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南山的路上，我就想到了跑，想到那跑着上山的情景。那是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候，路是土路，窄窄的，弯来弯去，往上看像一条甩下来的飘带，往下看又极像一根羊肠子缠在山腰。年幼气盛，每每上山，我和小伙伴们都是汗流浃背地奔跑，从不停脚，更不会坐下来歇气。现在已没有了土路的影子，有了层层叠叠的石阶路，铺了光坦坦的青石板，一阶一阶地直通到山顶。现在人也老了，老下来的人，腿脚不灵便，跑不动了，更何况还有着这青石台阶作梗。腿脚抬起来，不是你碰了它，就是它碰了你，仿佛仇人狭路相逢，有意设置了障碍。正寻思着凑台阶坐下来歇口气儿，却听到身后有“沓沓沓”地响声。回头，忽见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子跑了上来，只一刻工夫，便汗水淋淋地从我身旁过去，向着山顶冲去。真羡慕！不禁又想到我们的少年时候，一群孩子飞奔上山的画面便在脑海中铺展开来。
　　 少年时候上山，我是不会想到这山是聚宝盆的。母亲是给我讲过这个故事，讲得还有根有苗，说是那个给地主扛长工的人，就是南山顶上一个名叫庄子村的人。可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那时我看到山坡上满是一个个黑乎乎的树桩，即使间或有新拱出来的小柏树、小松树，也大都高不盈尺，在一片灰褐色的苍茫中，可怜兮兮地随风摇着头。这样的背景，自然很难收藏起聚宝盆的故事。这些年，我在几篇文章中都提到南山是个聚宝盆的故事，这是因为现在满坡又是葱葱茏茏的松柏树，这个故事也就在脑海中渐次显影，并且越来越清晰了起来。
　　 山顶原有座庙，是东岳庙。现在没有了，现在有了平坦的广场。花开得艳，草长得翠。没有了和尚，却有了环护工人。我站在广场上还是想起那庙。庙里有威严的神仙，大红脸，坐北向南。有庙就有庙会，逢会时人头攒动，门坎前烟雾腾腾。会正圆时，孩子们会在家长们的宽松下，成群结伙，嘻嘻哈哈地直往山上奔跑。平日里，家里人是不允许孩子们上山的，原因是因为那庙里有地狱，怕小鬼把孩子们抓了去。记得母亲就给我讲过，南山庙里有“偷死咀”。也就是黑白无常，长着特别高的个子。一到夜里，他们就要相跟着下山偷小孩，偷到一个就先绑在磨盘上，到天快明的时候，他们就把偷到的小孩拴成一串全部带走。听的时候，我很害怕，特别是在那一闪一闪的暗淡的麻油灯下，我的心更是颤颤的，身子也不由地发抖，直往母亲怀里钻。那时我们夜里谁也不敢迟回家，可是一到白天，出来明晃晃的日头，我们就不相信了，因为我留心我的小伙伴们，每天见面一个也不缺，没有一个被“偷死咀”偷走了的。
　　 小的时候多病。母亲常常要拐着小脚上山为我求神许愿。过去民间有个说法，说是生了小孩不好管，害怕养活不成人，也就是早早地夭折了。那时候没有计划生育政策，母亲们个个都是英雄，三年两头生，家家孩子成群。可生得多成活率并不高。为了让孩子能健康地活着，顺顺利利地长大成人，当父母的总是要把孩子的魂灵记在神仙那里，到满12岁时，孩子壮实了，魂圆了，再取回来。早些年我也曾想，我的魂灵是不是也被母亲记到南山的神仙那里了，后来，母亲生病，急匆匆地走了，我的魂灵也许就没有取了回来。因为我不管走到哪里，即使到了风景秀丽的黄山、泰山，我也总还是想着家乡的南山。在家的日子，我又总是日日想着去上南山。从科学的角度讲，我当然知道不应该是这样，可科学解决不了我的思想问题，我总是魂牵梦绕地情系南山。年轻气盛的时候，我一天两次三次地往山上跑。这些年是跑不动了，我就走着上去。有时候，觉得走起来腿脚也不利落了，我就担心，不知再过几年老态龙钟的时候，我将怎样去上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