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妈,让女儿抱抱你(小说)
王庆华带着比我小几个月的女儿王炎嫁给我爸那天,我没回家,我格外伤心地跑到同学小丽的家蒙着被子痛哭了一场。小丽握着我的手,眼里含着同情的泪,似乎我真的开始了被后母虐待的命运。
我是半夜被王庆华和爸爸从小丽家的被窝里拽回家的。王庆华大声呵斥道:“你想让我刚过门就落下后妈的恶名啊,告诉你,你爸爸忙,平日你们两个人的一切就交给我了。”
我哪里肯服,张口还击:“你以为你是谁啊,管好自己家的油瓶就行了。”我在父亲的怒吼中喘着粗气,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感觉她虎视眈眈的样子。
第一次抗议的交锋,没有人占上风。
我妈病故时,我才十岁,临走,妈拉着我的小手,眼泪汪汪地说,孩子,妈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爸。爸爸低下头,对着妈说,什么话,你对这个家付出了这么多,我和孩子都报答不完呢。妈妈走了,是爸爸一手牵着我长大。尽管我也常常想起妈妈,可和爸爸相依为命的日子我也知足而快乐。爸爸也是,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否则他的脸上,为什么总是堆满了笑。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就见邻里阿姨从家里进进出出,见了我,一脸诡秘的笑。有次,我偷听到爸爸的声音:算了吧,小幔这孩子固执,等她长大再说吧。又听到另外的声音:人家也是一心对你好呢,我看你俩挺合适。这次我听到了爸爸的叹息。
我曾问爸爸,如果我只要和爸爸两个人一直生活,爸爸会不会不开心。爸爸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说傻孩子,你长大总是要飞走的。爸爸没有正面回答我,而且我在他的眼里还看到不易察觉的迷茫。
第一次来例假,我肚子疼得在床上翻来覆去,底裤染红了床单,我看到爸爸一脸的不安,他几乎是跑着买回了卫生巾塞到我的手里。他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不知如何是好。
冲剌中考的时候,每晚熬夜到很晚,爸爸都会陪着我,看我卧室的灯关掉,他才会上床休息。他工作很忙,有时我到了晚自习的时间,他却还没有做好饭,我只好空着肚子去上课。而这样的时候,爸爸也会在第一堂晚自习下了,把怀惴的保温饭盒递进教室。
就在我考上重点高中的时候,那天,爸爸叫住正要回屋休息的我,说爸爸想和你商量件事。他的脸红着,半天没有开口。我说,要是后妈的事,爸,你就别商量了,我不同意。爸爸张了张口,又闭住了。拍了下我的肩,说傻孩子,哪是说这事。那是什么事?我问。爸爸说算了,太晚了,以后再说吧。
高一,同学们就开始拼搏了,老师说,高中的拼搏不单是体力上的,还是智力上的,所以一定要加强营养。而我的爸爸,连我按时保证吃上饭都不可能,有时回不了家,就让我在外面买着吃,谈什么营养啊。爸爸单位的阿姨见了我,一副很心疼的样子说,小幔啊,你看你爸都熬成肉饼了,家里没个替你爸操心的咋行。阿姨说,爸爸为了给我攒齐上大学的钱,经常加班加点,人家不愿干的活,爸爸都揽了。我没有说话,不知算不算默许阿姨的意思,我也很心疼爸爸。
那天,爸爸吃完饭,又像上次那样,张了几张口,终于说,小幔,爸爸想……他没说完,我说随便吧。
于是,王庆华带着比我小几个月的女儿王炎嫁给了我爸。
王庆华很能干,她把家里打理的干干净净,还经常给我们改善伙食。我看到爸爸的笑比以前更多了,我暗地想,王庆华是个狐狸精,爸爸以前可不常对我妈这样笑。
尽管这样,我和她的关系还是很难和谐,我的想法很简单,我让自己受虐待的命运扼杀在摇篮之中,我不是小绵羊。
