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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缘】大石山与二石山( 散文) ——D村风物篇
大石山,是我们D村最高峰,海拔约500米,是我们D村的乞力马扎罗山,珠穆朗玛峰。有老大,通常后面就有老二,二石山,则是我们D村的天池,华清池。大石山与二石山亲如兄弟,也可以视为患难夫妻。
我们村子后面的山,地势由东南向西北渐次增高,近处第一阶梯为一大片平缓的小叶松大叶松互相陪伴的松树林,远处第二阶梯山岚氤氲的尽头,大石山与二石山手拉手肩并肩,亲密无间。然而随着踏访者一步一步靠近它们的边界,发现两座山之间维持着一华里左右的空间距离,随之就产生了互相强烈渴求靠近、交流的愿望,但又无法跨越横亘二者之间的“障碍”融合为一,天长日久的执着守望造就了两座山之间魅力四射的遗憾美。熏陶了我们村居民的情感与内心,使这个静谧的东北小村侵染了自然界的灵性。
以我历史专业毕业生的眼界,外加对地理领域的默默探求,也解不开两座山最初如何诞生的难题。相互毗邻的两座石质大山,孕育于地下,还是天上陨石的私自“下凡”?它们埋藏着这个身世秘密,为自己增添了几许神秘。
在那个无需担忧小孩子被拐卖失踪的安全环境里,当我们一小撮处于七、八岁讨人嫌阶段的孩子们在大人们烦恼的斥责声中寻找少被制约的宽松嬉戏场地的那段时间,照顾我们的责任无意中落在两座山的身上。大石山的高耸苍翠,二石山的明快葱郁,无形中伸出一股结结实实的麻花绳,系在我们的腰间,忽远忽近,控制在100米之内。
二石山,严格意义上说已经不是山。曾经是一座与大石山并驾齐驱的山,这我们并不否定。也许我的先辈村民用一双慧眼鉴定它的石材品高质优,更有可能我的某些具有经济头脑的先辈村民经过计算确定它的位置距离我们D村比大石山近一些,连着通往D村容纳一辆马车宽相对平坦的山路,相比于大石山,更适合办一座小型的采石场。若是开采大石山,往回运输的时候将遇到二石山不可逆转的阻拦,明眼人不多思考就能看出这个浅显的道理,没念过几天书的村民也能核算清楚的一笔账目。
在建设美好家园理想的激励下,我先辈算计了二石山在基础建设中不可低估的价值。他们经过集体的合谋,弄来一包包烈性炸药在二石山坚硬的身躯上炸开千疮百孔的洞洞,挖出一车车的石头,运回山下,抑或辗转出售外地。在大石山惊恐的注视下,经过几个月、几年持之以恒的攫取,二石山渐渐削平了地上部分,粉身碎骨。人们还不满足,企图对它斩草除根,掘地三尺。掘出了两汪清澈的水池,一大一小。二石山则成为高岗上的低洼地。
回想我在全村流窜目力所以的范围,并未发现很多石头垒就的墙垣与屋舍,那二石山的石头被运到何处呢?我以为这是我们D村村史上相关当事人早已作古无法调查清楚的悬案。
放下悬案不论,二石山的残缺并不影响它的人脉。大石山的完好,并未吸引更多人的登临。比之于二石山的欢声笑语,大石山就孤独寂寞多了。
石地土壤贫瘠,二石山方圆二里之内不长大树,各类蒿草密密麻麻地覆盖在地表,芳草萋萋,俨然精心栽培的草坪。放牛的人看上了这里的牧草,放猪的人看上了这里的空旷,孩子们看上了这里的生趣。我和同龄人们在这里进入游乐的天堂。掐花,摘玫瑰果儿,观察昆虫,吸入草儿的芳香和泥土的气息。
夏天一到,二石山低于地表以下10米的两个相邻的水池被有效利用为游泳池、洗澡池。我们几个女生听到那里传出男孩子们吵吵嚷嚷的水中撒欢声音的时候,就先退避三舍,避其锋芒,把水池让给他们享用。一旦归于沉寂,我们就瞅准机会悄悄潜入池中。老虎不在家,猴子成大王。我们在水池中欢笑,喊叫,打狗刨儿,练憋气。在伙伴们的激将与攀比中,我能捏住鼻子闭上嘴在水中憋气30秒。如果说我不完全是旱鸭子,有那么一丁点儿水性,都是在二石山“游泳池”练就的。
村子里的成年女子可没有我们这么胆小,她们的泼辣与大胆被二石山目睹无遗。仲夏之傍晚,劳累了一天积累了几层汉泥的人们渴望洗个澡解除身体的疲惫。村中男女老少络绎不绝赶集似的说说笑笑地向山上走去,又象参加一场丰盛的夜宴。往往男人们抢了先机,女人和小女孩们就得在山下等待。
等了一个多小时,男人们洗过澡后陆续离开,若是有几个爱闹的故意拖延时间还不腾出地方,女人们就开始下驱逐令了。
“小柱子,快点吧,差不多了吧,二婶求求你了。再不洗一会儿孩子困了。”她们懂的先礼后兵的原则。
“忙啥呀,我再洗一会儿,那么远走来的,也得洗透啊。”
有人忍不住怒气,“我看他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咱们硬闯进去,他还好意思不出来?”
