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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陕北婆姨老婆(散文)


作者:高宝军 秀才,1601.2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9694发表时间:2013-05-23 17:13:13

【陕北婆姨】
   一串鞭炮声,几声唢呐响,陕北女子就盘起了头发,走进了婆家,她的称谓便由女子变成了婆姨。
   陕北婆姨长相漂亮,举止端庄。她们虽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长年辛勤劳作,成天风吹日晒,但一个个仍然俊格丹丹的招人喜爱。她们的皮肤白白净净,眼睛花扑楞楞,牙齿齐齐整整,辫子长格缨缨,脸蛋白中透红,身材匀格婷婷,活脱脱的一个电影明星。更重要的是:她们穿着朴素,作派稳重,坐有坐相,站有站样,见了人未开口先是格抿一笑,那种淳朴真实的美,谁看了不为之动心。
   衡量一个婆姨的好坏,陕北人的评价标准大不相同。老年人认为银盘脸、大花眼、体型偏胖、相貌富态是最好的。年轻人喜欢身材条条的,眼睛毛毛的,走起来像水上漂的,而这正好是老年人最反对的。他们认为这样的婆姨身体不健康,上山受苦没有量力,生了孩子没有奶水,不是过光景的“料子”。这种争论永无止境,当年轻人老了时就改变了看法,又和新一茬年轻人争论开了。但无论怎样争论评价,陕北婆姨的漂亮端庄是无可置疑的。
   由于封闭保守,陕北人一直有重男轻女传统观念。解放前,陕北婆姨的主要职责是操劳家务,生儿育女,很少上山劳动,是一个足不出户的家庭妇女。她们虽然苦力不算太重,但社会地位很低,低到一生连个名字也没有。没有孩子时附在丈夫的名下,如狗娃婆姨、二虎婆姨;有了孩子附在孩子的名下,如迎春妈、四宝娘;有了孙子之后,又附在孙子的名下,如三娃奶奶,毛女奶奶——这次改动也不是抬举她们,而是抬举她的儿子,她有孙子大了,附在儿子小名下称呼嫌对儿子不尊重。丈夫对她的称呼就更奇怪了,在家里说话,一不提名,二不叫姓,只是冲着她喊:“哎”,像叫狗一样;对别人提起她,总称“我家里人”、“孩子他妈”。就是死了后,墓碑上也只刻一个“某氏”。家里讨论问题,她们不能插嘴,一插嘴就会遭到丈夫的训斥:“婆姨家,插什么话?”有债主来讨债,男人不在家,她就会说:“人不在,等回来了再说”,好像她不是人似的。
   别人对她不重视,她却必须对别人礼貌有加。当新娘子进婆家门的第一天,她就要开始“认大小”,给家族里的所有成年人每人送一点礼物,给长辈磕头,给平辈作揖,以恭敬的态度对待这个家庭的所有人。往后的日子,那就更是事事小心,处处谨慎了。吃饭时,别人是吃饭的,她是盛饭端饭的,先给公公,后给婆婆,再给丈夫和孩子,最后才是自己的。如果饭不够,饿着的必定是她了。丈夫遇上不顺心事,不敢给老人发泄,舍不得对孩子发怒,动不动就在她身上出气,她只有默默地忍受。
   婆姨们权利不多,义务却不少,其中最让她们劳心费力的就是拉扯孩子。那时候,人们不实行计划生育,一个婆姨一般至少生育三五个孩子,有的多达十个八个。她们既要伺候老人、丈夫吃饱穿暖,还要把这些孩子们屎一把尿一把拉扯大,所受的熬煎只有她们心里清楚。比她们更可怜的,就是那些不能生育的婆姨们。陕北人都有传宗接代的讲究,不能生育的婆姨,婆家人看不起,娘家人也看不起,有的被丈夫赶出了门,找一个二婚男人将就着过日子。光生女儿不生儿子的婆姨,也被人看不起,家里人抱怨丈夫要打,村邻四舍的人们也常以此揭她们的“短”,使她们有多少泪水也只能自个儿往肚子里咽。
