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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水系】红酥手(小说)


作者:郝炜华 布衣,431.3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653发表时间:2013-05-24 22:41:19

1
   南方的景致对牟经年有着致命的诱惑。
   一觉醒来,牟经年将目光投向窗外的的田野、村庄、树木还有那轮泣血一般的太阳时,呼吸一下子停止了。他将头抵在车窗玻璃上,双眼随着火车的行走飞快转动,一洼一洼的碧水、袅袅上升的水气、白纱一般的渔网、仿佛水洗过的绿色植被、黑白相间的农家二层小楼、蜿蜒水道上停泊或是行驶的乌黑船只……曾经在书中看到或是梦中闪现的情景一下子汹涌繁复地呈现到牟经年的眼前,他竟然透不过气来了。
   坐在牟经年对面的是对小情侣,女的本来睡在上铺,牟经年睁开眼睛正看到她从上铺往下转移,光着的小脚白藕一般在铺位上一点,人就躺了下来。是极瘦弱的一个女子,胳膊、腿仿佛无肉,躺下后,两块胯骨就从牛仔裤上凸现出来。女的刚刚躺下来,她的男朋友就压上去,男朋友身体健壮,牟经年担心他会压断女人的骨头。然而他的担心明显是多余的,两个人看上去是那样快乐,挨挨磨磨、上上下下做出诸般的动作,牟经年的眼睛实在无处可放,就投向了车窗外的风景,一看才知道,南方到了。
   小时候,父亲跟牟经年讲:他们的祖上是云南人,宋朝或是明朝时期,被官兵押着到山东半岛恳荒。族人的小脚指甲全都裂成两半,那是祖上长途跋涉留下的印痕。牟经年脱下袜子看自己的小脚指甲,果然裂成不规则的两半,再看父亲的,也是不规则的两半。牟经年的南方梦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他认为自己的故乡或是心灵家园在南方,在树木繁盛、百花锦绣、流水遍野的南方。
   牟经年的父亲是位中学教师,喜欢唐诗宋词,在他的熏陶下,牟经年背熟了几百首唐诗宋词。牟经年自小喜欢书法、绘画,初中一年级就在家里摆开书案,帮村里人写对联。初中二年级的时候,他突然迷上吹萧,村里唯一有萧的人家曾经是个屠户,许是犯下太多血案,得了肺癌,失去拿屠刀的力气,日日坐在太阳底下吹萧。那萧声一下子吹进牟经年的心里,使他想到了“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想到了“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想到了夕阳下浣纱归来的妙曼女子。牟经年不顾家人反对,跟着屠户学吹箫。他将箫贴到嘴上,感觉自己就在南方的小桥边,就在南方的流水旁,就在南方的碧竹里,他就是一个身材修长,衣袂飘飘,风流倜傥的南方男子。
   到南方去,一直是牟经年的梦想。但是他一直没有机会去。初中毕业牟经年报考了南方的一所中专,录取他的却是济南的一所学校,毕业分配又被分到济南钢厂做了一名工人。牟经年过得一点都不快乐,他一点不热爱现在的生活,它离他的理想太过遥远。他理想的生活是什么,是在南方的柳萌下、花丛中吟诗作句,是在长江边的高楼里与朋友话别,是拿着折扇、穿着长衫四处游荡,是骑着高马踏着花香疾速行走。他是什么,他是明朝或是更远时代的一名书生或是富家公子。