她也不屈服,有时还和我叫板:“死丫头,别仗着有你爸撑腰,我就不敢说你,做错了事就得挨骂。”她的声音果然满怀豪气。爸不在,我便和她展开较量;爸在,我直视她的都是敌视的火焰。
爸和她两人收入都不高,平时的生活开支就尽量节俭。冬天,她不让去公共浴室洗澡,说留着家里的淋浴器不用,白给人家送五块钱。我抗议,说卫生间又没暖气,把人要冻死。坚持要出去洗。我爸说,你姨说得对,在家洗吧,水多放会,再说出去也不卫生,还浪费时间。公共浴室离我家有二十多分钟的路,我得给爸面子。谁知正要进卫生间,她过来,说你等会儿,我洗完你再洗。真是不讲理,可她进去,也不过十分钟的样子,又湿淋地出来。整个冬天都这样,只要见我洗澡,她就把我拨到一边,自己先洗。我说为啥总跟我争?她理直气壮:“大人优先,懂不懂!”气得我七窍生烟。
天阴了,我刚出家门上学走,王庆华追出,喊:“站住,把伞带上,你以为你是大公主,下雨有小汽车专门去接你。”说着把伞甩到我的怀里。
下了晚自习,她做好两份荷包蛋,先叫王炎,然后叫我:“死丫头,你是皇太后啊,得亲自给你端去。”我进去的时候,她塞我手里一根火腿肠,用手点着我的额头:“都快过期了,也不知道吃,你爸挣钱多是咋的。”
爸爸出差,给我们三人各捎一份三明治,说咱小县城没有,吃个稀奇。我三下五除二送进腹中,又眼巴巴地看了眼王炎。王庆华别了一眼爸爸说:“知道我胆囊不好,还让我吃这些,替我消灭掉。”说着把自己那份推给了我。
离高考很近了,学校开家长会,我爸忙,王庆华自告奋勇地报名要去。她坐在第二排,前后和人搭讪说谁谁是她的女儿,她女儿在家如何刻苦学习等。我觉得很丢脸,她长得不好看,说话的声音也不温柔,教室里好像只有她一人似的。
老师进来,说了些高考前家长应该配合考生要做的工作,还说了一些应该注意的事项。谈到一些学生大考在即,却忙着恋爱,处不正当男女关系,说出一串的名字,其中就有我。王庆华当下坐不住了,她站起来冲老师喊:“老师,请你尊重下学生的隐私好不?孩子不给父母说,都因为害羞,你们做老师的,难道不顾及学生们的自尊?”被提及姓名的家长也纷纷抗议,说什么不正当,男女有些交往就一定不正当吗?好好的一个家长会,像是开了老师的声讨会。我在外面偷听得胆战心惊,不过她这样维护我,心里还生有一丝感谢。
她回家,揪着我的耳朵:“听着,高考是你自己的事,谁也取代不了,能不能考上,看你的造化了。”全然没有提及家长会的上的事。
虽然我心里仍然不平,可对她渐渐少了敌视。
很快要高考了,晚上睡不着,一个人到客厅,路过爸爸的卧室,听他们在说话,爸爸声音很小地说:“我亏了小炎这孩子,你们那时都受苦了,本想好好待你们,可……”接着是王庆华的声音:“哪有啊,你也不容易,只要这丫头好就行了,也对得住她妈了。”
我有点不服,有什么亏待王炎的。哼!
高考完毕,我估到二本分数线,王炎她妈却替她估得很低。爸爸和王庆华都在为我们祝贺,还说要亲自把我们送进在大学的校园。
他们围着找考试报,给我参考报考的学校。王庆华说,咱这丫头长得好看,走到北京也是一朵花,就报北京的学校。而对王炎,王庆华一点不避讳,说王炎这样子,这成绩,就只能凑合去个人烟稀少的地方了,比如西藏啊,青海啊,那样才看起来珍稀。她说着还笑了。但我却有点笑不出来。
成绩下来时,王炎却达到一本录取线,高出她所报院校整整六十分。
送王炎报到的时候,我看见她们母女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爸爸也红了眼睛。
北京的费用很高,可每月我总能按时接到以“王庆华”名义汇来的一千块的生活费。第一年回去我无意中翻抽屉,却看到汇给王炎的小票存单上,每月都是300元。
大四那年的春节,我们回家团聚,她竟然当着我带回去男朋友的面说要给我和王炎签什么责任协议。她说我们对你们所尽的供养义务到大四毕业为止,以后谁考上研究生,自己负担学费,考不上找工作,每月孝敬我们生活费,多少不限,看你们的孝心。不过,你们孝敬我多少,我会回报你们多少。天呐,还有这样做母亲的。我的目光求助于爸爸,爸爸说,这是我们商量好的,就这么办。
