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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皓自己也没弄清楚，唐塘怎么就突然奔他来了。
　　 她只不过在几天前来艺术馆做采访，而当时正好没人接待，人家就把姜皓叫了过去，他们就那么认识了。接下来，他就前后左右把唐塘领着在馆里转了一圈。然后，又把她领回了他的那个小屋。坐在他那个浅蓝色的布艺沙发上后，他们聊到了诗歌。一谈到诗歌，姜皓就从一种心不在焉的状态中脱离了出来。他手脚并用，似乎那种挥舞的力度，能把诗歌从低谷中领上峰顶一样。
　　 也许，姜皓是许久没有见到女人了。
　　 就像眼前这样的女人，能听他耐心讲解诗歌的女人。
　　 当晚，唐塘就睡在那了张浅蓝色的沙发上，姜皓给她拿了一个枕头和一条毛巾毯子。
　　 因为，这个位于怀柔边远地带的艺术馆，通向外面的唯一交通工具就是西3路。晚上六点，西3路就停运。所以，唐塘是隔日一大早离开姜皓小屋的。当然，那一晚他们俩相安无事。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就算一个屋子住满了人，他也能一个人安静下来，做自己的事情。讲完关于诗歌和艺术的题目后，姜皓就睡他的觉去了。他把客人和一屋子的书，都关在了客厅里。
　　 说实话，唐塘非常喜欢姜皓那一整堵墙的书。虽然喜欢，但她都没敢伸手去拿下一本来读。因为，姜皓时不时地把书整理一下，就算在跟她说话的时候，只要发现哪本书放错了地方，他就会站起来，把书归到他认为的类别里。同时还要考虑一下书的尺度，宽度。看他整理书的样子，很像给心爱的女人掖一下衣角。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一屋子的书，就是她的女人。
　　 姜皓不在乎你在他屋子里呆多久。
　　 他的不拒绝的态度和不接受的态度相当，他固守着他的一方心灵。
　　 当唐塘离开的那天早上，姜皓把她送到门口，还说经常来玩，没住的地方，你就来睡沙发吧。最后一句话，当然是为了调动一下分别时的气氛来。
　　 后来有一段时间，姜皓非常后悔自己随便说了最后那句话。
　　 因为不到一个星期，唐塘就拖着行李箱，投靠他来了。
　　 对于姜皓来说，唐塘的到来，有点入侵他私人领地的意思。唐塘把她的洗漱用具往他的卫生间一放，他的卫生间就显得有点零乱了。而且唐塘一来，地上的长头发就出没于各个角落，甚至是很多书页里。虽然唐塘已经很小心了，但她衣服鞋子往姜皓的小屋一放，姜皓的小屋就显得拥挤了。因为这个小屋的面积才三十平米出头，还没超过姜皓的年龄。姜皓把这三十几平米隔出一个小客厅，放得下一组沙发。而他把那堵隔开的墙砌得很结实，结实得可以抬起同样重要的一面墙大小的书架。隔开的小房间里，放着他唯一的小衣柜和一张床。床上床下，堆的也全都是书。
　　 唐塘没来时，姜皓的每一天都过得极其悠闲，随便炒一二个菜，他就把日子给打发了。而他在那些懒得做饭的日子里，总是和院里的那些艺术家一起，去村口的那个小饭馆一起搓一顿。每天中午，艺术家们相互会叫着一起出去吃饭，他们叫了几次姜皓，姜皓都说在家自己做，后来，他们就不再叫姜皓了。他们也知道，姜皓屋里来了个唐塘，认识几天，就住进了姜皓的屋子。然而姜皓一直在有意无意地申明，他和唐塘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艺术家们听了都朝他笑笑，也不说相信，也不说不相信。就是姜皓指天发誓，他们也还是这个样子。
　　 唐塘说我在北京没有任何亲人。上次在你这儿住了一晚，感觉你是个好人。所以，就跑到你这儿求救来了，我找到工作马上就搬。
　　 姜皓说：哦，没事，你住吧。只要不嫌沙发睡着腰疼。
　　 你的沙发睡着很舒服。
　　 这是从宜家买的，朋友介绍了去的。
　　 你的书可真多。
　　 是啊，我还是有点书的。够我读几年了。
　　 他们在吃饭的时候，总会这么不冷不热地对上几句话。吃完饭，唐塘总是抢着把饭碗收拾了。虽然姜皓没跟他抢着收拾，但唐塘在他的小屋里不停地擦地，洗衣，做饭。完全跟在自己家一样。每天都有那么几分钟时间，姜皓都会有一种错觉，自己是一个有家室的人了。想到这儿和，有点让他不知所措，但他明明还是挺喜欢这种感觉的，只要唐塘在屋子里，他就不会一天几次往艺术馆的图书馆里跑去。其实他也没什么事情，他去图书馆只是为了邂逅几个艺术家，看他们在楼里走出走进，和他们搭几句腔而已。现在，有了唐塘后，他就愿意长时间地呆在自己的屋子里了，他愿意看一上午的书，吃过饭，再看一下午的书。一天中，等待的就是两个人围着茶几一起吃中饭，然后是吃晚饭。一边吃一边说点什么。那日子，一下子就过得像多年的老夫妻似的，一点涟漪都没有。