“小柱子,再不出来,我们就进去了,我们说到做到。我们进去了,看你还好意思洗不。”女人们给他下最后通牒。
“二婶,咱们就硬闯进去,把他给逼出来。”
女人们哄闹着往里推进,小柱子招架不住强大的重点进攻加上集群攻势,匆忙穿上衣服灰溜溜地窜走了。
女人们发出胜利者的欢呼,纷纷跳入从男人手中夺得的水池,与她们的小孩子们享受洗澡的欢愉。在夜神羽翼的护佑下,她们尽情地沐浴,戏水。欢闹声,嬉笑声,飞跃树梢传向很远的地方。那个时候,我想,池中的水神,小溪中的小妖,树神,林中的仙女,也一定受到她们感染,走出居所,参与了她们的欢聚。
二石山的水认人,在我记忆中,从来没有发生野浴溺水身亡的事件。在其他的水域,每年夏季都传出有人溺水而亡的悲剧。去二石山洗澡,人们放心。
二石山是一位敞开胸襟的母亲,以母性的柔情迎接着子女归入她的怀中。大石山则更像一位威严的父亲,轻易不可接近。但是,每一次的接近,都会收获惊喜与启迪。在记忆中,有过三次登临大石山的印记。
第一次是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租住我家西屋的性格随和的大堂姐夫有天闲来无事,突发奇想,决定带着我们姐三个还有另一个小堂姐,进行一次大石山探险之旅。
有这位身高1米80的堂姐夫的带领,我们兴奋地跟在他身后向平素不敢贸然接近的大石山走去。那是我第一次登山,虽然它无法与五岳、黄山相比,毕竟也具有山的气象。在山脚下,我们几个小孩子还信心百倍,跃跃欲试。登过100米之后,就气喘吁吁了。堂姐夫鼓励我们,不能退缩,考虑到我们第一次登高山,累了的时候,允许我们休息。我们不会因为累张罗返回,那满目苍翠,那叫不上来名字的花草树木,散发一股魔力,阻止我们退缩。在大堂姐夫的精神鼓动和实力协助下,我们终于登上山顶!极目四望,我们D村,还有毗邻的A村,B村,C村,尽收眼底。我坚信,当时已经体会到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迈诗意。
我们穿着短衣登临,以为山上与山下温度相同,不想山顶凉风劲袭,寒气逼人。我们胳膊被吹起数不清的鸡皮疙瘩,每个人抱臂弯腰缩脖,基本靠抖御寒。后来学地理知识明确了海拔升高1000米,气温下降6℃,那大石山顶应该下降3℃了。
第二次登大石山是刚入初一那一年。严格说来不能算登顶,只不过在腹地挖山花。我们班级的花坛缺花儿,我们的班主任老师听说我家后边多山,说要带几个同学去挖一些花儿,让我带路。我当然万分同意。不仅仅出于为班级效力的责任感,主要是升入初中,改变了小学第六节课后放学的习惯,改为8节课后放学。起初同学们都不习惯,坐不住椅子,总想找借口请假往家跑。能得到一个冠冕堂皇的机会在别的同学留在班级上自习的时候去山里观光顺便挖花,对任何一个同学来说都是求之不得的美差。
老师领着我们向我们村后山找花儿。在二石头山附近挖了比较常见的几束石竹,桔梗,马莲。老师说还有没有其他的不常见的花儿,要不去大石山那里看看。于是,我们来到大石山腹地,不被经常骚扰的地界,看是否有全新的发现。百合!老师你看,那里有一片百合!我们师生如获至宝,这下我们的花坛可要引起其他班级羡慕了。
返回的时候路过我家门口,我没敢邀请老师和同学到家里看看,家里一向比较乱,简陋,怕老师和同学们笑话。所幸他们没有提出去我家拜访的要求。
这位老师是民办教师,学校其他教师对他的教学能力评价不高,后来随着公办教师的增多,他被淘汰回家。不过,我对他的印象一直很好,那时候我胆小,不敢靠近老师们。能领着学生进山挖花的老师,是平易近人的老师。
第三次登顶大石山是在建国35周年国庆节。听大人说,我们长春市在人民广场放礼花,虽然距离100里,登上大石山山顶可以清晰地望见。我听到几个青年男性村民计划晚上去山顶观焰火,好奇心极其强烈的我怎么可能禁得住这种场面的诱惑?
于是,我集结了左邻右舍几个小伙伴,悄悄地尾随在大人的后边,伴着秋风明月,登上大石山顶欣赏节日焰火。当绚烂的礼花在我们眺望中绽放,我们眼中也放射出惊讶震撼的异彩,那是怎样的美景呢?瞬间的五彩缤纷的明亮,此起彼伏地交替生辉,孔雀在天边飞舞,凤凰来仪的华丽。晚秋夜风的清凉,对于被烟花勾走了神经末梢的皮肤已无知觉,山间鬼魅的幻影,被焰火鼓舞的心灵驱赶回冥府。不由自主地欢呼,身不由己地雀跃。多年后,我登上泰山观日出,再次与同游的人们分享了那种久违了的激动。
我从未看过那么新奇的焰火。后来春节、元宵节,我在近距离看礼花飞天,少了那份激情。我所在的城市每一次举办电影节、东北亚博览会等大型活动,都在伊通河畔放礼花渲染气氛,距离我住的小区近在咫尺,却不曾牵动我前往的兴致。
读高中以后,我就离开了家乡,告别了大石山与二石山。年轻的时候,想离开故乡,在即将老去的时候人们往往怀着叶落归根的心愿,希望回到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地长眠。当我要化为尘土的时候,我希望我也能回到大石山,或者二石山,作为一抔灰土,滋养那里的草木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