   陕北婆姨活得压抑,排解她们内心委屈的渠道只有吟唱和哭坟。吟唱如同自言自语,做针线、办茶饭、干杂活的时候,她们一个人轻声地唱,歌词随心情,曲调随环境,充满着叹息和无奈。不管嗓门好不好,唱得很投入,民歌是她们心里的油,不到动心它不流。往往唱了些什么,自己也不知道,唱完了独自发呆或饮泣。她们的满肚子辛酸,就在这低低的歌声中得以释放。哭坟是陕北婆姨平时有苦无处诉说,想哭找不到地方,家族里、亲戚中死了人,她们“借别人灵堂,哭自己冤枉”。虽然是公开的秘密,但她们哭得悲伤,往往这个婆姨没哭够,哪个婆姨就哭开了,哭着哭着就成了婆姨们的悲歌大合唱。
   新中国成立后,陕北婆姨的地位有了较大改变。她们的审美观念变了,长辫子剪成了短帽盖,洋袜子捋在胳膝盖,穿着料子戴着表,骑上自行车忽了了跑;羊皮褂换成红棉袄,老粗布变成了毛哔叽,二八月穿件红毛衣,夏季尽穿些的确凉薄衬衣。她们的劳动方式变了,劳作的重点由家里转向了山里,不再是“围着锅台转圈圈,手提篮篮掐蒜苔”的家庭型妇女了,她们和男人一样劳动挣工分,早战群星夜战灯,真正成了半边天。虽然苦重了一点,但地位高了不少,累死累活她们觉得心里舒坦。
   由旧社会向新时期过度阶段,老年人和年轻人的生活观念有不少分歧,致使陕北婆姨和婆婆之间的矛盾较为突出。集体化时期,陕北婆姨和婆婆吵架几乎成了家常便饭。先是背后议论,婆婆们在一块说儿媳妇的不是,说她们不懂规矩,说她们不够孝敬,“爱吃好的怕动弹”,用的都是旧社会的标准,大发今不如昔的感叹;媳妇在一起议论婆婆的不然,说她们心眼偏,说她们“拨弹多”,见了啥事都要说,用的都是新时代的标准,直抱怨自己命不好。再是指桑骂槐。婆婆们总是指着儿子骂儿媳:“把你们抚育大了,我成了多余的人”;媳妇们多是指着孩子骂婆婆:“人随种,山随岭,最看不惯你们这种人”,说着,说着,就吵开了,骂开了,把陈年的古事,积下来的怨气全都喷发出来。这种吵闹没人劝,也不用劝,这时候只要有谁稍微伤害了她们家的利益,如谁错收了她们家的鸡蛋,羊吃了她们家的庄稼,两人立刻团结一致对外了。
   生产责任制以来,陕北婆姨的负担更重了。白天,她们和男人并肩在田间劳动,春种夏锄,秋收冬打,重活拿得起,轻活放得下,山山洼洼有她们辛勤劳作播撒的汗水;早晨和夜晚,丈夫和孩子们都在睡觉,她们就开始忙活着做饭,给一家人缝新补烂,半夜里睡,鸡叫了起,黄土窑里有她们晨炊夜缝留下的印记。农闲季节,她们又拿起剪刀,操起针线,剪出一幅幅栩栩如生的剪纸作品,绣出一件件活灵活现的刺绣礼物,这些做工精美的工艺品,谁能想到它出自成天和黄土打交道的陕北婆姨之手。
   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如今陕北婆姨的特点就少了,穿的、吃的、惆怅的、企盼的和外地女人没什么区别,仅有的区别是比其它地方的妇女俊样、贤慧、能干。这是老祖宗遗传的基因,这是黄土地滋养的结果,不要想也不能。
  
   【陕北老婆】
   旧社会,陕北女人一娶过儿媳妇就被称为老婆。由于过去的早婚早育,陕北老婆的年龄特别悬殊,下至三十三,上至九十九,相差以倍数计。说是老婆,其实年龄最小的放在今天,也只能算个少妇,有的甚至还是未婚。
   老婆和婆姨的区别在打扮。婆姨们能留“短帽盖”、长辫子,能穿颜色鲜亮的衣服;老婆们必须把头发盘在后脑勺,缠成个“莲花髻子”,穿的衣服颜色都比较素,不是一身黑,就是一身蓝。尽管她们的穿着收敛了,但地位却高了起来。因为她手下至少管着一个婆姨,算是家里的“中层干部”,商量事也能插一半句话了,因为要给儿媳妇们传达“会议精神”,并组织“贯彻落实”。所谓“三十年的媳妇熬成婆”,指的就是这个理儿。
   话虽这样说,具体到每一个老婆情况就大不一样了。能干一点的老婆不但在家庭中有地位,在家族里甚至户族里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能混到这种地位的老婆很少,可以说是凤毛麟角。这些人大都是长门长媳,没有了婆婆或者婆婆的能力不行,她们进门后,先管兄弟媳妇,再管儿媳妇、侄儿媳妇,最后直管到孙子媳妇、侄孙子媳妇。她们在家里的地位仅次于主事的男子,有时候“垂帘听政”,甚至“挟天子以令诸侯”。如果把家庭比作一个王朝,她们就是武则天、慈禧太后,不容易出现,一出现就声名远播。