这个年让我很不愉快,签完协议次日,我与男朋友离开了家。
我要在春节过后的打工潮来临前,为自己实现协议上的承诺创造条件。
也许是上帝对我的格外恩典,不久我就在北京找到了一份薪水不算太低的工作,第一个月,我寄回500元,不过是寄到爸爸的名下。逐渐的数目还在不断递增,我就是要王庆华看看,我能养活自己,而且生活的富裕。
这时,她已经退休了,有电话打回去,如果爸爸不在,她会接过,开始唠叨起来,还兴高采烈地说最近她又找个什么什么工作,工资还不少之类。我就生气,你给我爸做好饭就行了,给你们寄的钱也不少吧,干嘛要去打工?她哈哈大笑,说,你以为就你们年轻人能体现价值呀,我老了照样也能。
说心里话,我有点佩服她。
二十八岁那年,我和男友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她像是不认识我,盯着我看:“死丫头,才几年时间,就成大人了。好,走吧,走了,我和你爸就享清闲呢。不过,我可不给你陪什么嫁妆啊,年轻人喜欢啥我不知道。”不给嫁妆?我看爸,爸笑了,说,阿姨不会亏待你。这时见她从里屋拿出两个红本,说,这是你的钱,拿着。打开,果然两个存折上都是我的名子,而且,两个存折的存钱日期都是一模一样。两个加起来,竟然有八万多。
她笑,拉过我的手说,丫头,我说过,你们孝敬我们多少,我就回报你多少。
我第一次被她拉着手,感觉她粗糙的掌心极其有力量,也有温度。我正想问王炎的事,她却先开了口:那孩子一分钱也没给过我,说是都资助贫困学生了。也谈了朋友,是当地的,看样子想在青海扎根呢。说的时候,我看她的眼里泛起了泪光。
晚上,我想着给王炎打个电话。我说姨很想你,不想你留在那么远的地方。王炎在那头,声音很平静地说:姐,你以后叫她妈吧,她对你尽了一个妈应该尽的一切。姐,你不知道吧,其实,其实你并不是爸的亲生女儿……
真是晴天霹雳!我不是爸的亲生女儿?
在王炎的电话在中,我得知,是爸和姨去领结婚证的路上,遇到怀了孕却被抛弃的妈妈,妈妈因此而精神受了打击,要跳河自杀。我爸救了妈,妈死活要嫁给爸,不然还得寻死。我爸很痛苦地放弃了准备领证结婚的姨。在爸和妈举行婚礼后不久,姨也发现肚子里已经有了王炎。因为这,姨一直没有结婚,直到我妈去世。
如果是真的,那原来在这个家里一直享受公主般待遇的,却是一个和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
电话那边,王炎说,其实高考一下来,我就估了六百多分,妈妈说家里没有那么多钱供养两个大学生到好地方,就让我报了青海,因为这里费用低,而让你到了北京。妈说,你没有亲生父母,委屈了你,她心里不忍。就连冬天洗澡,她都先进去烘热浴室才让你洗;因为她要兑现回报孝敬的承诺,你寄回的钱越多,她的压力越大,为了赚更多的钱,她白天替人家推销太阳能,晚上给别人管孩子,还替人家织毛衣,你看她这几年都老成啥了……我听到王炎的唏嘘声。
那一晚,眼泪陪伴了我。
在我做新娘的那天,她一身崭新,还特意穿了高跟鞋,跑前跑后地张罗,逢人就发喜糖,嘴里还不停称赞,我女儿在北京上班呢,以后有事到北京没地儿住,记着找她,她家大着哪!
我拥抱了爸爸。我不敢看她满心欢喜的脸,怕自己的泪当着她的面掉下。我低着头对着她说,今后,我爸爸就交给你了,你们都要爱惜身体。然后我转身要走,突然听到她大声喊我的名字。我回头,却见她做出拥抱的姿式:死丫头,你还没和姨拥抱呢!
我走到她面前,眼泪不听话地流了一脸,我紧紧地抱着她说,妈,让女儿抱抱你,让女儿抱抱你……她说,这孩子,别哭了,哭坏了妆可怎么补啊。可我分明感觉到,我的肩头,有湿湿的,热热的,水样的东西在弥漫。
拜读并问候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