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流浪，到处流浪，
　　 命运伴我奔向远方。
　　 ……
　　 命运虽然如此凄惨，
　　 但我并没有半点悲伤，
　　 我忍受心中痛苦事，幸福地来歌唱。
　　 有谁能禁止我来歌唱，
　　 命运啊，我的命运啊！
　　 我的星辰，请回答我：
　　 为什么这样残酷作弄我？
　　 到处流浪，到处流浪，
　　 命运伴我奔向远方；
　　 到处流浪，到处流浪，
　　 我没约会也没有人等我前往，
　　 到处流浪！
　　 ——题记
　　
　　 一
　　
　　 在微山湖西安国镇的大街小巷，人们经常看到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头戴破毡帽、身穿旧西服、脚登裂开口子的黄皮鞋，背着一只编织袋，低头弯腰地捡破烂。他原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农民，曾是红极一时的东北新安医院的“坐诊医生”，如今落魄到这步田地，实在令人难以置信。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二
　　
　　 这个流落街头捡破烂的老人叫胡财，是安国镇西河村人。
　　 1950年，胡财12岁那年，他在西河小学念5年级，是班里数一数二的好学生。土改时，他家分了十几亩土地，家里没人干活，他爹胡三春就对儿子说：“财娃呀！爹知道读书是好事，可是咱家穷，没钱供你上学，再说家里又没人干活，读书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你还是回家种地吧！”
　　 胡财听了，一脸的不高兴。他哭闹了几回，还是拗不过倔强的胡三春，于是辍学回家，跟着爹爹下地干活。
　　 胡财白净面皮，身体矮小瘦弱，可是干起活来却浑身是劲。他背起粪筐能捡粪，拿起镰刀能割草，各种农活一学就会，俨然像个小大人。
　　 胡财干活是把好手，性子随他爹，脾气倔，父子俩总是合不来。两人在一块干活，一天说不上几句话，要是商量个事，意见稍有不合，就会争得脸红脖子粗，几天谁也不理谁。胡财长大后，心里有主见，更不听他爹的话了，胡三春拿他没办法，只有干生气。
　　 1958年，胡财经人说合与大田村的伊英结婚，伊英第二年给他生了个胖小子。胡财有了孩子之后，与父母分家另过，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得操心，才知道过日子的艰难。那时在家干活挣工分，一天挣不到1角钱，他决定出去找活干，从此过起了流浪生活。
　　 胡财步行一百余里，迤逦来到地区首府彭城，他在城东一座砖瓦窑厂当小工，负责运土、和呢，砖瓦烧好后，再从窑里向外出砖瓦。这些活儿又累又脏，一天也挣不了多少钱，他干了几个月就不干了，只身离开砖瓦厂，爬火车来到北京。
　　 北京虽大，却没有胡财的安身之地。他好不容易发现大佛寺附近有一个闲置多年的破庙，他只好在此找个地方暂且住下，然后去火车站给人家搬运行李，或到餐馆端盘子、洗碗。胡财在北京流浪了几个月，实在不好混，又一路打零工，一路讨饭，回到了彭城。
　　
　　 三
　　
　　 胡财再次来到彭城，他在火车站转游了几天，还是找不到合适的活干。有一天，他在彭城北站遇到几个混混，听他们说：“爬火车偷东西，比干活强多了。”于是胡财和他们一起，干起了爬火车扒盗的营生。他们把偷来的东西，转手倒卖变成钱，然后在饭馆里大吃大喝，挥霍一空之后，接着再偷。后来胡财被民警抓获，罚劳教一年。
　　 胡财从劳教农场放出后，他尝够了劳教的滋味，发誓再也不干那种偷鸡摸狗的事了，要找份正当工作，挣钱养家糊口。