   令牟经年不快乐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沈十姝。沈十姝是车间主任的千金,离了婚,在厂材料科做材料员。不知道为什么,相中了牟经年,一心一意要与牟经年谈恋爱。牟经年从未谈过恋爱,确切地说从未接触过女子,三五回约会下来就成了沈十姝的怀中之物。发生第一次关系的时候,沈十姝躺在他的怀里,眼里含着两滴清泪说:“我是你的人了,你要为我负责。”
   可是牟经年一点都不爱她。
   厂里人都认为牟经年攀上了高枝,一个农村孩子,在城市没有任何根基,被车间主任的女儿相中,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虽说沈十姝大牟经年五岁,虽说沈十姝离了婚,但是她体态丰满,面目艳丽,衣着打扮十分新潮,与牟经年站在一起,倒显得比牟经年小一两岁。牟经年有什么理由不爱她呢。可是牟经年就是不爱她的,牟经年享受不了她的丰满,他喜欢那种个头矮小,胳膊细细,腿细细,瘦得仿佛无肉的女子。
   所以,当厂里将一个脱产学习的机会放到他面前时,他毫不犹豫地一把抓在手里,别人都以为他求学是为了镀金,为了有个好的前程。只有牟经年知道,他求学是为了逃避,逃避工厂,逃避沈十姝。令他万分庆幸的是,学校在隶属无锡的一处小镇,啊,是有着小桥流水,碧草春色的梦中南方。啊,南方。
   火车临近无锡站时,对面的男女停止了动作。男的收拾行李,女的坐在铺位上穿袜子,牟经年看她的脚掌窄窄细细的一条,竟然产生了要握在手里的冲动。他为自己的冲动感到惊讶,他从未主动对女人生产欲望的,眼前的这个姑娘,这窄窄细细的一只脚掌,竟然使他的心痒了。
   他一直偷偷看那位女子,带着一种倾慕,带着一种暗恋,车到无锡站,女子站到了车厢走道上,突然展脸舒眉,对牟经年笑了一下。
   牟经年的心一下子开了。南方到了,新生活开始了。
   按照通知书上的提示,牟经年没有出站,他换了一个站台候车。等了三十分钟,一列挂着十几节绿色车厢的火车驶入车站。牟经年提着行李踏入车厢,视线一找到落脚点,就呆了。木质的光滑的,仿佛浸着油的发亮的长椅,四角镶着的黄色的带花纹的木质窗框的车窗,半个巴掌宽的木条拼成的踩起来一颤一颤的地板,眼前的一切分明就是电影中的情景。天呀,这样古老、美好、浸满岁月痕迹的景致怎么就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车厢里没有乘务员,也没有广播通报站名,每到车站,旅客自己打开车门下车,最后一名上车的旅客,随手关闭车门。火车驶过三个小站,才有一名胳膊上戴着“列车长”袖章的人查验车票。查到牟经年时,牟经年说:“到桃叶渡。”列车长抬眼看了他一下,说:“北方人。欢迎你。”火车每十分钟停一次,停第十次时,车站候车室上方的“桃叶渡”三个字映入牟经年的眼帘。牟经年的目的地到了。
   早有学生会的人在站台等候,其中一个高个子男生举着一块写着“无锡钢铁企业职工进修学校”的牌子。罗修年一下车,就有人过来提他的行李。牟经年问:“你们怎么知道我是学生?”
   那人笑,说:“我们是老生,谁是学生谁不是学生一眼就能分出来。”
   又十几名学生下车,一帮人提着行李出站,上了一辆蓝色的中巴车。中巴车沿着被绿色植被遮蔽得密密匝匝的水泥路前行,走了十几分钟的时间就见一名瘦小的女子站在路中央冲汽车招手。
   那名举牌子的高个男生叫司机停车,说:“这也是我们的学生。”
   车门打开,女子跳了上来。牟经年一看,竟然呆了一下,这分明就是火车上的女子,小巧的脸蛋下是叫他一见倾心,过目难过的细细的胳膊与细细的腿。
   高个子男生说:“昨天刚来学校,今天就出去瞎逛。”
   女子说:“本来想帮你们接新生的,可是没有赶上汽车。”
   牟经年大着胆子问:“你是昨日到无锡的吗?”
