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3月18日，我离开军校，南京，以及我的好兄弟。
　　 今年五一前夕，老赵和我蓄谋做点事，到秦皇岛看大亮。他说他给我的承诺一定要在我毕业前实现，我很感动，恨不能以身相许。
　　 六年逝去，兄弟们散落各方，能见之一二乃大幸。
　　
　　 01.乘客晚点
　　 2013年4月29日。老早醒来，看时间，不到七点，还早，让梦再继续一会儿。其实没能睡着，只是赖在床上，努力回忆模糊的梦境。身边的人很模糊，或亲人，或朋友；我本应该搭上从荒野回家或到某个地方的中巴车，可我刚翻过一个山头，车子已经到了另一个山头，于是铆劲狂奔，等我赶到那个山头，车子不见了；我跪了，倒了，躺在地上打电话……看时间，七点几分，翻身起床。
　　 慌忙收拾，简单早餐，然后快步赶到校区门口，等车。太阳已经不简单了，让物体和行人发热，戴眼镜的路人还发了光。有些光很真实，有些则是盗版的，但不影响这个清晨的美好。钻进出租车，摇下玻璃，喜悦从身体散发而出，思绪沿着光路和风一起飞驰。
　　 在医院门诊下车，打电话给老赵，催他赶紧出来，他在电话里一种把握十足的语气：“不急不急，还早还早。”穿云破雾，他的经验很丰富，他说早，就早吧。抽完一根烟，又打电话，他说：“不要急，出门了。”挂断电话，发现站牌下有个穿白衣服的女性，长发，大框眼镜，我忍不住多了几眼。毕竟是生人，我总不至于盯住不放，赤裸裸的无礼是很无礼的，搞不好就会演变成武力，所以我的目光像小偷一样四处探望，但内心只有一个中心意思。心想：“她是不是迷路了，安静的样子很像迷路的样子，要不要帮一把呢？我虽不熟医院附近的情况，但乐意效劳。”徘徊中，老赵扔来电话，问我吃早餐没有，要不要一起吃。我有些心急，问：“你在忙些什么，到底出门没有？”“飞机十点半才起飞，现在才几点，不用这么急？”他不以为然的安慰道。我说：“快八点了，你那边到底什么情况？你赶车还要时间的呢，只有人等飞机，飞机是不会等人的呀”他说：“没啥情况，很快就到了，别急，正在下楼。”摁掉电话，摸出第二根烟抽了起来。由于我的胆大妄为，与白衣女性只隔两三米远了，扫描一番，得出一个结论，美女，不过由于我的粗心大意或所有人都可能具备的粗心，误差是难免的。
　　 不久，美女钻进一辆黑色轿车走了，留给我一个小小的遗憾。
　　 清风依旧，阳光刺眼。抬头一瞬间，看见许多成片的好玻璃。行人不多，车辆不少。低头一瞬间，不见任何爬行动物。几棵小树为这片区域的绿化大业显得似乎很兴奋，兴奋是应该的，整座城市的人民都在兴奋；它们的未来理应美好。
　　 我：“老赵啊，你终于出来了，你咋就出来了呢？”
　　 老赵：“别废话，饿急了吧，吃煎饼去。”
　　 他背一个塞满的双肩包，和我身上的挎肩包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行李带的这么丰富，你要长住啊？”
　　 老赵：“也不多，就几件衣服，几条内裤。”
　　 我：“我只带了一条内裤、一双袜子，相机和身份证。”
　　 老赵：“也足够了，我不想带这么多的，只是习惯了。”
　　 我：“赶紧吃早餐，时间不多了。”
　　 老赵：“十点半的飞机，还早，还早。”
　　 我：“十点三十五。”
　　 老赵：“那更早了，不容急，呵呵。”
　　 我：“昨晚做了个梦，关于错过中巴，醒来一身冷汗，飞机和中巴都是交通工具，会不会暗示着我们将错过飞机？”
　　 老赵：“扯淡！梦是反的。”
　　 我：“我做梦很灵验的。”
　　 老赵：“哦，对啊，你是半仙。”
　　 我：“你是大神。”
　　 来到小摊前，老赵要一张煎饼，加了两个鸡蛋，一共三个。见他这么大胃口，我那点胃口真是惨不忍睹。看见他的大肚子，我觉得这是应该的，大肚能容天下事，海量是也，起码酒量非凡的牛。十几瓶啤酒下肚，老赵还是老赵，我必定成了酒桶，酒桶的结局是，不论装多少酒都会被倒空。酒后被倒空的感觉像活鱼变成咸鱼。
　　 煎饼到手，边走边吃。阳光照着高楼，也照着我们。
　　 坐八号线到人民广场，转二号线到浦东，有很长一段距离。车上禁止吸烟，意味着有较长一段时间不能抽烟，这成为我接连抽烟的最大动力。老赵快速解决战斗，立马点烟，和我一起分享云雾。赶到地铁入口，八点过几分。他又掏出两根烟，一根给嘴唇，一根给我。我有点傻眼：“不是刚抽么？”他说：“再来一根。”点火。我不要。他一旁劝说：“抽吧，等着不如抽着。”想想也是，他抽烟，我不抽，对赶时间这件事毫无意义，索性一起抽。
