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是翻箱子的时候翻出那床小被子的。小小的被面，红底白花，细碎的花正怒放着，就像那天的哭声。
　　 红梅想起那天，那个小人儿哭得小脸通红，嘴唇发颤，一下子揪住了她的心。这小小的人儿裹在红底白花的小被子中哭得她的母爱泛滥成灾。她紧紧地抱住这个小人儿，流下泪来。这是她的女儿！
　　 “妈，你在看什么呢？”女儿走了进来，不解地问道。
　　 “噢，没什么，没什么。”红梅有些慌乱地把小被子塞进箱子里的杂物中，顺手擦了一下眼泪。
　　 “妈，你不用伤心，我只是出国几年，还会回来的。”女儿亲热地搂住红梅的肩头。
　　 “妈知道，妈不是伤心，我是舍不得。你长这么大，还没离开妈那么长时间过。”红梅拍拍搭在肩头的手，疼爱地看着已长成大姑娘的女儿。时间可真快啊，这一眨眼，当年哭得几乎噎过去的毛毛头已经长得比自己高了。
　　 “妈，我也舍不得你。”女儿索性扑进红梅怀里撒娇。
　　 “这么大了，还撒娇。”红梅宠溺地用手指梳理着女儿柔软的黑发。
　　 女儿明天就要上飞机，去另一个国度了，以后想见一面都难了。虽说留学以后还会回来的，可是说不定将来在那找了个工作不回来了。养儿防老，养儿防老，到老了，孩子就像鸟一样飞出去了，还防什么老噢。红梅伤心得几乎又掉下泪来。转念一想，女儿毕竟是去留学，那可是荣耀的事情，社区的老姐妹都已经祝贺过她很多回了，不禁又笑了。又哭又笑的都快半夜了。红梅还在找那“传小辈”的物件，要让女儿带去，留个念想。
　　 “那可是你爸爸的奶奶，也就是你太奶奶给我的，说传小辈的东西，不能随意变卖了。本来是想等你结婚的时候再给你的，可是你要出国了，这一去，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红梅说着又伤感了。
　　 “妈——，我这又不是去枪林弹雨的战场，说不定‘光荣’了，回不来了。我是去留学，将来就算留在那了，我也会把你接过去的。”
　　 “这孩子，瞎说什么呢——”红梅不满女儿说不吉利的话，佯装生气，“你要留在洋鬼子的地方，我可不去，那些叽里咕噜的话还没有我们土话好听呢。”
　　 “好，好！不去，不去！”轮到女儿哄妈妈了。
　　 “找到了，找到了！”红梅从箱子里翻出一个项圈样的物件。年代久了，黑乎乎的，看不出是金还是银，提在手上，沉甸甸的。
　　 “妈，这个项圈是我小时候戴的吗？”女儿看着很好玩。
　　 “这哪是毛孩子可以戴的，这么沉，戴上还不得把脖子压断了。”
　　 女儿掂了掂，也确实是，起码有两三斤重。
　　 “妈，我把这个带着去留学，你说像话嘛，而且也不安全哪。你说要有人为劫这个黑古董，把你女儿‘咔嚓’了，那就太不划算了。”女儿调皮地在自己脖子上比划。
　　 “还胡说！”红梅拍落了女儿比划的手。
　　 被女儿说得自己心惊胆战的，红梅不由把项圈收了起来——以后给也是一样的，怎么就肯定女儿一去不复返了呢？
　　 “妈，这是什么？”红梅把项圈放入箱底，一不小心又把那条小被子翻了出来。
　　 “呃——这是你小时候用过的——”红梅不想多解释，轻描淡写地想把小被子放回箱子。
　　 “妈，我小时候的被子你还留着啊。这被子可真小，是我毛毛头时候用的‘襁褓’吧？”看着这么精致的小被子，女儿有些爱不释手。
　　 “这有什么可看的，每个小孩子都有。”红梅不想多纠缠这问题，伸手来夺。
　　 “我看看嘛。”女儿不依，“我小时候用过的东西多了，妈，你干嘛把这条小被子收这么好，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瞎说什么呢？这被子不知怎么遗忘在箱子里了，也就一直在那了，哪有什么特殊意义。”红梅闪躲着女儿的目光，笑容有些勉强。
　　 “妈，我就带着这被子吧，既轻巧，也时刻提醒我，妈妈把我养大不易。对吧，妈妈。”女儿摇晃着妈妈又开始撒娇了。
　　 “带这破玩意出国门更不像话了。”红梅竭力想收回被子，“啥好东西不带，带这玩意，要让你的外国同学看到了，会笑话的。”
　　 “妈，这是最好的纪念物品，且不怕贼惦记。”女儿笑着却又是固执地把小被子拿去了。
　　 女儿的话让红梅心头颤了一颤——难道女儿已经知道了？
　　 当初就是这条小被子裹着那个小生命来到红梅的生命里，让红梅成为了一个完整的女人，从此这个小生命的喜怒哀乐牵扯着红梅的每一根神经。生怕闲言碎语影响孩子的成长，在女儿上小学前，红梅和丈夫咬着牙买了房，远远离开先前住的地方。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那条小被子红梅一直没扔，压在箱子底下，也压在红梅心头——女儿长大后会不会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如果孩子真要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这条被子也不失为一个线索。看着女儿拿着被子回了自己房间，红梅也释然了。在箱子底压了这么多年，也该见光了，爱孩子并不是要把她据为己有；爱孩子就该给她整个的世界，但是也应该把选择权留给她。
　　 第二天，在虹桥国际机场的登机口，看着就要远行的女儿，红梅止不住的眼泪。丈夫一直在怪她：孩子是去留学，是高兴的事，你哭什么哭？
　　 女儿也是一脸的泪，紧紧地抱住红梅，在红梅耳边深情地说：“妈妈，您永远是我的亲妈妈，我永远爱您！”
　　 红梅的眼泪流得越发欢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