   女子看都不看牟经年一眼,说:“是呀。从宁波过来的。那雨下的,下了一路的雨,那雨下得,下得真大。”
   满车厢的人都为她奇怪的语言组织方式逗笑了,牟经年的心“突”的松了下来。
   2
   牟经年的同学来自全国各地,新疆、山东、湖南、湖北还有地处河套平原的包头、呼河浩特等地。牟经年最不能接受河套平原的女生,她们无一例外的身材丰满、眉眼浓烈,偏偏又喜欢涂鲜红色的口红,穿紧绷绷的或是仅到屁股下一寸的裙子与裤子,牟经年看到她们就感到窒息。
   牟经年喜欢来自江西、浙江的女子。这一带的女子瘦弱、瘦小,个头超过160的都很少。她们皮肤白净、眉眼细细、胳膊与腿瘦得仿佛无肉,牟经年就喜欢这样的女子。他经常趴在寝室的窗户看这样的女子经过,如果天在落雨,如果恰巧有人在放音乐,牟经年就感觉自己是头戴方巾,身着长袍,手拿折扇,正在雨中漫步的书生,那些在飘渺细雨中行走的女子就是走出绣楼,漫步烟雨的富家小姐。
   牟经年很快忘记了沈十姝,他甚至不给沈十姝回信了。沈十姝的信每星期一封,诉说着对牟经年的思念,告诉牟经年,她辞职了,跟着一位同学做生意。她信中的每一个字都令牟经年心烦,沈十姝就是生活在滚滚红尘中的女子,粗糙着庸俗着,烟熏着火燎着,被物欲、口欲、情欲,裹挟着健步向前,她丝毫没有感觉那样的生活无聊、无趣,反而乐在其中,如同战士一般,骑在马上斩蒺前行。这样性格的女子怎能容忍牟经年的冷落,第一学期没待结束,沈十姝就来探亲了。当她手戴金光闪闪的手镯,脚蹬缀着银边的羊皮鞋,拖着黄色的牛皮旅行箱出现在操扬时,正在上体育课的牟经年差点晕过去。
   晚上,俩人住进旅舍。旅舍的主人要求出示结婚证,说是派出所夜查得厉害,如果没有结婚证,他们会被当成妓女与嫖客抓起来。沈十姝一听“妓女与嫖客”就笑起来,手指伸进牟经年的手心,狠狠挠了他一下。牟经年悄悄说:“我们哪来的结婚证,还是个人睡个人吧。”
   沈十姝头附到他肩上,热呼呼的气息吹进他的耳朵眼,说:“难道你不想?快半年了,难道你不想?”
   沈十姝找到校办公室的一位老师,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开了一张牟经年与沈十姝已经结婚的证明。旅舍主人立刻给他们开了二楼的一个房间。房间里摆着两张床,靠外墙是扇硕大的窗户,站在窗边,牟经年有种要掉下去的感觉。但是他特意拉开窗帘,洞开了窗户往外瞧,层层叠叠的黑色小瓦片,高高低低的二层小楼,飞檐上站立的鸟兽,正正方方小院中圆形的花池,汪汪碧水上的几片荷叶。牟经年的心都要醉了,神思又恍惚起来。沈十姝摸了过来,牟经年毕竟才二十三岁,此时的身体由不得他做主了。
   床显然过于陈旧,一晃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可是这声音压不住沈十姝的叫声,沈十姝的叫声太大了,牟经年一次一次捂她的嘴,竟被她狠狠咬了一口。牟经年身子一挺,头抬起来,无意中看到窗户依旧没有关,漫天的星光,重重叠叠的房屋,若隐若现的灯光流水一般泻进眼内。而身下的沈十姝面目扭曲、叫声响亮,牟经年一下子软了,眼泪默默地流出来。这样的美景,在今夜,被他与沈十姝糟蹋了。
   牟经年知道自己完了。他的心里已经装了一个人。越与沈十姝在一起,那人的影子在他心里越发的明晰。是夜,他梦到了那个女子,那个胳膊与腿仿佛无肉的女子,他将她拥在怀里,手伸进她的衣服内,摸到的是如同鸟喙一般小小的乳头。
   牟经年心里装的人就是站在马路中央拦车的那位宁波女子,她叫郑小秋,班级就在牟经年的楼下。第二日上学,牟经年竟然害怕遇到郑小秋,他感觉自己与沈十姝的交合伤害了郑小秋,虽然他从未对郑小秋表白。
   还好,一直到沈十姝离开学校,牟经年没有遇到郑小秋。直至一个星期后,两人在文学社相遇。
   学校要举办“文艺汇演”,要求“文学社”出一个节目。大家推举郑小秋演出。因为郑小秋喜爱京剧,上学前经常在单位演出。牟经年觉得郑小秋会羞红了脸推辞。哪知她一口应允下来,并且扭身、漫步、飞眼,翘起兰花指拿声说道:“小女子年方十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
   大家拍牚叫好。牟经年也看呆了。社长要求郑小秋的演出必须贴近学校生活。郑小秋说:“让我演不难,但是得有人写出剧本。”
   写剧本有什么难的,文学社的人就擅长舞文弄墨。社长分派任务时才发现找个写京剧剧本的人真的很难,文学社的人不是写诗歌、散文就是写小说,写作路数与京剧剧本相差甚远,况且这些人的古诗词修养差得很,几行字写下来,不仅不美,还像白开水一样平淡无味。看着社长发急的面孔,牟经年说:“我试试。”
   大家瞪大眼睛看牟经年,牟经年一直负责给社报、社刊画版、画插图,从未写过一篇文章。社长问:“你行吗?”