　　 姜皓不爱说话，唐塘更不爱说话。
　　 时间一久，唐塘也受不了姜皓屋子里的沉默气氛，毕竟年纪小，就跑到艺术馆上网去了。
　　 有一天快中午了，她都没回来。姜皓看了会书，发现屋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就去厨房和厕所转了一圈，见唐塘不在，以为她又一声不响出门去了怀柔什么地方。
　　 他想自己动手做点吃的，可厨房蔬菜和鸡蛋都没有了，他就把门锁了，跑到村口的那家小店去买了点蔬菜水果回来。谁知道，在他走进艺术馆的那条高低不平的马路时，他发现了唐塘正鬼鬼祟祟地躲在墙角边的柿子树下，那意思好象是不想让他发现。姜皓想你不想让我发现，我就当没发现吧，所以，他像个思想家一样低着头看着路面的石头，闷头闷脑地回到了家里。
　　 走到了家门口后，他发现门还锁着，但唐塘的一个背包不在沙发上了。他一直纳闷，唐塘是怎么把她的包拿出这间屋子的。当然，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因为他的脑袋比较适合想诗歌。但这个谜底很快就被他找了出来。原因是天黑之后，他屋子里的蚊子多了起来。于是，他去看了看几个窗户的纱窗关了没有。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他家沙窗的下半部分全给拆了开来。
　　 姜皓看到窗户弄成这个样子，想到白天唐塘那鬼鬼崇崇的样子，就什么都对上号了。他到是没觉得怎么样，反正自己也没缺什么东西，只是觉得这种事情有点好笑而已。一个大姑娘，竟然还玩爬窗的事情。
　　 太阳西下时，他把饭做了，菜也炒了，但唐塘一直没回来，后来他想想不去管她，自顾自一个人把饭菜盛了吃。又回到一个人吃饭的状态，反而让他有点儿接受不了。他甚至怀疑自己做的菜，是不是没放够调料，一点味道都没有。吃到一半，他给唐塘发了个短信，问她什么时候回来，人在哪儿。唐塘回信说在北京应聘，办完事晚上就回来。
　　 那天晚上，唐塘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十点。姜皓问她怎么回来的，她说她是从东直门打车一直到这儿，花了一百多块钱的车费。姜皓心想你倒是真舍得。
　　 姜皓心里这么想，但也没说出来，毕竟钱是人家的，人家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跟他没有关系。但那几扇纱窗跟他是有关系的，于是，他笑着问唐塘那几扇窗的纱窗是你弄的吧？
　　 唐塘低着头说是。
　　 姜皓说你把纱窗拆开干什么？
　　 唐塘跟他坦白道，自己有几次没带钥匙就跑出去了，回来后又不见姜皓的人影，于是就想出把纱窗拆开爬进来。开始她怕被人发现，先拆的后窗户，没想到后窗拆了之后，屁股那块给卡住了爬不进来。她只能又再去拆前面的窗户。这几天来，其实她一直小心翼翼，怕被姜皓发现。
　　 姜皓这才知道，纱窗根本就不是今天才被撬开。唐塘爬窗进他的屋子，已经是第二次了。知道真相的姜皓，并没有责怪唐塘，就是非常好奇，这样一个小女孩，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为了缓和气氛，他笑着问唐塘：被我发现了又怎么样，我能吃了你啊怎么的。他又笑了笑说，真搞不懂你们这一代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没带钥匙不能打电话叫我回来，去拆窗户。天这么晚了，从北京打车到怀柔。要是我的话，就在洗浴中心睡一晚再回来了。
　　 唐塘心想我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叫我去睡洗浴中心呢。再说，不回来你怎么又一个个短信不停地问我去哪儿了。这几句话她没说出口，全咽下了肚子。她觉得姜皓这个年龄，连女孩的这点心思也不明白，那才白活了。于是，她也懒得跟姜皓说些什么，只说我累了，我去洗澡。
　　 姜皓这点是看出来了，唐塘今晚上不愿意跟他聊天。于是他就去他的卧室把一条毛巾毯子和一个枕头拿出来，放在沙发上。他们俩这一阵一直这样，早上把东西放到姜皓的床上，晚上再拿出来，唐塘继续睡沙发，姜皓睡自己的床。
　　 唐塘匆匆洗了一下，就爬倒在沙发上睡着了。姜皓回屋后，反倒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了。他还不光睡不着觉，还觉得一会儿就尿急，憋了一会儿，确定唐塘睡着了，他才蹑手蹑脚地跑到卫生间。为了不惊醒唐塘，姜皓没有开房间的灯。从姜皓房间到卫生间的那个走廊，正好能看到唐塘两条腿伸出毛巾毯子，在窗口那朦胧的光线下，显得白幽幽的，能散发出一阵阵莹光。姜皓上完厕所后，在走廊里听了听唐塘那轻微的鼾声，他的头伸出客厅，还看到唐塘两条光洁的手臂，也和那两条腿一样散发着淡淡的莹光。