   一般的陕北老婆没有这么幸运,大都是受着夹板气,像泔水桶子一样,把所有的闲气都往自己肚子揣,一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些人之所以活得可可怜怜,还不完全是别人的原因,自己身上也有问题。问题总出在偏心上,看女儿重,看儿媳妇轻;把女儿看成一朵花,把儿媳妇看成些豆腐渣。女儿大了要出门,儿媳妇的势力一天天大了起来,于是,她们就把受气的根子扎下了。
   一般老婆可分两类:妖老婆和乖老婆。他们表现不一样,结果也大不同。
   妖老婆没本事不省事,别人看不起她,她的自我感觉还好得了不得。该说的也说,不该说的也说;知道的事放大了说,不知道的事约摸着说;刚听到一个“头”,自己就加一个“尾”;听到的是一升,就敢说成几斗;听到的是一只鸡,就敢说成一头牛。然后见人就说,四处乱说,说了又说。她们没威信,说话没人听,不但村里人不听,公公婆婆也不听,儿子媳妇更不听。因此,一个个都很孤立,也很孤独,最后只好妖老婆和妖老婆说。
   妖老婆一“扎堆”,那就热闹了。高一声低一声,长一句短一句,总是一个说,几个和,叽叽喳喳像青蛙群里搅了一扁担,说不出个事非来不罢休。一旦出了事,她们又害怕了,低了头儿出门,贴着墙根走路,生怕有人来“扯嘴”。周围人都知道她们的德行,因为不相信她们的话,所以也没人来“扯嘴”,于是她就又妖开了,又胡说开了。就这样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她们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越来越低,最后竟没谁把她们当人看了。
   陕北乖老婆最多,“知事晓事不多事,忍人让人不欺人”,处事原则是“抬举别人个牛犊,自己才可能得个羊羔”,终极追求是“家庭和睦,子孙满堂”。为了这个目标,她们一辈子“夹着尾巴做人”,概括起来就是一个“怕”字。年轻时怕公公、怕婆婆、怕大伯子、怕村里人、族里人和外边来的人;后来怕儿子、怕媳妇、怕亲家。
   吃饭时怕饭不够,自己总在最后吃,剩下多少吃多少,剩不下就饿着。有一点好吃的,公公也该吃,婆婆也该吃,他们是老人,应该孝敬;亲戚也该吃,朋友也该吃,他们是客人,“人情门户”要紧;儿子也该吃,媳妇也该吃,他们活苦重,他们应该关心;孙子更该吃,一口吃不到,孙子无感觉,自己却受不了。落底下来,好的都让别人吃了,自己只能吃不好的、剩下的。做活时,她们又怕别人累着,唯独不怕自己辛苦。心疼老汉,老汉腰腿不好;心疼儿子,一家老小他是中心;心疼媳妇,繁重的家务怕她操劳过度。看了谁都觉得心疼,见了啥活都要去干,直到累倒为止。就是累倒了,她们还一边呻吟一边做营生。
   她们也发火,也耍个性,大都是为了孙子。她们看孙子、外孙子如掌上的明珠,噙在嘴里怕化了,抱在怀里怕飞了,心疼得格颤颤的。无论谁说孙子一句不然,她就要站来出争论,不论是非,只讲感情。为了孙子,她们敢和老汉闹,敢和儿子吵,敢和儿媳妇“不言传”,敢给公公婆婆“洼黑脸”。这种爱孙子的态度,就像中国政府看台湾问题一样。
   乖老婆大都有好结果,临老时,受了罪的也有,但享了福的更多,原因在孙子。孙子小时候得到奶奶的呵护,长在后变着法子孝敬奶奶。病了,孙子叫医生,馋了,孙子把肉称,上不了炕头,孙子扶,出不了硷外,孙子背;这个孙子给奶奶买一件毛衣,那个孙子给奶奶织一条毛裤;张家孙子给奶奶庆寿,李家孙子便给奶奶贺棺。近年来,陕北立碑成风,绝大部分碑是都孙子给爷爷奶奶立的,从感情上讲,主要是念奶奶的好,爷爷在其次。
   随着时代的发展,陕北老婆大变了,变得和原来完全不一样了。一是年龄变了,早婚现象没有了,所以30多岁的老婆早已绝迹,四十多岁的也不多见,大都是50岁以上才娶儿媳妇,才能称得上传统意义上的老婆。即便是娶了儿媳妇,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约束了,想穿什么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但也有不好处,还有伤心事。儿女都进城打工,只留下她们看门户,吃的饱,穿的好,地里农活干得少,但就是寂寞得厉害。每每回想起以前家里红火热闹的情景,就不由得流眼泪。孙子们都去城里上学了,一年见不上几回,偶然回来,也没有共同语言,奶奶叫得倒是挺勤,就是没有真情,加上都说的城里人的话,听起来像外人一样,这最让她们寒心。