   牟经年说:“我觉得行。”
   “先写几句看看。”
   牟经年想了一下,拿笔在一张纸上写下:看那春深似海柳绿花红,听那风吹雨急芭蕉醉倒,愁那蕊寒香冷秋雁望断,苦那腊月待枕积雪盈窗,盼那雌燕衔泥桃吐新绿,喜那云开日出榜上题名。
   大家纷纷叫好,写剧本的任务就交给了牟经年。
   不到一个星期,牟经年将剧本写好,写的是一名男生在食堂买饭插队,遭到一名女生的批评。社长本意要他写郑小秋独自演出的剧本,他耍了个心眼,特意加了一名男生,由此郑小秋的独唱就变成两人对唱。那么这个男生由谁演呢,文学社的男生没有人会唱京剧,牟经年说:“我来演吧。”
   社长问:“你会?”
   牟经年说:“跟着郑老师学,没有不会。”
   既然剧本已经写好,既然牟经年有勇气学习京剧,社长就答应了他的请求,命令他们加紧练习,三个星期后上台演出。
   牟经年有了与郑小秋近距离接触的理由。郑小秋认认真真地教牟经年如何吊嗓,如何发声,如何丢抛眼神,如何移动步伐,免不了要手把手传授,小小的一双手握住牟经年的手腕,嗓子里的气息一节一节吐到牟经年的脸上,有时候瘦瘦小小的一个身子就贴到牟经年的身体上了。每每这个时候,牟经年都要心旌摇荡,神思恍惚,他感觉自己就是古时的书生,正站在花架下吟诗诵词,而郑小秋,就是那美妙可人的添香红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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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红酥手》描写主人公牟经年与郑小秋的一段无果的恋爱,还有他与肥硕女子沈十姝的婚姻。他以为,QQ上主动加他的“沈园相会”是郑小秋,其实是沈十姝;而真实的郑小秋出现时,是一个身材和沈十姝有一拼的传销女子……小说通过对牟经年两段情的刻画,讲述了一个北方人南方爱情幻影的破灭。在主人公现实与梦境撞击的惨剧中,作者表现出的世事无常的人生体验增加了小说的厚度。而八零后的符二用充满小资情调的笔触描绘了一个女人在爱情游戏里的自尊、固执、愚蠢与任性。笔触犀利,视觉独特,表达精微,是一篇非常优秀的文章。问好郝老师,感谢赐稿江南,期待更多佳作,倾情推荐。——江南编辑部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05252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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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易水犹寒        2013-05-24 22:42:12
  问好作者,期待更多佳作。
2 楼        文友:水陌        2013-05-25 11:47:22
  爱情是一种幻觉。
   通过此文,我不由想,年一直无法爱沈,只是因为她不是他想要的模样?他对爱情的感觉是来自于外表的触觉?而沈的内心,却有一颗与年相同的灵魂,从前生就开始找寻着爱情。对面相逢竟不识。也许,都是错错错。
以文字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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