全世界最不要脸的一种人。
正聊着,一个远房表叔来,说自己被人骗了。说是远房表叔,却和我们家住的一个村子。表叔颠三倒四地说了半天,我终于听懂了。前天一大早,表婶接到在外打工的二儿子的电话,说要交保险,缺3000块钱。表婶听着电话,说你是二子吗,声音怎么不对啊?电话里带着哭腔说,妈妈,我感冒了。又嘱表婶,把钱筹齐了,到县城交给一个和我一起打工的人就行了,他会带给我。一家人不再怀疑,东挪西借,湊足数额送到了约定地点,果然有人接头,拿走了钱。没有想到,第二天又来电话,说钱不够,还要。表婶责怪二子不懂事,说家里没钱,你又不是不知道。正巧有一个青年在表婶家玩,青年接过电话,说你是二子吗?对方说是。青年说,那你说我是谁?对方一愣,电话就断了。再打电话问儿子,哪有此事。这两天表叔表婶在家互相埋怨,一筹莫展。我听了,一边要他们赶快报案,或许有希望追回损失,一边问一些细节,如骗子的口音、相貌等等。表叔说,说话和我们一样,就我们“家屋团团”的人。“家屋团团”是自家房子附近的意思,也是我们这里的方言。这说明骗人的人的和被骗的人,都是我的乡亲。
我一时无言,只好一边给大家发烟,一边提醒邻居们,害人之心不可有,而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有人接口说,没法防,这不,后庄谁谁谁收到手机信息,说孩子在外地遭遇车祸了,要做手术,只好赶紧汇款去,结果我善良老实的庄邻一次就被人骗去万把块。大家说,是啊,孩子受伤,大人能不救吗?
我说:“也不能怪我的乡亲吃亏上当,要怪就怪这该死的世道。”大家一听,更加义愤填膺,都同声附和,说老老实实打工苦不到钱,多少人一年做到头,还没钱回家过年;有人苦到钱,好不容易也从老板那里要来了,一不注意就被小偷偷了。
他们说的是实情,这些事让我们很伤心很无奈也很不甘。过去穷,大家都盼住上瓦房吃上米饭过上好日子,现在米饭瓦房有了,但能说这就是过上好日子了吗?
我无法回答他们的话,只好转移话题,问邻居老王,你儿子现在在哪,是读书还是工作了?老王见问,说也没打工也没读书,语焉不详,而且也不愿多说,不一会儿转身走了。吃饭时,我问弟媳,邻居老王老得厉害,他比我也大不了几岁,是不是身体不好?弟媳说,不能谈,有心事。再问才知道,老王的儿子读书读不进,刚17岁就出去打工,什么也不会做,结果因偷窃被送去劳教,没想到出来不久反而混好了,两年时间就给家里几万块钱。可家人高兴得太早了,原来儿子是在昆山一个赌场,专门帮人家放债打架看摊子,那钱也是拿命换来的。听这么说,我摇头唏嘘。谁知弟媳接着说,更要命的是,现在那孩子吸毒,钱也没了,好不容易说的对象也吹了,现在回过头来老问家里要钱……
那孩子三四岁的时候我是见过的,当时长得虎头虎脑,非常可爱。后来我多次回老家,但都没有再见过,谁知他会走到这一步。
由于比较闭塞,我的老家所在的小村远离都市也远离尘嚣,在我的心中,它就是世外桃源,这里空气清新,民风纯朴,各家都不怎么富裕,甚至说很贫穷,但它在我的心里,一直很美好,因为这里有我善良的乡亲,特别是有我童年的伙伴……
许多天过去了,在家乡听到的看到的事情总是历历在目,不能释怀。那疯狂的摩托开过,扬起的不是尘土,而是一种令人不耻遭人唾骂的丑陋;那骗子的技俩,如此拙劣竟能屡屡得逞,令我忧伤不已;原本纯洁的农家孩子,如今置身肮脏浊臭的黄赌毒场所,让他如何防范侵袭,如何抵御引诱……这一切,用广告中那个盼望睁开眼睛的女孩的话说,都不是我想看到的!
谁能还我一个世外桃源似的小村?谁能告诉我,偌大的神州大地,哪里还有一块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