　　 2
　　 那天晚上的月亮太好了，姜皓没敢走近唐塘的沙发，而是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他站到床尾伸手打开橱顶上层的小门，从中拿出一本相册。
　　 相册里有他和前女友的合影。她的女友皮肤白晰，长着一张娃娃脸，一双眼睛清澈见底。姜皓最喜欢看一张他们俩的合影，那是在四川峨眉山拍的，姜皓站在前面，女友跳到了石栏杆上，双手抱住姜皓的头颅，下巴搁在姜皓的头顶，那份甜密不可言表。那次旅行是他一生中最美丽的回忆，至今不能忘怀。姜皓还清楚记得在出门之前，女友特地去商店买了那件照片里的外套。外套的质地非常好，价格很贵。女友自己平时不舍得买贵重的衣服，但她在给姜皓买东西，从不计较价格，只要穿在姜皓身上好看，贴身。她就跟自己穿了新衣服一样开心。
　　 姜皓除了写诗之外，什么都不过问，全都有由女友操持，他的围巾，手套，袜子都是女友从商店里给他挑选的。姜皓感觉自己这一辈子，都会这么幸福地生活下去。只要有女友在身边，他就满足了，什么也不在乎了。他甚至相信他们俩的爱情，会比这世上任何文学界的朋友都坚固。
　　 然而，他忘记了自己是个纯粹的文人，忘记了自己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在除了诗歌之外，他是个低能的人，甚至还包括粗心。所以，到现在他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他和女友之间出了什么问题。说实在的，他到现在都认为女友只是跟往常一样耍耍小脾气，自己只是稍稍冷淡了一点，他当时认为自己冷淡一点，问题就解决了。
　　 可事实是女友越来越不开心，后来，索性给他留了一封信之后，一去不归。
　　 别人都问姜皓是怎么回事，姜皓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说他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然后，他的语气放淡放轻，他说我不懂女人，真的弄不懂女人的心。
　　 由于姜皓跟女友都在北京诗歌界有一定的影响力，他失恋的事传出去之后，就不断有朋友上门劝说，他们看到姜皓的脸上并没有伤心过度的表情，劝解了一番之后，姜皓也不回答也不搭腔。后来就自说自话，讲起自己的心理路程。所以，姜皓在失恋之后，不但没有受到任何人的照顾，反而成了一个朋友们可以倾诉的好去处。一个又一个说完那些平时不肯说也不能说的隐痛之后，都能得到姜皓的几句宽慰话。到最后，姜皓反而成了别人的安慰者。
　　 他们一个个心里得到平复后，还都不忘记问姜皓：姜皓，你真的没事啊。
　　 姜皓说：没事，你回家去吧。放心，我真的没事。
　　 可是，等他们走了之后，等整个屋子真的静下来后。那种痛便像夜幕里的地气一下，悠悠然便从心底升了起来。最懊恼的事情是，他对什么都不知情，女友为什么要离开，女友的新男友是谁，北京人全知道了，就他还蒙在鼓里。是的，他知道什么样的诗歌才是好诗歌，但他对于其它的事情却什么也不知道。他搞不懂什么原因，往日里那样体贴的女友，那样乖巧的女友，那个他认定了可以天长地久的女友，怎么突然就一下子消失了。电话也打不通，朋友也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她却只留下了一张分手的说明书。
　　 那件事发生之后没几天，姜皓毅然放弃了北京的工作和生活。他买了一张飞机票，头也不回地去了天之涯，海之角。
　　 刚去海南的那段时间，他一直坐在海边发呆，大把大把的时间都靠海浪的拍打声送走。后来，朋友让他去了海南大学讲课，在大学里让他当了一个客座教授。他愿意接受这样一个工作的原因，是因为坐下讲台底下的生命是那样的青春，而且，他们都长着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神。如果在那段时间里，他能够接受任何一个女孩对他的好感，他就有可能留在海南了。遗憾的是，他并不知道自己有多顽固，他拒绝了所有女人的好意。
　　 所以，几年下来，他一直说自己是因为没有女人，才可以到处漂泊。当然，在最近两年里，他又漂回到了北京。回北京的最大愿望，就是想弄清一件事情，那就是他的前女友为什么要离开他。可他回到北京之后，从朋友们口中得知，她已经结婚了，而且还生了个女孩。现在，她一家三口，生活得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