　　 有一天，胡财听人说河南洛阳好混，他就和刚认识的流浪女肖茹结伴去了洛阳，一路上他俩自称夫妻。来到洛阳后，胡财在北郊一家砖瓦厂当搬运工。胡财在外闯荡了多年，深知“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的道理。在窑厂，胡财遇到技工周勤，说来也巧，周勤也是苏北人，他和胡财一见如故，从此便以兄弟相称。在周勤的举荐下，他从和泥、制坯、烧窑学起，最后学习砌窑。1、2年后他掌握了烧制砖瓦的全套技术。胡财在砖瓦厂干了4、5年，挣了一笔钱，他想回家看看。于是瞒着肖茹，带着他和肖茹生的女儿，回到了他的家乡西河村。
　　
　　 四
　　
　　 胡财在外边混了几年，发了点财，伊英非常高兴，可是见他带来一个女婴，心里实在不满。这时胡财对她说：“这是我从火车上捡来的。”
　　 伊英不信，于是胡财解释说：“我亲眼在火车上看见一个姑娘，她把这个孩子丢在火车的厕所里，含着眼泪下了车。我看了于心不忍，估计这孩子可能是个私生子，我想咱正好少个女儿，于是就把她抱回来了。”
　　 伊英听他说了，半信半疑，既然生米已经做成熟饭，也只好认了。
　　 胡财手里有了点钱，将原来的草屋翻盖成砖瓦房，又砌了院墙，安上铁制大门，在西河村俨然成了富裕户。
　　 由于胡财掌握了烧制砖瓦的技术，这在农村算是能人了。不久，他被一家砖瓦厂聘为技师，管吃管住，1个月的报酬60元。
　　 浪荡的胡财能挣大钱养家了，村里人谁不羡慕？这时伊英又怀了身孕，妊娠反应强烈。胡财一反常态，他对妻子特别关心，每次从砖厂回家，不是捎来苹果、鸡蛋，就是去集镇割肉买鱼，变着花样给伊英做好吃的。一时间伊英眉开眼笑，逢人便夸自己的丈夫：“胡财变好了，有出息了，性子变得比过去温和多了，知道疼人了！”
　　 胡财最大毛病就是干啥没长性，往往这山看着那山高。他听朋友说：“做生意来钱容易，从广东贩手表，对半的利。”于是他脑袋一热，辞去了砖瓦厂的工作，只身去了广州，一心想赚大钱。
　　 胡财来到广州，只见这儿高楼林立，经济繁荣，商品齐全，物美价廉，直看得他眼花缭乱，找不到北。他在广州看了几家表店，了解了表的行情，于是走进一家“新潮”钟表店。他和店老板讨价还价之后，终于买了十几只进口手表。老板告诉他：“这是刚进的瑞士表，算是咱俩投缘，我赔本卖给你。这表要是在内地，价钱能翻一番。老兄回去发大财吧！”
　　 胡财怀着喜悦的心情别了广州，乘飞机来到彭城。他到“亨得利”钟表店，请一位老师傅看看他的货。老师傅接过表，上下看了看，接着又打开后盖，仔细观看。然后他深思良久，问道：“这表你是从哪里买的？”
　　 胡财说：“一个老乡从广州捎来的。”
　　 老师傅笑着说：“同志，你上当了！这块表从外观看像是瑞士表，可是内部零件，全是国产货，是一块拼奏的手表。”
　　 接着他又问：“多少钱一块？”
　　 胡财说：“200元。”
　　 老师傅告诉他：“你上当了，这是冒牌货，50元也不值。”
　　 胡财听到这里，早吓傻了！他想回广州退货，可是人生地不熟的，又没有收据，找谁去算账呢？即使找到那家老板，人家不认账我也没辙。没有办法，只有打掉牙齿往肚里咽，自认倒霉吧。
　　 胡财不敢在彭城久留，垂头丧气地回到西河村。家人得知他做生意被骗，血本无归，几年的辛苦全泡汤了，没人同情，只是没完没了的埋怨。母亲唠唠叨叨，说他不长记性瞎折腾；妻子伊英也是不依不饶，闹着要和他离婚；岳母也不给添好言：“我早说过，成天在外流荡，不知在家过日子，早晚没个好！”
　　 胡财做生意赔了钱，本来就憋气，不但得不到家人的原谅，反招来指责，这日子实在没法过了。他思前想后，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胡财又一次离开了家，到外边过流浪生活了。