　　 进站，上车，闲聊几句，然后坐在椅子上休息，不一会便睡了。
　　 在人民广场下车，快步到二号线入口，我们彻底傻了眼，一路上的担心并不多余。人山人海不足以形容我看到的景象，更让我想起被惊扰的蚂蚁窝。蚂蚁的乱象很快就会调整，而人们的乱象会一直乱下去；明明在排队，有人插队，有人效仿；理应先下后上，可外边的人实在着急，怕晚了就上不去，里边的人也着急，怕晚了下不来，所以上下一起，不失为公平。我望人兴叹，不知从哪里突破。老赵拽我一把说，愣着干嘛，挤啊。在他的英勇带领下，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华夏同胞，国际友人，男女老少，对不住了，我也得赶时间。挤进一段距离，估计有三米，不能再动弹，前面全是人，如果继续突破，占据最优位置的朋友恐怕就得上屏蔽门了，上墙一样，实在不雅。车辆进站，人们蠢蠢欲动。屏蔽门张开，上下齐涌。平时，我觉得地铁的停靠时间比较充足，待警报声响，屏蔽门彻底关死，却还有大批难民一样的乘客等候上车，才觉时间太短。斜对面一朋友见屏蔽门剩半个身子宽的缝，急了，还没上呢，硬是伸手去掰，让我大开眼界，还好他反应不算迟钝，没让手指壮烈。我和老赵的功力应该没啥问题，却没能突破最后几个障碍，原因不得而知。相视苦笑，等下一趟。
　　 其实，整个站台并不都挤，最挤的当属电梯口附近的区域，原因不言而喻。我们让出看起来不错的位置——前方只有四五人，转到电梯出口的间隙中央，感觉视野开阔了一点。
　　 车辆进站，停下，门开，乘客朋友一拥而上，把下车的朋友挤得叫唤。挤一挤可以理解，叫一叫同样可以理解。我没准备迈步，身体就已经前进了，还好前面是老赵，若是一个霸气的女子，恐怕我就得遭受她的口头袭击了。整个上车过程，我几乎没有用力，别人乐于帮忙，我受之便是。挤得一点狭小的空间，不易再动弹。
　　 不禁想起空荡的地铁，一个人坐在上面，摇晃着去某个地方。听着音乐，想着心事，或发着呆，看一看外面飞去的世界。
　　 不禁想起宽广的草原，纵马驰骋，就算风狂，就算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也觉得自在。
　　 大亮来电话，询问班次，还说联系了在秦皇岛的其他兄弟。可想而知，他们在机场接我们的盛大场面，几个大老爷们喜不自禁，彼此握手问候……
　　 焦虑无用，我们不能像骑马一样使劲挥舞马鞭就能把速度提升。
　　 我们在迫近，时间在迫近，不知谁会取得最终的胜利。
　　 世纪公园到了，下一站是龙阳路，在龙阳路下车可以换乘磁悬浮花七分钟就能飞奔到浦东机场。老赵问我要不要坐磁悬浮，我说，那玩意儿太危险，赶时间的话可以考虑。他看一眼手机：“还有一个半小时，坐地铁够了。”我问：“在龙阳路下车坐磁悬浮到机场，估计要花多少时间？”老赵想了想：“运行七八分钟，加上间隔时间，最多半小时就能到机场。”我点头：“确实够快，不过懒得动了，就地铁了。”
　　 就这样，我们错过了追赶时间的最佳方式。
　　 在广兰路换乘时，又遇拥堵，车多人多。这次，我们不顾一切地冲刺。
　　 看见玻璃门那边依然拥挤的人群，感觉甚好。再看时间，心急如燎。心急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内急，没好意思跟老赵说。
　　 无奈之余，偷听老外谈话，试图缓解身体和心灵的压力；但压力有增无减；我以为能听懂几个词语，并借机搭讪，却只听清了几个字母。老赵似乎比我轻松，时不时玩一把微信。
　　 华夏东路到川沙，运行约五分钟，老赵叹道：“怎么这么远！”我无奈叹息：“有的站很近，有的很远。远东大道到海天三路的运行时间长达七分钟。”老赵看时间，险些崩溃。我早就崩溃了，凭借顽强的意志把自己牢牢摁在车里，不让体内的脏东西跑出来污染环境。别人看我的眼神也许一路不变，但我看他们的心情变得一塌糊涂了。
　　 上错花轿不一定嫁错郎，因为路线可以改，还可以逃婚；上了这趟地铁，就只能这样了，除非就此放弃，下车，坐上回程的地铁。
　　 地下铁赶快飞……游鸿明，你大爷的，赶快让地铁飞啊！