   儿女看出她们苦处,总是劝她们进城去住,可她们舍不得这个穷家,条件虽然不好,但一样样、一件件都浸透着自己的汗水和心血,都储藏着她们的记忆和希冀。“前山里的糜子后山的谷,哪达价想起那达儿哭”。她们不是哭儿孙把城进,不是哭家里光景穷,至于哭什么?自己也说不清。她们是最后的陕北老婆,随着她们的离去,这样的陕北老婆将会越来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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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中国真是地大物博,传统文化更是丰富多彩。今天在作者的文字中,领略了“陕北婆姨”和“陕北老婆”的风采。“陕北婆姨”是新过门的媳妇,她们在老辈子没有什么地位,甚至连名字都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们逐渐走出家门,把奋斗的场所扩展到更大。到现在,她们外表上已经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多了很多俊样、贤惠、能干。“陕北老婆”不是我们这里的老婆,而是家里娶了儿媳妇而“升职”的婆婆。“三十年媳妇熬成婆”之后,地位会增高,但具体到家庭中方方面面的事物,她们还是生活在最底层。对家人的爱,让她们总是忘了自己。虽然也偶有妖老婆,但好老婆还是占主流。好老婆最后也会被家人拥戴和尊敬。只是现在社会变迁,子孙都外出打工,等他们说着城里话回来的时候,总是让老婆感到陌生。那些留守的寂寞根本无法排解和宣泄。这是时代大环境造成的,新旧事物的碰撞,必将会有一些失落和遗憾。可贵的是,这婆姨、老婆对整个家庭、整个陕北的文明和发展,始终默默地付出着,无悔地坚守着。本文带有浓郁的陕北风情,浸透浓郁陕北特色的文字,让我们仿佛看到陕北画卷中,那些点缀其间勤劳的女人。那淡然如水的温情,柔化了陕北的硬朗。问好作者,感谢赐稿逝水流年,佳作,倾情推荐!【编辑:平淡是真】【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052427】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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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平淡是真        2013-05-23 17:14:18
  多学习自会多收获,有缘到了陕北,不会闹笑话了。不会当老婆是老婆了。呵呵!
2 楼        文友:紫枫        2013-05-23 20:17:02
  长知识长知识“姨婆”和“老婆”原来还有这样的意思,旧社会和新中国的差别,女性的地位渐渐提高,说明我们的社会越来越文明。见识了陕北女子的贤良淑德,看来娶到陕北女子真是一种幸福。不知作者的老婆可是陕北女子。哈哈,问安作者!
3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3-05-24 09:02:32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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