　　
　　 五
　　
　　 胡财离开家，又来到彭城火车站。这是他的老地方，对周围的环境十分熟悉。他先找个旮旯安身，然后出去找活干。他在火车站周边转游了好几天，也没有找到活，所以只有到边远地区看看。这几年农村劳动力外流严重，影响了当地农业生产，所以地方政府对外出人员盘查很严，没有证件或介绍信，根本买不到去外地的火车票。他从彭城火车站向西步行了10余里，来到一个小站，刚好有一辆西去的货车，他就爬了上去。火车西行来到西安，这里对外流人员盘查较松。他听说内蒙古新建了一座煤矿，大量招收工人，一天2块钱，下井挖煤，每天还有6角钱的补助。他和2个老乡结伴，一路爬货车来到了内蒙古乌峰煤矿。
　　 乌峰煤矿是一座新建的煤矿。这里人烟稀少，丘陵起伏，风沙迷漫，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沙漠荒源。矿区周围散布着一个个临时搭建的住房和蒙古包。胡财3人报了名，由一名矿工领着，来到一座临时工棚，给他们安顿好住处，告诉他们明天有人领着下井挖煤。
　　 胡财在井下干了1个多月，他觉得下井挖煤不是好活，天天见不到太阳，人不人鬼不鬼的，又累又脏。他听矿工讲，若是遇到冒顶、透水、瓦斯爆炸，连命都得搭上。
　　 有一天歇工，胡财到矿区北山闲逛，他认识了一位牧羊工。此人名叫周山，山东河泽人，来乌峰已经4、5年了，他告诉胡财：“我在这里挖过煤，修过公路，烧过水泥，当过木匠，现在给牧区放羊。总归一句话，我觉得放羊这活不赖，成天摇着根鞭杆儿，赶着羊群满山遍野跑，既安全又舒适。1个月30元，钱虽不多，但生活惬意，管吃管住，羊多下崽，还有奖励。”
　　 胡财听周山这么一说，心又动了，于是他立马和矿区结了账，经周山介绍，在牧区当了一名牧羊工。
　　 乌峰牧区，多是蒙古牧民。这里地广人稀，畜牧业发达，大量需要劳动力。不过，这里也是藏龙卧虎之地，有“犯错误”的知识分子，也有各行各业的能工巧匠，有离开土地的农民，也有劳改释放犯，真是人才济济。胡财在这里牧羊还真学到不少知识，从此他的流浪生活开始有了转机，逐渐向高层次发展。
　　
　　 六
　　
　　 胡财在乌峰牧羊时，遇到一位中医郎中罗书，他在农村行医时因用错药使人致残，被判刑3年。出狱后他无法在家乡行医，就改名换姓来到乌峰。他花500元办了个行医执照，开始在牧区行医。他告诉胡财：“凭我多年行医的经验，治病以中成药为主，西药需加改制，重新包装，命以新名，或说祖传秘方，专治那些医院确诊之病，若对症下药，一定奏效。患者病愈后，会为你宣传。我在治病中逐步摸出点门道。如病情不见好转，应及时劝说病人去医院就诊，切莫逞能延误治疗时间。对疑难杂症，也可按中医理论给他乱说一通，以显示自己的医术高明，反正一般百姓似懂非懂。农村边塞，缺医少药，所得疾病，都是些常见病，他们平时很少用药，所以某些药一用就灵。用药切莫用假药或失效药，否则一害病人，二害自己。牧民去医院治病看不起，检查、治疗费太高，药品贵。我从国营药店进药，价钱增加2、3倍，还比医院看病便宜得多，眼光要远，不要太贪，只要识字，习中医也不难。不要迷信大医院，那里庸医也不少。”
　　 罗书这一篇行医的大道理，使胡财茅塞顿开，他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于是他拜罗书为师，开始习医。
　　 胡财学医，只是为了混口饭吃，所以不能按部就班地学。他选取几种常见病，广看有关病情、医理介绍，孰记有关药品资料。为显博学，他买了一本《医学用语专业词典》，一有空闲就背诵里面的有关疾病条文，这种速成习医法收效颇快，使他逐渐摸索出一点诊病、治病的门道。这时胡财花了1000元办了个行医执照，专从呼和浩特大药房进药，在乌峰牧区当起了流动医生。几年下来，他治病没出过大错，挣了不少钱，他又开始向伊英汇款，伊英和她的儿女们自然非常高兴。