　　 地铁飞不了，走自己的路，让人类自个焦虑。
　　 下一站，浦东国际机场……若是以往，必然兴奋。
　　 我和老赵开始飞奔，他比我矫健，尽管体型粗壮许多于我。很快进入一号航站楼，遇到传送带，老赵跑出几步又折回，我不知啥情况跟着折回。他大喊：这个快！于是，我俩上了“跑步机”，仿佛有人在身后助推，感觉甚好。狂奔到手续办理区，只见“国际”“港澳台”等字样，懒得寻思，直接问制服。按照制服的指示，又奔了起来。老赵怨我太慢，催我快点，我在他身后，有苦难言。按常理，在长跑运动中，我会遥遥领先于他。慌忙中，逮住一台自动取票机，却不知怎么使用，旁边女制服立即提供服务。激动自是不少，却听制服说，检票口已经关闭，你们来晚了。如雷轰顶，我的脑袋“嗡”一声，估计老赵也没能避免这一声。交谈后得出一个结论，我们晚了五分钟。
　　 我不信，老赵不信，不死心，跑去服务台，得到同样的结论。制服是个美女，但吐出的话于我俩而言，很绝情。老赵掏出军官证，问有没有绿色通道。美女摇头：“不行，你们来晚了。”我问：“咋办？”美女说：“只有改签，要么到别的地方中转。”我问：“下午有到秦皇岛的航班么？”美女淡淡一笑：“先生，从上海到秦皇岛每天只有一班。”我一听笑了，幽默了一句：“我在学校也是一班，真是有缘”！美女疑惑的问：“什么？”我望着美女笑，说：“没什么。”
　　 改签，30号飞秦皇岛，不乐观，因为假期太短，老赵一号必须赶回上海上班。飞到北京中转是比较可行的方案，浦东机场下午两点半有一趟到北京的航班，但到北京后，一定会错过北京至秦皇岛的末班车。不把时间当回事，受到时间的惩罚，必然也。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我该放松了，把挎包扔给老赵，找厕所。厕所比较安静，干净不乱，给人一种舒坦的感觉。但很快我发现舒坦暂时没有，四个蹲位无一空闲，原来舒坦只是错觉。体内的家伙就快出来了，里面的家伙咋还不出来！站着“崩溃”的可能性比较大，我只好来回运动，臀部紧缩，让意志更强大一些。等了大概三分钟，这三分钟里，我仿佛跑了一次五公里。听到冲厕的哗啦水声，顿时觉得很幸福，如果那玩意儿不慎掉入裤裆，旅行不说，就连走路都可以免了。可是好景并未如预期一样立即开始，因为马桶沿上的污渍让我难以入座，扯纸擦拭的几秒钟于此刻的我是那么的珍贵，刚完事的朋友，你可知晓！不过舒坦很快有了，怨气随之减少。怨气少了，可元气大伤，依然惊出一身冷汗。不禁想起公共物体的苦命，人人可用，人人可欺，人们只有对自己的物品才格外珍惜。刚完事的朋友功力应该不浅，双腿蹲在马桶上完成这项运动，实属罕见，值得表扬，可他完事便走，就不是一个好同志的作为了，应该批评。这无异于嫖妓不戴套，留给后人麻烦。
　　 老赵在二号出口外抽烟，我的烟瘾像外面的风一样袭来，不容我考虑，就决定了我的下一个举动。老赵的表情不够美丽，我的表情较之前好了一点，但总体质量和这里的空气质量一样差劲。正好有一架飞机在低空飞行，有意恶心我俩。
　　 同时，大亮在网上给我俩预订到北京的机票。
　　 我：“大亮怎么说？”
　　 老赵：“飞到北京中转。”
　　 我：“没了？”
　　 老赵：“万一转不了，他和帅哥到北京接我们。”
　　 我：“北京啊，蛮好，首都呢，还有皇宫，毛主席也在……”
　　 老赵：“你够扯的。”
　　 我：“到北京也行，转不了就在那过夜，还可以到天安门看日出。”
　　 老赵微笑：“你真会想。”
　　 我：“天安门红旗班的哥们长得很标致，我很羡慕。”
　　 老赵叹道：“想当年，我也很标致，才一百三十多斤。”
　　 我：“你不是标致，是膘，大脑没有堕落，身体先堕落了。”
　　 老赵：“没办法啊，办公室的工作就是养人。”
　　 我：“到北京再养养，那里应该没有地沟油，就是不知价格如何。”
　　 老赵：“全天下都有地沟油，贵不了。”
　　 我：“不会吧，那可是首都。”
　　 老赵：“哪都一样，是人就得吃饭，吃饭就得……大亮电话。”
　　 他和大亮说了几句，把苹果给了我。声音遥远，却很熟悉，他的东北腔调我永远记得。从电视上接触东北话，始于赵本山，在现实生活中，始于大亮。以前觉得大亮的嘴唇像两根小火腿，现在应该还是小火腿，但我已有六年没见着他的两片火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