　　
　　 七
　　
　　 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现在，胡财已不满足在牧区行医混饭吃，他想攀高枝，想到大都市里闯一闯。于是他改名胡浩，把自己包装成祖传名医，专治疑难杂症，他重新办了营业执照，乘车来到东北新安市，遍访各大医院，得知有些医院设有专家门诊，外地医生只要有行医执照，每月交一定数额的租金，就可包间房挂牌行医。胡浩用钱买通关系，在新安友谊医院开设了“胡浩专家咨询门诊部”，主治糖尿病、胃癌、肝癌等疑难杂症。胡浩行医，不收挂号费和治疗诊断费，只收医药费。到此就诊的患者多是已经确诊的农村及外地病人，在胡浩，即使吃与医生开的同样药品，也可节省不少钱，所以到他诊室治病者，络绎不绝。
　　 胡浩凭自己在外多年闯荡的经验，深知只要有钱，没有办不成的事，因此胡浩在新安友谊医院如鱼得水，工作顺利，大把、大把的票子滚滚而来。胡浩在新安行医5年，两个儿子的楼房盖起来了，儿媳妇娶进了家门，伊英也成了远近闻名的富户了。
　　 有一天，安国镇西河村来了一位50多岁的妇女，到处打听胡财的下落。有知情人告诉她：“胡财现在发了，改名叫胡浩，他在东北新安友谊医院挂牌当坐诊专家医生，经常不回家。这位妇女得知胡财的下落，千恩万谢，匆匆离去。
　　
　　 八
　　
　　 胡浩在新安友谊医院行医，春风得意，毕竟60多岁的人了，风里来雨里去，飘忽不定，起居饮食没有规律，久而久之，患上了头晕症和胃炎。他能给别人治病，却不敢给自己下药，所以病情越来越严重。
　　 有一天，胡浩正为一位患者诊病，他突然昏倒，不省人事，经抢救脱离了危险，但身子虚弱，已不能出诊，自此以后，“胡浩专家咨询门诊”停业了。胡浩一人在家养病，没人照顾，生活非常困难。
　　 有一天，房东推开胡浩的房门，只见他奄奄一息，房东怕出事，立即拨打120。救护车及时赶到抢救，才挽回了胡浩的生命。可是胡浩这里没有亲戚，房东怕出危险，拨打110求救。于是民警用专车将胡浩送回原藉。
　　 伊英见民警从千里之外送来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心一下凉了半截。没想到胡财除了几件行李和餐具外，身无分文。后来胡财的病治好了，生活也能够自理，可是他在外面的情况，谁也不清楚。
　　 胡财说：“我在新安有冰箱、彩电、音响，银行有存款、磁卡，都在我房间的保险柜里。”
　　 儿子说：“既然新安有财物，你告诉我地址，或者你带我去取吧。”
　　 这时胡财又不置可否，只是叹息。儿子无奈，知道父亲一定在外便混不下去了，说出来怕人笑话，也就由他去吧。
　　 胡财老了，不能挣钱了，久而久之便遭家人嫌弃。先是伊英和他分居，接着两个儿子也不愿管他的生活，所以胡财在安国街头捡破烂。多亏远在北大荒靠山屯农场工作的义女不时给他寄点钱，才勉强度日。
　　
　　 九
　　
　　 胡财在外流浪了半个世纪，也曾风光一时，及至暮年境况如此悲惨！原来他在新安行医时，肖茹前去找他，只想寻找自己的女儿。她在新安找到胡财，陪伴他过了两年，后来她得知女儿在北大荒靠山屯农场工作，便把胡财的现金和存款都卷走了，去北大荒找她的女儿去了，这时胡浩落了个人财两空。这个秘密，胡财老死也不愿说出。
　　 流浪大半辈子的胡财，老了仍在街头流浪，到处流浪。
　　
　　 2013-5-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